第21章 密云不雨(7)
郁明见郭一清面红耳赤，急得不行，就给尤小龙打了个电话，要求增加两个名额。尤小龙一听是增加学习名额的事，吓了一跳，死活不同意，说：“这是很严肃的事情，其他单位都这样要求，我们就没法办班了。”
郁明笑嘻嘻地说：“我能充分体会部长老兄的难处。为了不让老兄太为难，增加一个名额吧。”
尤小龙仍然不松口，说：“别的单位都是一个，市委办去两个，别人不说你们搞特殊，会说我不坚持原则。”
郁明仍然有理有节地磨着嘴皮子，说：“为了防止别人说闲话，开班时先去一个，等过两个星期再去一个。就这样，不再说了，老兄，今晚我请客。”
郭一清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最后平衡的结果是，文字口和行政口各出一个人，常委办刘晓歌和行政科孙小言参加中青班学习。
晚上，在美伽蓝五星级酒店，市委办班子全体成员参加宴请尤小龙，都喝得晕晕乎乎才结束。
送尤小龙上了电梯，郁明截住郭一清，说：“这次让晓歌去学习是对的，你总得找个接班人啊。明天，我陪苗书记去北京会见一下央企负责人，谈一下战略合作事宜，估计得五六天时间。你通知倪市长和商务局朱全毅局长、发改委曾志立主任等带上有关企业的背景资料。这几天你主持好工作，关键是看好门，我已经跟西文和小岗打过招呼了，你们配合好工作，不能出任何差错。常委办的弟兄们如果没有多少事，可以轮流休息一下。另外，看其他科室能换休就换休几天。今天晚上我就不回去了，在这儿把所有文件处理一下，你让常委办明天早上来个人把文件取走。”
“到哪个房间取？”
“明天早上谁来取给我打电话就行了。”
郭一清从郁明的话里听出自己问话的多余，知道自己喝多了，便坐上电梯下楼了。
走出酒店大门，风一吹，郭一清感觉到酒开始往上涌。他赶紧走到花池边，一张嘴，肚里的东西如抽水机抽水一样全出来了。他看到旁边有根水管伸到了花池里，水在哗哗地流着，便就着浇花的水洗了洗脸。直起身，风吹在脸上，有一种寒意。
郭一清往车前走去。一股香气从他身旁飘过。借着酒店的前射灯，他看清楚了，是刘丽。刘丽穿了件锦丝旗袍，在秋风中显得婀娜俏丽。电视人就是不一样，稍一打扮就有出镜的效果。他刚想打招呼，伸出的手又放下了。刘丽根本就没看见他，径直过了旋转门，走进了电梯。
郭一清脑子刚转过弯来，肯定是去找郁明的。好悬啊，幸亏这个招呼流产了，否则，郁明以为自己到处都在揪他的小辫子，这辈子就完了。也许刘丽早看见了自己，故意装作没看见。看来还是同学甘茹苦说得对，在领导身边工作，时刻要把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四个字装在心里。外表糊涂是迫不得已，内心一定要保持清醒。但也不能太清醒，重要的是不能介入太深。“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屈原的可贵之处，但也正是他被放逐的原因。在物欲横流、人欲滔天的社会，处世的原则应该是“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我们为什么不能“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我们为什么不能“哺其糟而其酾”？这也许就是鲁迅所说的钻网战术。
市委主要领导出差，尤其是出长差，是市委办公室所有工作人员天天想夜夜盼的事情。这次苗不居赴京尽管只有五六天时间，但各科室都在紧锣密鼓地谋划调休。目前遇到的最头疼的问题就是经费。郭一清才感觉当一家之主真不容易，他把几个副主任叫来，很客气地说：“郁秘书长走时可能也跟你们交代了，要看好门，咱兄弟们同舟共济，不出事就行了。”
马小岗说：“你说到哪儿，我们就打到哪儿。”
斋西文坐在凳子上，眼也没抬，说：“放心吧，多年的媳妇都熬成婆了，不会出事的。”
郭一清看斋西文大大咧咧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强忍着，问道：
“以前科室出去的时候，钱从哪儿出，每个人多少？”
马小岗是管财务的，不想出血，有理有据地回忆说：“最近几年都没有出去过。我当行政科科长时，办公室曾经安排过一次，钱都是从后勤服务中心出。每个科室与每个科室去的地方不一样，不能整齐划一，但大致差不多就行了，基本上摊在每个人的身上也就是八九百块钱。”
斋西文率先定了调子，说：“那就还从后勤服务中心出，每个人按不超过一千块钱预算，回来后实报实销，超出部分由自己负担，不够也不再补。”
其他几个副主任异口同声地附和了一番，斋西文有些沾沾自喜。郭一清忽然觉得斋西文就像一只在泥土里穿梭的蚯蚓，难怪大家不喜欢他。他怕把自己的情绪带出来，赶紧拍板说：“就这样分口通知吧，但不要声张，每个科室要留一个人值班。值班的人将来吃个小灶，或者发钱，或者单独出行。你们手头如果没任务，也出去吧。”
“我们留守吧，万一办公室有事了也有个照应。只要弟兄们能出去放松放松就行了。”斋西文嘴里这样说着，却用眼不停地溜着其他几位副主任。
郭一清知道斋西文是虚情假意，便将计就计地说：“好吧，咱们在家换休一下，也好陪陪大嫂二嫂或者大弟妹二弟妹。不过，今天下午，咱们要分头召集分管科室开个安全教育会，不能出去出个安全事故或桃色新闻，那算完了。”
斋西文的脸上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接下来的一周内，各科室除了各留一个值班人员，其他人员来了个胜利大逃亡。
郭一清尽管在办公室值班，但基本上除了批批文件，没有大事儿。他颇感意外的是，在这几天时间里，苗不居和郁明也没有来一个电话。
苗不居和郁明出差回来的第三天，省委对京汉市的市级领导进行了调整。
黄双龙调任通南市市长，郁明任京汉市委副书记，佟悦来任京汉市委秘书长。
通南市城建局局长靳世泰调任京汉市副市长，接替佟悦来工作。娄先进调任省住房与城乡建设厅副厅长，另外还有六人享受副市级待遇。
市城建局局长职位的空缺又引起了不少人的觊觎，找关系跑门路的人不少。苗不居已经定下调子，年底前因工作比较繁忙，不会考虑干部问题，市城建局工作由靳世泰主持。
佟悦来的办公室仍是郁明原来用过的办公室，郁明则搬到了二十四楼。
几乎与此同时，市委召开常委会，宣布了国务院对磁河大桥垮塌事故中责任人的处分决定：给予东川县县委书记王范叶党内警告处分，县长史林林行政记过处分，主管防汛的副县长税陶然行政降级处分，县水利局局长等二十六人分别给予撤职、降级等处分。
撤离
中央纪委和省纪委联合调查组对徐沟钼矿的调查工作取得了重大进展。
万欣约见了苗不居，王雷陪同在场。谈到中间的时候，苗不居把古景线喊了过去。
苗不居对古景线说：“根据万组长的建议，请你抓紧时间安排市安监局对徐沟钼矿的安全生产情况进行全面评估。另外，你和王雷去一趟省里，弄清楚该矿的有关手续是否合法。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原来该矿的开采是非法的，但不知怎么的，现在竟然手续齐全，中间肯定有问题。孙光辉尽管已逃到加拿大，但我们仍要追究他的责任，并进一步查清背后的腐败问题。”
苗不居好像还不放心似的，对郭一清说：“你根据刚才我的安排，起草一个工作备忘录。看万组长还有什么指示？”
万欣说：“谢谢苗书记对我们调查组工作的支持。前期调查工作确实非常困难，来自各方面的干扰很大，自从省城会面以后，省、市都对我们的工作给予了最大限度的保障，调查工作进展非常顺利。有关工作方面，苗书记已作了安排，我不便多言。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查清隐藏在徐沟钼矿非法生产背后的干部腐败问题，因为这个矿的第二个法人代表也是新新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法人代表，我们会将新大州住宅小区开发中存在的腐败问题一并查处。鉴于这个案子比较复杂，牵涉的干部比较多，根据以往办案的经验，估计需要半年左右时间，我已向中央纪委领导作了汇报，中央纪委领导同意调查组暂时撤回。有些问题需要进一步核实，将来还要麻烦苗书记，请给予继续支持。”
苗不居看着王雷说：“你要全力配合。将来调查组需要了解情况，无论牵涉到谁，都要负责随叫随到。”
一个小时后，郭一清就把工作备忘录交给了古景线。
古景线摇摇头说：“又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郭一清鼓励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古景线摊开两手：“你别出息你哥了，我的大主任。在老百姓的眼里，当个副市长就是个天大的官，其实这中间的苦衷有谁知道。鲁迅说过，‘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我就是这省略号后面的‘受命于危难之际的人’。”
郭一清附和道：“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
晚上，苗不居安排晚宴为调查组饯行，高风浩、王雷、古景线参加。席间，万欣对古景线说：“今天说句题外话，通过这几个月查案，我发现了一个现象，就是京汉市的不少企业都是沿河布局，尤其是矿山，这实际上是工业灾害。一方面，山区水资源非常奇缺，大量矿山的存在是造成水污染的根源。另一方面，也存在着巨大的安全隐患，特别是尾矿库一旦溃坝，必然要造成人民生命财产的损失。”
古景线深以为然，说：“万组长真是一针见血啊！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现在正在进行资源整合，凡是达不到一定生产规模的一律关停。整合后的矿山都要进行技改，以彻底解决水和环境污染问题。”
“这样好，有没有一个时间表？”
高风浩接过话说：“计划在两年之内把所有的矿山整合完毕。目前正在对煤矿进行整合，明年七月份左右就可全部完成。非煤矿山明年下半年开始整合，目前正在调研。京汉市是个矿产资源富集的地方，是典型的资源型城市，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任务非常重。我这个当市长的，时刻觉得有一团火在屁股后面烤着。就这样，苗书记还整天举着小鞭子在后边赶我。”
万欣端起酒杯跟高风浩碰了一下，说：“来，给高市长灭灭火。”又跟苗不居碰了一下，“给苗书记端这杯酒，是想给你提个建议，建议你以后把鞭子换成冰块，省得把高市长的屁股抽烂了。”
苗不居刚把酒倒进嘴里，听到万欣说抽高市长屁股什么的，又全都喷了出来，服务员连忙递上湿巾。大家也都笑了。
古景线兴致高涨起来，说：“我比高市长的感受更强烈，因为我是主管安全的。京汉这个地方由于矿多利润大，私采乱挖现象非常严重，我们的执法力量又薄弱，在监管方面存在着空白。徐沟钼矿就是钻了这样一个空子。当然，这个矿背后的问题由调查组调查，我只讲表面的东西。比如，钼矿石的价格疯涨，导致私自开采钼矿也多了起来。四年前，钼精粉的价格是每吨六百多块钱，后来涨到三千多块钱，最高时达六千多块钱，即使在金融危机时期也是两千多块钱，如今又恢复到四千多块钱。这就造成很多矿主见利忘义，有的办个探矿证就以探矿名义开采，而更多的是私采盗挖，一夜暴富的现象在京汉市山区非常多。”
“你说的只是一种现象，我相信存在。但是，徐沟钼矿可不是私采盗挖，是明目张胆、明火执仗地抢劫！”万欣扫了一眼古景线，似有不满之意。
高风浩意识到古景线说得越了位，圆场说：“这是我们政府监管失职。我保证，经过整顿，这种现象一定会得到遏制。”
苗不居及时刹车，问大家还需要什么主食，万欣表示已经吃好。苗不居又说了些客套话，就宣布散场。
送走万欣后，苗不居想一个人到音乐喷泉广场走走。正走着，穆莎莎突然拦住了他，让他吃了一惊。穆莎莎说：“我有一个很重要的账本要交给你。”
“什么账本？”
“是徐沟钼矿的原始账本。这是你们最想要的，也是黄双龙最想要的。”
“在哪儿？”
“我怕带来不安全，就放在市农业银行楼下一一二号保险柜里，我设置了密码。”
就在这时，有两个戴口罩的人经过他们身边，苗不居和穆莎莎同时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很快就晕倒在地。
苗不居醒来时已在120救护车上。原来，苗不居在去音乐喷泉广场的路上，司机和秘书龚广中就一直开着车跟在左侧后方。他们看到苗不居和穆莎莎站着说话时，车也停住了，两人就相互开起了玩笑。等他们再抬头往右看的时候，发现苗不居倒在地上，穆莎莎被两个男人架上了一辆小轿车一溜烟跑了。
他们以为遇到了打劫的，一边打120，一边打110。裴中周也很快赶到现场，根据龚广中提供的有限情况，紧急进行全市布控。
120的随车医生检查后，认为苗不居是被一种迷魂药醺倒的，幸无大碍。
苗不居单独把裴中周叫到身边，嘱咐他安排公安人员到市农业银行楼下一一二号保险柜边日夜监控，不要打草惊蛇，要放长线钓大鱼，力争把这伙人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