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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密云不雨(5)

书籍名:《风声雨声》    作者:张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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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一清一一与他们握了手。他们都表示单位还有事,得赶回去,随后再专程来。郁明也没有强求,一一送他们上了车。

  郭一清到停车场找中巴车时,中巴车已没了影。他掏出手机准备给司机打电话,发现手机还关着。刚开机,就进来了个电话,来电显示是春晴县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况子泉:“我今天来参加韩秘书长的遗体告别仪式,正好碰到发改委的曾主任、交通局的宗局长等几个老伙计,大家都很想你,中午我安排个地方,咱们吃个饭,聊聊。”

  郭一清脑子极速运转着,说:“谢谢,今天中午我要陪省直部门来的领导,不能参加。”

  “你安排在哪个饭店?我安排到一块儿,中间你串串场。”况子泉穷追着,不依不饶。

  “啊?接待办还没说定。你们按计划安排吧,到时候我如果能抽出身,给你们打电话。”郭一清把话说得很活,况子泉这才挂了电话。

  郭一清之所以推掉这个饭局,是因为还没有从刚才的气氛中缓过劲来。韩大尚毕竟是同事,他的不幸也是自己心中的痛,这时候喝酒显然不合适。看到来来往往的小车特别多,他怕再遇到熟人,就沿着大门前的一条小路往东走,拐过墙角,已没有了人声鼎沸的场面。

  这是个整理思路的好时候。郭一清忽然不想要车了,觉得在这样一个时刻、这样一个环境,静静地走一走很好。

  田野一片开阔,收割后的玉米茬子还没有完全沤烂,脚下的土地散发出一股清香。郭一清已经走了很远,回望了一下,高墙内的烟囱中正冒着黑烟。韩大尚已经升天。

  郭一清想起母亲说过的一句话:人死如灯灭,死后一把灰。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认认真真过好每一天,还要为争名夺利而蝇营狗苟、头破血流呢?韩大尚如果不是执迷于此,也可能会颐养天年。“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陶渊明的《拟挽歌辞》写得何其深刻。如果每一个从政者都能读懂这首诗,多参加几次遗体告别仪式,心灵一定能得到净化。

  想到此,郭一清又感到自己有些杞人忧天,非常可笑。实际上哪个领导干部不明此理,哪个贪官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以为又是谁请客吃饭,很厌烦地看了一眼,原来是同娟红的。

  同娟红问:“你还准备在这儿转到什么时候?”

  “你在哪儿?”

  “你回头看。”

  郭一清回过头,没有一个人影。

  “你再往前看。”

  郭一清又掉回头,仍没有看到同娟红。

  “笨蛋,我在你左边的小路上,一个卖胡辣汤馆的旁边。”

  郭一清看到有一辆小车停在那里,便加快脚步。

  同娟红戴了个墨镜,手扶着车门,有一种天然的风韵。

  上车后,郭一清觉得心情忽然好了起来,也许这就是同娟红的魔力。他很机械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也来了?”

  同娟红说:“你们通知每个单位的班子成员都参加,谁敢不照市委指示办。不过,也够滑稽的,你看来的都是什么人,有几个是真心来送别的。连这种事也分指标?这种事情只要跟政治挂起钩来,肯定要变味。”

  郭一清笑了笑:“你看得挺深。”

  同娟红不领他的情:“别拍马屁了,没有你理解得光荣、正确、伟大。”

  郭一清就去摸了摸同娟红瀑布似的头发:“今天我才知道这是马尾巴,那马屁股在哪儿呢?”

  同娟红知道自己掉进了圈套里,腾出右手捏了捏郭一清的脸,回击道:

  “这不是吗?”

  郭一清就去吻她的手。同娟红阻止道:“别闹,正开车呢。其实,我刚来时就看见你在跟谁说话,后来你一出大门,我就在车里跟着你。谁知道你独步山岗,发思古之幽情去了。”

  郭一清发泄说:“一是躲人,二是心里压抑。”

  同娟红文诌诌起来,说:“《阿含经》上讲:‘积聚终消散,崇高必堕落。

  合会要当离,有生无不死。’自然规律,谁也抗拒不了。”

  郭一清眼睛瞪得大大的,说:“你什么时候学的,长进不小啊!”

  同娟红抢白说:“你以为就你是秀才,别人都是笨蛋啊!”

  郭一清很怜爱地看着同娟红。“积聚终消散”,是佛语,也是哲学。物是这样,人是这样,那么爱呢?自己和同娟红将如何共同走过今生?也是先聚后散吗?能不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她毕竟还没有结婚,自己应该给他一个什么样的名分呢?

  同娟红能感受到郭一清投来的目光,他的思想活动也被同娟红尽收眼底,说:“还没看够?又想咱俩的事了吧?”

  郭一清刚想反驳,就听同娟红叫道:“哇,下雨了!咱俩中午去喝豆浆吧?”郭一清朝前一看,车窗玻璃上已有一层雨滴,他忽然想起况子泉的中午之约,便打了个电话正式婉拒了。

  同娟红教导说:“学会拒绝是人生的一件快事,有些人之所以累,就是因为不会拒绝别人,尤其是在应酬方面。”

  郭一清没忘记及时恭维,说:“当了副行长以后说什么都是一套一套的,还有进步的空间。”

  同娟红侧过脸,“哼”了一声,说:“其实,这个副行长我还真没看上,只不过是想做些事情,我还有更大的梦想。我大学学的是金融财会专业,对理财特别感兴趣。我想建个酒店,餐饮、住宿、会议、娱乐一条龙。地块已找好,零地价,临水而建。至于具体位置嘛,暂时保密,因为目前那个地方还比较荒凉,但我非常看好它的前景。眼下遇到的最大问题是资金还不够。我哥给我留有七十万元,我这些年还有些积蓄,又借了六十万元,还差八十万元。想请你做个担保,贷一部分款,或者借一部分。”

  “有气魄,想干大事,我举双手支持。我有一个小学同学李江,他是我们村里的,在县里开铝钒土矿,他的采矿证、营业证和土地使用证都是我给打招呼办的,不到一年时间,他就发了。他非让我去国外旅游一趟,还要给我分红,我没敢答应,跟他借这部分钱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只是你是公职人员,这样做不合适,除非你辞职。”

  “我表弟现在下岗在家,我把他推到前台,名义上是老总,实际上经营管理是我。再者,也要借你的脑子一用。”

  郭一清自我批评道:“看来是我落伍了。”

  同娟红加重了法码,说:“你这样在机关呆下去,脑子非生锈不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哎,大家都在议论你下一步要当副秘书长了,是真是假?”

  “你也关心这?”

  “论辛苦和能力,你当之无愧。不过,我才不稀罕你当这当那的。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了。”

  中午在饭桌上,郭一清一个电话打给李江,就把借钱的事搞定了。这给了同娟红极大鼓舞,同娟红连忙给国外的哥哥同向阳发了个信息,请求他给国内的公司打声招呼,支援个建筑队来承建酒店。同向阳爽快地答应了,并说他很快就要回国了。

  案中案

  这两天,黄双龙不断找裴中周打听娄三案子的侦破情况。裴中周一脸愁容地告诉他毫无进展。高风浩已经提前给裴中周打过预防针,要求专案组人员守口如瓶,尤其是对其他市领导及新闻媒体不能透露一个字。所以,裴中周只能这样表演。实际上,自从娄三的体被发现后,公安人员走访了大量当地群众,从做案手法上基本上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周新宇。只不过,周新宇与黄双龙、郁明等人牵涉到经济问题,不敢轻举妄动。

  高风浩对案件的侦破进展非常满意。他逐渐接受了苗不居的工作方法。他与黄双龙斗了这么多年,根本问题还是正气与邪气的生死较量。如果这次能把黄双龙揪出来,即使自己被问责也是值得的,因为自己毕竟在徐沟钼矿违规生产及新大州住宅小区的违规开发方面负有领导责任。

  苗不居对市委班子也开始有了深入的了解。他已经认识到高风浩是一心扑到工作上的,尽管有时候他和自己一样为了个人问题有一些情绪和想法,但并没有影响工作,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韩大尚,作为一个市委副秘书长竟然为了个人问题,把情绪发挥到了极致,居然醉酒驾车并到娱乐场所寻欢。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韩大尚整天与黄双龙搅和在一起,一个鼻孔出气,黄双龙的个人私欲也由此可见一斑。市委班子的建设关系到京汉市改革发展的大局,作为一把手很有必要统一一下思想认识,尤其是在即将揭开市委班子中伤疤的关键时刻。他把高风浩、尤小龙、王雷、裴中周及常委办负责会议纪要的同志找来,召开了一次小范围的会议。裴中周通报了侦破娄三案件的进展情况,苗不居对加强市委班子建设提出了几点要求,讲了一个多小时,让郭一清吃惊不小。

  高风浩说:“京汉市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每一个干部都要与市委保持高度一致,严守纪律,尽职尽责地做好工作。”

  尤小龙说:“省委组织部给我们市里一个去中央党校学习的名额,时间是三个月,看让谁去?”

  苗不居环视了一下大家,滴水不露地说:“让黄书记去吧,他与北京一些部委也熟悉,借此机会可以跑一些项目。”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苗不居对裴中周说:“还有二十多天,全国装备制造业产品博览会就在我市举行了。为了净化办会环境,全市要开展一次‘守护京汉’秋季攻坚行动,除了交通整治,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扎扎实实开展一次扫除黄赌毒活动,端掉一批社会影响大、群众痛恨、黑恶势力操纵的娱乐场所,还京汉一片干净的天空。”

  苗不居又看了看郭一清,说:“以后市委常委会就不再通知黄书记参加了,让他集中精力学习。这期会议纪要存档即可。你先走吧。”

  郁明上班时看到高风浩等人进了苗不居的办公室后,就意识到这种小范围会议很可能研究一些机密的事情。时间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了,他有些着急,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排斥出了苗不居的权力中心,但并不甘心服输。他本想给郭一清发个信息,让他结束后报告一声,但又把手机放下了。他相信郭一清会主动汇报的。果然,开完会后,郭一清就推门进来了,半开玩笑地说:“这次郁秘书长处理韩秘书长后事果断干脆,雷厉风行,没有留下后遗症。否则,市委可就脸面扫地了。要说,我没有资格评价领导,但这是事实。”

  郁明警惕地问道:“照你这么说,我以前处理其他事情时,后遗症还有不少?”

  郭一清忽然觉得自己说话有些不周严,仍然打着哈哈说:“我这是就事论事,你也不能太马列主义了。老是这么辩证地看问题,以后我们见领导就没法说话了。看来,秘书长就是秘书长。”

  “噢,你的意思是说,我这辈子只能当秘书长了。”郁明仍然没忘再捣一下郭一清的痛处。

  “我这是指水平而言,不是指职务。我们当然都希望你到省里或中央高就,也好提拔提拔我们。”郭一清竭力圆场。

  郁明哈哈大笑,说:“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别拐弯抹角了。”

  郭一清把苗不居召开会议的内容作了汇报。郁明听到黄双龙要到中央党校学习的消息有些吃惊。

  苗不居主持的会议还没结束,楼道里就一片嘈杂声。

  郁明和郭一清听到嘈杂声,几乎同时走出办公室,看到保安正与一群人在推搡,而且发生了厮打。这群人是新新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购房户。他们上访的诉求有两条:一是要求市政府继续支持新大州住宅小区的开发,因为他们的血汗钱都在里面;二是请市委继续审查倪向前的经济问题,因为倪向前向周新宇索贿不成,才公报私仇,导致新大州住宅小区开发停滞。

  听了他们的诉求,郁明头都晕了,连忙把他们让进一间小会议室,让郭一清请佟悦来出面稳控这部分人。郁明赶紧给周新宇打电话,周新宇的电话早已关机。他已明白了,周新宇正是这起上访事件的幕后策划者。他又把电话打给黄双龙。

  黄双龙听说周新宇鼓动上访户到市委上访施压,心里叫了声苦,说:“看来,周新宇要狗急跳墙了,他的智商怎么会低到这种地步?这是一把双刃剑,既刺自己,也刺别人。你要抓紧时间平息这场非正常上访。”

  郁明看到佟悦来已走进小会议室,自己则下楼应付大门外的群众。

  佟悦来对来访者解释说:“市委常委会已经作出决定,没收新新房地产开发公司非法开发的房产。除占压红线部分拆除外,其余房产由市政府接管,原有的购房合同经确认后继续有效。如果所购房产在拆除部分,政府负责另行安置。当然,想退房的也可以。”

  一个黑瘦的中年男子站起来,挥舞着右手说:“我们即使拿到了房子,但是没有房产证,谁来维护我们的利益?”

  佟悦来说:“请你相信政府,我们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情。”

  这时上访人员乱成一片。

  “他们圈地建房之前,政府干什么去了?”

  “要追究倪向前的渎职责任。”

  “谁不知道倪向前和开发商穿着一条裤子。”

  “说不定还共用一个媳妇呢。”

  会议室里的上访人员哄堂大笑。

  与此同时,大楼下已围堵了一百多个人,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外地赶来的购房户。看来,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集体上访。习严雄搬出信访条例,要求选出五个代表商谈具体事宜。上访者基本是众口一词,说:“这时候跟我们讲信访条例,早点儿干什么去了?”

  相持一段时间之后,有人便开始冲击大门,十几个保安手拉手围成人墙,但无济于事。首先是玻璃门被人踹碎了,继而信访人员控制了各楼梯口,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苗不居已让裴中周立即启动处置突发事件应急预案,并和高风浩分头深入上访人员中做工作。但无论怎样苦口婆心地劝说,上访人员就是不下楼。

  时间已到中午一点钟。楼外的上访人员开始陆续给冲进大楼的上访人员送盒饭,但上访人员限制大楼内的工作人员外出。有一百多个防爆警察在大门外待命,警车和救护车及医护人员都密密地排布在大楼四周。

  苗不居通过喇叭对群众喊话说:“同志们,这是一起有组织有策划的上访活动。我们也已掌握现场的组织者的基本情况。我在这里宣布,现场组织者如果十五分钟后到一楼设立的指挥部投案自首,我们将宽大处理。否则,一律依法顶格处理。我相信大部分群众是被蒙蔽的,你们的合理诉求一定会得到圆满解决。”

  苗不居的喊话还真起了作用,有人已经开始走出大门。十五分钟后,有七个人自首。最后,上访者妥协,提出一条要求:二十日内重开新大州住宅小区工程,交钥匙时同时交房产证。佟悦来当场表态同意。

  整个大楼一片狼藉。全部上访群众撤出后,市委值班室立即通知机关事务管理局清扫楼梯上的泡沫餐盒、快餐袋和一楼大厅的碎玻璃。

  苗不居连午饭也没吃,就通知召开市级领导干部会议,重新部署信访稳定工作。裴中周首先在会上很诚恳地检查了自己工作中的失误,没能及时发现这次信访苗头。高风浩要求大家对信访稳定工作进行再排查,务必确保不再出现类似的集体上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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