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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密云不雨(4)

书籍名:《风声雨声》    作者:张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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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一清很高兴,毕竟郁明一回去上班,自己就可以轻松一些了。他剥了一个橘子递给郁明。郁明问道:“我听说上次常委会研究了新新房地产开发公司开发新大州住宅小区的事?”

  “研究过。”郭一清注意到郁明没有使用“违规”二字。

  郁明责怪说:“研究这个议题,你怎么不事先给我打个电话?”

  郭一清解释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个议题。”

  郁明脸色凝重起来。郭一清便转移了话题,跟郁明提起这两天推荐市级干部的事。郁明迟疑了一会儿,说:“我早已经知道结果了。大尚情绪很不好,刚才喝多了,给我打了个电话,我说回头再说。要说,咱们兄弟几个能在一起共事是一种缘分,我希望你们都能走远一些。但是,现在我能怎么说?劝他吧,大尚会说咱站着说话腰不疼,毕竟咱是副市级。不劝吧,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尚会说连句安慰的话也吝啬得不说。”

  郭一清很大度地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啊!自古如此。人一辈子不仅忧健康,忧长命,也忧个人前途,很正常。不过,不能好高骛远。其实,为了大尚老兄的事儿,我曾跟于书记和苗书记都打过招呼,也没成。”

  郁明很是惊讶地看了看郭一清,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水,然后在房间里踱着。郭一清觉得自己有些失口。

  “这种事情跟买东西不一样。买东西可以给现钱,也可以赊账,关键看熟悉不熟悉。不熟悉,你给了钱,人家就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熟悉的,你先打声招呼,人家先赊给你。关系再近一点,人家也可能白送给你。提拔干部只能现对现,熟悉不熟悉关系不大。不熟悉,人家也会发给你个帽子戴戴。熟悉的,也会给你口头承诺,但这风险很大,而且大多是悬在八千米高空的大馅饼,掉到你嘴里是运气。再说,人家可能还有比你更熟悉的人。”

  郁明的这番话很哲学,也很现实,但郭一清听后仍然振聋发聩,暗忖:

  “不愧是老江湖。”

  酒驾事故

  郁明和郭一清正聊得起劲,病房的固定电话响了起来。郁明接住了电话,脸色慢慢变得更难看了。郭一清隐隐约约听见是一个女的在说话,便挥挥手想离开。郁明示意他等等。

  “人要搞准确,不能捕风捉影。哦,你正在现场。这样,你先打120。哦,救护车已到,人还有救没有?哦,人已经不行了。这样,现在你们用摄像机的灯光打着,用手机拍张照片马上传过来,我现在就把手机开开。”郁明放下电话,就去包里取手机,“一清啊,刚才通往南山的快速通道边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据现场采访的京汉电视台的记者刘丽说,出事儿的是大尚,我让她拍张照片传过来看看,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变得复杂严重了,因为他既是市委领导,又是酒后驾车,我敢肯定是酒后……”

  正说着,郁明的手机响了一下,他忙去查看刘丽传过来的照片:“真是大尚。”

  郁明思考了一会儿,把电话打给黄双龙。黄双龙说:“这小子真不存气,我曾经警告过他,不能私欲膨胀,他偏不听。穆莎莎到现在还没能套牢苗不居,我怕周新宇犯上做乱,谁知韩大尚又出事了,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处理韩大尚的事,你最好能够亲自出马,一来你是秘书长,可以借向苗书记汇报之机,察颜观色,便于应对;二来可以驾驭整个局势,掌握主动权,严防别有用心的人借机炒作;三来可以充分运用政治手段,最大限度地消除负面影响,以防我们引火烧身。”

  郭一清早已作出退避姿态。郁明看郭一清站在门口,示意他进来,边思考边说:“刚才,黄书记作了重要指示,一是督促市交警大队事故科抓紧时间调查取证,天明前把出事车辆拖离现场,不留任何痕迹;二是如果医生已下了死亡通知书,马上把体运到殡仪馆;三是把今天到过现场的人一律先控制起来,现场开会,告诉他们没有市委的指示,一律不能发布新闻,更不能传播谣言;四是严防外地新闻媒体炒作,谁透露消息就追究谁的责任;五是明天上午通知家属,请信访局习严雄局长全程陪同,做好解释工作。你现在立即赶到现场,和易秘书长一块去处理这件事,务必做到严格保密,万无一失。我现在就给苗书记汇报。”

  郭一清即刻驱车往现场赶。离出事地点一里远的地方,交警已经封闭道路,郭一清只好下车步行。市政府秘书长易升平也已经到现场。

  好在现场人员不多,郭一清简单与易升平沟通后,便立即把现场人员召集起来,传达了郁明关于保密的规定,然后让医护人员和交警各行其是,单独留下京汉电视台的两名记者,询问有关情况。

  看着眼前的刘丽,郭一清就反感。自从和中国运作网的魏占宁和王晨在一块吃了一回饭后,他觉得刘丽不简单。本来是自己抓住了刘丽的辫子,反而自己见了她有些不自在,因为刘丽知道自己曾接受过王晨的一张银行卡,其实她和郁明恐怕拿的比他还多,按理说这叫商业贿赂。刘丽能知道郁明病房的固定电话号码,关系绝对非同一般。

  受制于人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刘丽这时也显得很木呆,描述说:“我们从县里做节目回来,正好碰见一群飙车的青年,以为遇到了新闻题材,小伍就扛起机器摄录起来。就在这时,看见前面一辆车翻到了沟里面,谁知道是韩秘书长的车。我们就报了警。”

  郭一清在摄像机上查看了录像,发现韩大尚的车在拐弯处“走”了几条曲线后翻下沟去,然后让小伍把带子退了出来,交给了易升平。

  现场清理完已到凌晨五点多了,郭一清和易升平疲惫不堪地赶到市中心医院向郁明作了简单汇报,并特别点明交警部门初步认定韩大尚醉酒驾驶,检验最终结果下午出来,公安部门的调查结果也将于次日出来。

  上午一上班,韩大尚的十几个直系亲属都被接到了殡仪馆。在看过韩大尚的体后,家属大吵大闹了一天,弄得习严雄不知怎么办,只好严防死守,把他们封闭在了一个偏僻的宾馆内。这也是信访局对待上访户惯用的招术。

  第二天下午,郁明就出院了,他带着市交警大队事故科的检验报告、电视台的录像带及公安局的调查结果,在易升平、郭一清、斋西文、马小岗的陪同下,亲自到宾馆协调有关事宜。

  郁明坐定后,开宗明义地说:“我是受苗书记和黄书记的委托,来向家属通报韩秘书长的有关情况。”

  明显这是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家属仍在小声哭泣,特别是韩大尚的爱人已泣不成声。郁明态度稍缓和了一下,说:“大尚是我们的好老兄,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和你们一样心情都非常难过。但是,这毕竟是一次事故,有三点需要说明:一是他是醉酒驾驶,自己应负全部责任,有录像为证;二是那天晚上单位没有公务活动,据调查,他是一个人在绿木屋酒店喝酒的,有账单及服务员的证词;三是喝完酒后,他曾经到州南庄园进行过娱乐活动,内容我就不讲了,这有移动公司的通话记录和州南庄园的消费记录。这三条,不管哪一条都对韩老兄不利。如果你们仍然这样闹个不停,事情传出去,新闻媒体再一炒作,不仅会让大尚难以瞑目九泉之下,也会让家属背个黑锅。等一会儿,大家可以看一下各种证据。”

  郁明的话步步为营,滴水不漏,又入情入理,一下子使家属都安静下来。

  他抓住这个火候,继续掷地有声地说:“人死不能复生,关键是我们要做好大尚身后的工作。苗书记提出处理后事的基本原则,按因公处理。后事及补偿事宜由市委办斋主任和马主任负责。至于什么时间开遗体告别仪式,请你们定。

  不过,我想最好是在后天,时间拖长了不好。如果没什么意见,小岗负责遗体告别仪式的筹备,今天就联系殡仪馆,可以让殡仪馆开辟绿色通道,为家属提供一切方便,同时通知有关部门负责人参加遗体告别仪式,让大尚老兄生受崇敬,死备哀荣。西文今晚就着手起草悼词,把成绩摆足摆够,但要精练。我致悼词。”郁明的最后几句话说到了家属的心里,他们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对于一个官场中的人而言,最后的盖棺定论当然是组织。这不论对逝者或生者都很重要。市委秘书长能参加遗体告别仪式并亲自致悼词,可见生者的分量。《易经》很重视位,人出生时讲的是时,但在社会上生活讲的是位,最后讲的仍然是位。给了死者应有的位,生者还有再闹的理由吗?

  郭一清在办公室加班到清晨七点多钟,才把斋西文写的悼词改完。按说,郭一清只负责市委书记的文稿,但郁明专门交代,怕出现措辞不当,他只好从命,基本上是推倒重来,另起炉灶。他边改边忖:“斋西文啊斋西文,这种水平还想再进步?”不管如何折腾,最终达到了郁明说的“用歌颂先进人物的方式来串连事迹,用抒情的语气来调动气氛”的目的。

  郭一清端着脸盆去洗漱时,才发现没了牙膏,忽然有些恼火行政科,后勤服务怎么搞的。他读过一本书叫《细节决定成败》,连这样的细节都注意不到,科长却还整天托人找关系提副处,门都没有。不过,转念又一想,这一段时间自己在办公室加班的次数也少多了,人家还以为你不需要了。将心比心吧,计较这些干嘛。再说了,韩大尚这样比自己级别高的人都提前走了,自己还想多活几年,不能气出毛病来。

  郭一清在大学时把东汉王充的《论衡》读了一遍,而且研究有一定的水平,特别是对王充讲的气之有清浊之分非常认同,人的病有许多是从气上得的。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中的治病,都是调气,抑浊气扬清气。因此,他抱定一个信念,今生不生气。每当他感觉浊气上升时,就立即能换一种思维,用清气来战胜它。这些年,他还养成了一种战胜浊气的习惯,那就是读书,特别是读背诗词。诗词短小精悍,很适合眼下的快节奏。他的家里和办公室都放有不同版本的古诗词选集。每当心情紧张或即将生气时,他都要翻一下这些古诗词选集,从中随意抽出几句,含英咀华,反复把玩。

  郭一清因陋就简洗过脸后,回到办公室,又拿起书桌上放的古诗词选,翻到离别一章,第一首就是唐朝诗人刘夷道的《伤死奴》:“丹籍生涯浅,黄泉归路深。不及江陵树,千秋长作林。”然后默念着下楼,给郁明送韩大尚的悼词去了。

  郁明非常满意,开玩笑说:“不能再赞一词。”

  郭一清趁势请假回去休息,得到了批准。他回到家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就上床睡觉了。他真的想舒舒服服地睡个觉,但一闭眼就是事故现场血淋淋的场面。他一睁眼,见土妮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脸上有一种鲜明的春色。土妮刚刚梳妆完,好像喷过香水,尽管比不上同娟红的自然体香那么诱人,但也激发了他的情欲。他一把拉过土妮。土妮抗拒着说:“大白天的,你疯了?”

  “就是疯了。”郭一清满腔热血地撩起土妮的裙子,基本上是没有前奏地直接进入主题。土妮在郭一清的猛烈撞击下不停地扭曲身子。

  郭一清打完子弹后,土妮仍然以逸待劳地说:“今天这么大劲,再来一次,把你的能耐使完。”

  郭一清疲惫地说:“再来个仙女也不行了。”

  土妮说了声“神经病”,拿起包下楼去了。

  不久,郭一清就进入了梦香,但几分钟后又惊叫着从恶梦中醒来。就这样,似睡非睡,直到下午三点钟,值班室通知他参加郁明主持研究的第二天韩大尚遗体告别仪式有关事宜时,他才起床。

  遗体告别仪式

  韩大尚的遗体告别仪式定于上午八点半举行。

  不到八点钟,殡仪馆吊唁厅外就已挤满了人,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先到的与后来的人时不时地相互握手问好。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全然不像送别的样子。市委办已将吊唁厅布置完毕,来宾都在门口挤着写挽联、送礼金。

  郭一清想找个角落打电话,问郁明走到哪里了,忽然见郁明正在休息室里与几个客人座谈,好像是他以前接待过的省里来的几个处长。他正在努力辨认着,冷不防肩膀被拍了一下,一只手把他拉到了冬青树的旁边。他认识,是北水县县委书记冠涛。

  冠涛压低声音问:“韩秘书长走得真意外。真的是车祸?”

  “这还会有假?我和易秘书长亲自处理的现场。”

  “会不会是人为的?”

  “不可能,有录像,也有证人。”

  冠涛撇撇嘴说:“要是眼见都为实,那前几年小女孩儿怎么长出小鸡鸡来?”

  “那是人工安的橡皮鸡鸡,为了当男孩儿卖,可是一尿就露馅了。”

  “对对,现在不是还没‘尿’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

  郭一清变了脸色,冠涛连忙转移话题说:“不过,这也许是个圆满的结局。我接任韩老兄这个位置时,可替他擦了不少屁股,目前还有几笔不明不白的账没找到出路,我曾经问过韩老兄,他光说是跑项目花了。算了,人不在了,一切都不说了,这叫一了百了。这次你会接副秘书长吧?”

  郭一清突然想起韩大尚跟他说过,是某个市领导急于安排自己的人,才把他从北水县调回来的。这样看来,冠涛是倪向前和高风浩的人了。但不管谁是谁的人,自己要保持中立,不能站错了位。他很认真地回答说:“不可能接的。”

  “一切皆有可能。原来我在机关时一切照本本来,按规矩办事,结果很多事办不成。现在到了基层才知道,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办不到的。”冠涛很满意自己透露的这个信息,得意地笑了笑。

  郭一清摆了摆手,冠涛止住了笑,说:“不好意思,你忙吧。”

  吊唁厅前人满为患,郭一清只好用手拨着人,顺着花坛边缘往外走。差不多各县(市)区和委局的班子成员都来了。他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祝贺你啊,马上荣升市领导了,希望对我们单位多多关照。”

  郭一清觉得这样再往前走,等于在偷听人们的谈话,便站住了脚。还好,郭一清一米八多的个头帮了他的大忙,不至于使他呼吸困难。放眼望去,到处是人头攒动,吊唁厅前成了政治人物风云际会的场所,各色人等都在这里尽情表演,而遗体告别仪式只不过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交流的平台。

  遗体告别仪式开始时,外面仍有许多人进不到吊唁厅,只好在外面静候着。郭一清在市委办人员的引导下,迂回到了后台。影壁后安放着韩大尚的遗体,整容后的韩大尚面容安静、苍白,多少有些走形。家属排成了一排,低声哭着。

  郁明已经开始致悼词,声音低婉深沉,分寸把握得非常到位。念到“大尚老兄安息吧”时,已有人哭出了声音。等韩大尚的家属发言时,哭声此起彼伏,哀乐声一阵紧似一阵,人们的心都像被揪起来一样。

  瞻仰遗容时,郁明走在前面,带着队伍绕到影壁后,对着韩大尚的遗体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又与家属一一握手,劝其节哀。家属已泣不成声。

  郭一清早已泪流满面,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几天前,他还与韩大尚在一块儿工作,如今已阴阳两隔,真是人生无常。一个人不管生前做过什么事,他的最终归宿都在这里,都要静静地躺在这里,接受生者的瞻仰,不同的只是送别的人群。

  走出吊唁厅,哭声被留在了身后,郭一清赶紧拭去脸上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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