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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卷地风来(4)

书籍名:《风声雨声》    作者:张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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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把研讨班研讨的成果整理一下?”

  苗不居翻了一下眼睛,脸上布满阴云,似有怒意,说:“你平时是怎么整理会议精神的就怎么整理。这样吧,你去问一下高市长。是他传达,明白吗?”

  这“龙卷风”刮得真反常,好似这七月的天,说变脸就变脸,说下雨就下雨。郭一清不知道是苗不居刚来不好表态而故意掩饰,还是作风霸道,自己只是多问了一句话,就遭到残酷无情的打击,脑子空白了半天。再说了,这还是刚上班的第一天,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难道就这么在硝烟中工作?郭一清心里非常不舒服,也没再说什么。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苗不居是市委书记,是自己直接服务的领导,能说什么呢。

  从苗不居的办公室出来,郭一清简单给郁明汇报了苗不居要开中心组学习会议的事。郁明一声没吭,就给马小岗打电话,让他安排秘书科抓紧时间组织会议,地点就定在九楼会议室。郭一清给郁明讲了今天早上的“龙卷风”,郁明说:“我陪苗书记吃早饭时,省委副书记邴明亮打来电话,说昨天晚上有人给他和何书记发信息,反映苗书记的经济问题,何书记说了一句‘扯淡’。尽管这样,苗书记能安心吗?所以,心情不好,说话有点不恰当,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郭一清若有所悟。郁明又说:“苗书记还特意问了你的情况,我说你是通过公开竞聘选拔到市委办的,没说你是我推荐的。你以后在苗书记面前也要回避推荐的事,咱们俩都是直接服务苗书记的,一荣俱荣更好,但不能一损俱损。”

  郭一清不明白什么意思。郁明说:“每个领导身边总得有个贴心人吧,这就是非此即彼的政治哲学。你跟了领导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悟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

  郭一清还真有些糊涂了,但没有说什么,就转身去找高风浩。他敲高风浩的办公室门的时候,既满腔悲愤,又忐忑不安,因为他不知道高风浩要给自己的是和风细雨,还是倾盆大雨。

  高风浩一听郭一清向他请示如何整理研讨班研讨成果的问题,竟然爽朗地笑了起来,说:“研讨班哪有成果啊,研讨也是学习啊!你就把何书记开班时的讲话要点整理一下就行了,不需要再生火做饭了。再说了,你另外做出来的饭,也可能不符合上面要求的味道。苗书记刚来,要多磨合呀!服务领导是一门学问,对于新领导,要多跟、多听、多看。这就好比是中医上讲的望、闻、问、切,全方位诊断,才能对症下药。你们年轻人脑子活,后生可畏啊!”

  “谢谢高市长的指点!”郭一清觉得高市长这个人还不错,至少和蔼可亲吧,尤其是能这样掏心地教自己如何工作,真的让人感动。他几乎是小跑着走出高风浩办公室的。本以为要整理所谓的“成果”,结果变成了整理讲话要点,这简单得多了。

  常委办的人员中午加了个班,就把何须大在全省加快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研讨班上的讲话要点整理出来送给了高风浩,同时呈送给了苗不居一份。

  在下午的市委中心组学习会议上,高风浩首先传达了何须大的讲话要点,然后就当前稳定、安全生产、防汛工作讲了几点意见。接下来,进行个人发言。

  各位市委常委及副市长都结合自己分管的工作,谈了具体的贯彻落实措施。这些措施实际上都是自己分内的日常工作,都耳熟能详。于中柳去年初主持会议讨论应对金融危机的时候,各位市领导是这样讲的,在今年年初各位市领导向常委扩大会汇报全年工作安排时也是这些内容,如今讲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时候仍然万变不离其宗。

  郭一清的思想开起小差来。他想起自己上大学时一个教授说过的话:“中国有一个奇怪的框,这个框上写的是很精髓的理论,理论不断地更新,但框里的内容可以数十年不变。这个框是束缚我们改革的绊脚石。”现实中有许多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无比,以不变应万变有时候真的是行政工作的一剂灵丹妙药。

  苗不居听得很认真,还不时地记着什么。各位市领导发言完毕后,苗不居进行了总结讲话:“刚才,高市长对工作的安排很到位,大家要抓好落实,特别是已进入七月中旬,防汛、安全工作一刻都不能放松。现在我还没有发言权,但是已经来了,还是要跟大家讲讲工作。我初来乍到,一切都是陌生的,一切都是全新的。怎么办呢?抓紧调研,尽快进入角色,尽快融入京汉市,当好学生,然后才能与大家合作共事。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如果情况不明、乱讲一通,只能误事,而且会误大事。在这段特殊时期,请高市长通盘考虑、通盘协调指挥全市的工作,尤其是经济工作。在这方面,高市长是行家里手,请大家积极配合和支持。涉及重大事项需要决策的,通过市委常委会集体决策。各位副市级以上干部都要按照各自的分工,各司其职,各负其责,要学会相对独立作战、独立思考,更要学会创造性地开展工作。”

  苗不居的话不长,但很耐听,关键是把高风浩送到了云霄。高风浩脑子很好使,一下子就抓住了苗不居讲话的实质。不管这两天他心里怎么有疙瘩,但苗不居刚来就把自己抬了起来,这说明自己在他心目中还是有地位的。再者说了,政府就是干事的,市委书记也要依靠政府一班人。自己毕竟在京汉市已经坐了六年的“庄家”,撼山易,撼高家军难。高风浩心里乐开了花,心中被撕裂的伤口也开始慢慢愈合。

  花开的声音是很美妙的,能够穿透心灵,让感知者进入一种洞天福地之境。此时的高风浩就是这样的感知者。他双手抱臂,目光在对面的副市长们脸上游移着。他把听苗不居讲话当成了一种享受,就好像刚进城的一个乡下孩子突然得到了一个汉堡包,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一边傲视着围观的孩子们。没想到苗不居却突然拐了个弯,说:“关于如何学习贯彻何书记讲话,我只讲四句话:静下心来学原文,抓住重点学精髓,搞好结合促工作,带头学习做示范。”每一句话都没有任何发挥。

  一出好戏情节刚刚展开,却又戛然而止,高风浩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其他市领导也甚感意外,原以为苗不居刚刚入主京汉,要大讲特讲一番执政理念,不意如此干净利索地结束了讲话。所有人的表情还在定格的时候,苗不居宣布散会。

  苗不居不爱开长会,也不爱长篇宏论地讲话。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讨厌空调的凉气。在会议开始前,工作人员就把会议室的空调温度调得很低,市领导大多偏胖,都感觉很舒服。这就苦了苗不居,他本身就偏瘦,再加上小时候得的气管炎一直未能有效治愈,喉咙里好像有一条虫子在慢慢地蠕动,但他只能轻轻地干咳几下。

  这一切,市委副书记黄双龙尽收眼底。他觉得该自己表演的机会终于到了。

  包里乾坤

  市委中心组学习会议结束后,郁明向郭一清摆了摆手。郭一清绕过会议桌,走到郁明跟前。郁明坐着没动,只是象征性地整理了一下桌子上放的自己带来的一摞材料,要往公文包里放。郭一清赶紧接住,打开包的时候,发现里面有几张银联卡,夹层里还有一排粉色的塑料袋。啊?安全套!郭一清脑子“嗡”了一下,胡乱把材料放进去,就拉上了公文包的拉链。

  郁明没有注意到郭一清的反应,仍然慢条斯理地说:“昨天于书记的告别讲话写得不错,很感人,到底是大手笔。新老领导交替之际也是工作上最容易出差错的时候,要安排好常委办的工作啊。”刚说到这里,司机快步走到郁明面前,低声递了一句话,就把公文包拎走了。郁明对郭一清说:“我去黄书记那儿一趟。半个小时后,你到我办公室,我给你说点事儿。”

  郁明到黄双龙办公室时,黄双龙刚从套间的卫生间出来。郁明闻到了一股臭味,很反感地吸了一下鼻子。

  黄双龙从纸抽里抽出几张纸,擦了擦手说:“邴书记打来电话说,有人举报我是新新房地产开发公司的保护伞,说我支持他们违规建设新大州住宅小区项目。”

  郁明怔了一下,警惕地问:“谁这么恶毒?肯定是了解内幕的人举报的。”

  黄双龙先亮了一把刀,说:“你是最了解这个项目的来龙去脉的。”

  郁明见黄双龙怀疑到自己,赶紧澄清说:“黄书记,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对你毫无二心。那是自挖祖坟,我能那么糊涂吗?”

  黄双龙冷笑着说:“谅你也没有那个胆量,咱俩是一条船上的人,船漏了,谁都别想跑出去。那么,只有一个人,可能就是他!”

  郁明看黄双龙伸出一个食指,就明白他指的是高风浩。

  黄双龙猛拍了一下桌子,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咬着牙说:“他想利用省委对京汉市委班子调整的机会,把我排挤走,好让自己在京汉市这片土地上为所欲为。真是苍天有眼啊,他也没坐上市委书记这把交椅。否则,你我都是他刀俎之下的鱼肉,任他调遣宰割。”

  “那怎么办?”

  “我们要紧紧地拉住苗不居这杆大旗,通过他来大刀阔斧地整治一下高风浩,让高风浩变成我们刀俎之下的鱼肉,最后置之死地而后快。当前首要的是要与苗不居培养感情。我今天在会议上发现苗不居的嗓子不是太好,好像是气管炎,与我那几年的症状一样,我的病是武警医院宋万里大夫给治好的。如果是这样的话,等哪一天看他方便,可以去武警医院把宋万里大夫找来,给他诊断一下,研究一个治疗方案。他刚到京汉市,身边没有更亲近的人,也对有些情况不了解,所以要先入为主。另外,我想再去一趟省里,见一下邴书记,你让周新宇准备个信封。既然他说了有人举报我,我不能对老领导的关爱没有表示吧。”

  “多少?”

  “老规矩吧。”

  “两万有点少,再加一万吧。”

  郁明给周新宇打过电话后,就从黄双龙办公室出来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头上顶了个炸药包,直到看见郭一清在走廊里等他,才赶紧放下这个炸药包。

  郭一清原来在发改委办公室工作,当时郁明是副市长,分管发改委,在工作接触中对郭一清印象很好。后来,郁明进了常委,当了市委秘书长,在市委办选人时,郁明直接点名要了郭一清。有了这层关系,郁明经常和郭一清开诚布公地讨论问题,包括很机密的事情也从不遮遮掩掩。但是,于中柳让郭一清写告别讲话稿的事情,郭一清没有告诉郁明,主要是因为于中柳不让郭一清跟任何人讲,如果讲了,等于宣布于中柳要准备动了,肯定会引起全市的不稳定。

  郭一清毕竟心里不踏实,想还是自己先主动点好。所以,郭一清跟着郁明一进办公室,便笑嘻嘻地交待说:“那篇讲话稿,于书记让我亲自起草,也不让跟任何人讲这件事。所以,我也没敢透露。”

  “就应该这样,我看中的就是你这一点,尤其是在领导身边工作,该保密的必须保密,不能有一丁点的折扣。”郁明转了一下沙发,“叫你来,主要是商量一下苗书记调研的事。从明天起,苗书记要到各县(市)区、市直部门和企业调研,我和你陪着,你把手头的事安排好。”

  郭一清这才把心放了下来,问:“是苗书记的意见,还是你的意见?”

  郁明很肯定地回答:“是苗书记的意见,也是我的意见。因为苗书记喜欢轻车简从,不让跟记者,我是按这个原则安排的。”

  郭一清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威严与压力。苗不居在三川市时就喜欢特立独行,一时性起,想到哪儿调研立马站起来就走,根本不给办公室准备的时间。

  听三川市委办的同志说,有时为了保密,能暗访到真实情况,苗不居连司机和秘书也不带,就坐出租车。

  “怎么样,需要转型吧?在今天的市委中心组学习会议上,苗书记最后的讲话,你也听了,很干脆,没有长篇宏论。这跟于书记的讲话是两种风格。你使用惯了步枪,以后恐怕主要是使用手枪了。尽快磨合吧!”郁明好像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拎起放在桌子上的包,去取包里的材料。

  郭一清瞪大眼睛注视着郁明的动作,生怕郁明把安全套也带出来,那样自己可倒大霉了。参加工作以来,郭一清给处级领导提过包,也给市级领导提过包,知道包是一个领导身份的象征,但包与包不同,除了重量的区别,更重要的是内容的区别。一般来讲,提包者要时刻跟随领导,不能游离于领导的视线之外。比如,一个领导喜欢看书,包里就经常装有轶闻趣事之类的书籍;一个领导喜欢黄金白银,包里就会金光灿灿的;一个领导喜欢女人,包里就经常装着壮阳药或安全套之类的东西;一个领导喜欢打牌,包里就经常装着扑克或麻将什么的。当然,一个领导喜欢工作,包里就经常装满了材料,让秘书也累得不堪重负。总之,从包里装的内容就能看出一个领导的情趣爱好,也就是说领导的隐私都在包里。隐私是一个人的最高机密。知道别人隐私的人,要么时刻提防着对方下狠手,要么被对方不情愿地送来所谓的鸿福好运。不论是哪种结局,窥人隐私者都要背负上沉重的心理负担。郭一清不愿意将自己的一生钉在沉重的十字架上。

  郭一清从没给郁明提过包,但一直以为他和于中柳一样是个工作狂,包里顶多装些材料什么的。他觉得郁明对自己恩重如山,对郁明从没有防范心理。

  有一次,郁明去美国之前,郭一清去他办公室送行。郁明很可怜地说:

  “我跟你嫂子这些日子闹别扭,她控制着我的经济命脉,只给了我一千块钱,这一路上肯定要有不少花费。哎,我找了她,算是掉进了火坑。”郭一清眨了眨眼睛,立即回家把存折上的五万块钱取出来交给了郁明。郁明回国都两年多了,对那五万块钱只字不提。

  妻子土妮提醒郭一清说:“他会不会是索贿?”

  郭一清自信地说:“不可能。”

  土妮说:“别让他把你卖了,你还替他数钱。你想想,你刚提上常委办主任,他就向你要钱,不是明摆着说,你郭一清真不会来事儿,我这么提携你,帮你改变了命运,你还不感恩戴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郭一清觉得土妮的话不无道理,但至今不愿承认郁明会向他索贿。但是这一次,因为公文包里的安全套问题,郭一清才开始对郁明多长了个心眼。

  郁明很从容地取出材料后,就把包放到了桌子下面。郭一清松了一口气,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终于得到了上帝的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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