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身份案(3)
“是的，先生。我担心今晚有些来迟了，但是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我很抱歉萨瑟兰小姐拿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来麻烦你，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公之于众的比较好。她来找你们，这是违背了我的意愿的。她是个容易冲动和感情用事的姑娘，正如你们所注意到的那样。她一旦下定决心做某件事情，别人就很难劝阻她。当然我对您倒是不太介意，因为您和警方之间没有联系；不过让这样的家丑张扬出去毕竟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情。更何况，这一切又是徒劳无益的，因为你怎么可能找到霍斯默·安吉尔这个人呢？”
“恰恰相反，”福尔摩斯平静地说，”我有着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会找到霍斯默·安吉尔先生。”
听到在这里，温迪班克先生的身子猛然震动了一下，手套也掉在了地上，他说道：“听到您这样说，我感到很高兴。”
“奇怪的是，”福尔摩斯说，”打字机也像人的笔迹一样，能够表现出一个人的特点。除非打字机是新的，否则两台打字机打出来的字是不会完全一样的。有的字母比别的字母磨损得更厉害些，有的字母只磨损了一边。温迪班克先生，请看你自己打的这张短笺，字母‘e’总是有点模糊不清，字母‘r’的尾巴也有点儿缺损。另外还有与此类似的其他十四个特点。只不过这两个更加明显而已。”
“在事务所，我们的来往信函都是使用这台打字机，毫无疑问，它有点儿破旧了。”我们的客人说着，亮晶晶的小眼睛急切地瞥了一眼福尔摩斯。
“温迪班克先生，现在我要告诉你什么是真正有趣的研究，”福尔摩斯继续说，”我正在想，这几天可以写一篇短的专题论文来阐述打字员及其与犯罪的关系。这个题目我最近很感兴趣。我这里有四封注明是来自失踪的那个男人的信，全是打印的。不仅每封信中字母‘e’都是模糊的，字母‘r’都是缺尾巴的。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通过我的放大镜看一看，那么我刚才提到的那其余十四个特征也很明显。”
温迪班克先生听到这里，从椅上跳了起来，拿起帽子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没有时间来听这一类的奇谈怪论。假如你能抓到那个人，就在抓到他的时候，请告诉我一声。”
“当然可以！”福尔摩斯说着，一个箭步跨上前去把门反锁上，说：“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已经抓住那个人了。”
“什么？他在哪里？”温迪班克先生喊道，吓得嘴唇都发白了，眼睛惶恐地看着福尔摩斯，好象掉进了陷阱里的老鼠那样惶恐不安。
“哦，你这样大声嚷嚷没有用的，丝毫没用的。”福尔摩斯平静地说，”温迪班克先生，那是根本不可能赖掉的。这些小伎俩我一眼就看穿了。你居然说我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实在是太没礼貌了。好吧，请您坐下，我们来好好谈谈这件事吧。”
我们的客人顿时颓然瘫在椅子里，脸色苍白，目光中全是恐惧，额上汗水涔涔，结结巴巴地说着：“这……这还不到提出诉讼的程度。”
“的确，我也知道这恐怕还不到这种程度。但是，温迪班克先生，就你我二人来说，这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最自私、最残酷、最没有良心的鬼把戏了。让我先把事情从头到尾叙说一遍，说得不对你尽管可以反驳。”
这个人蜷缩在他所坐的椅子中，脑袋低垂到胸前，给人的感觉好象是被什么彻底打垮了一样。福尔摩斯把脚搁在壁炉台的壁角上，手插在口袋里，向后仰着身子，仿佛并不是对我们说话，而是自言自语似地开始说起来。
“那个男人为了贪图金钱而跟一个年龄远远比他大的女人结了婚，”他说道，”只要那个女人的女儿跟他们在一起生活，他就可以随便使用属于她女儿的钱。就他们所处的地位来说，这笔钱财相当可观。失掉这笔钱，他们的经济境况将大不相同。所以这笔钱值得他不惜一切代价前去扞卫。那个女儿为人心地善良和蔼，个性温柔多情。显而易见，她这样的姑娘，有着如此的品貌和收入，肯定会有不少人追求的，想让她单身似乎是不可能的。如果她要嫁人的话，这当然将意味着她的家庭每年将损失一百英镑的收入，那么她的继父怎样才能阻挠这桩婚事呢？首先，他设法整日把她关在家中，禁止她和同样年纪的朋友们交往。但是不久，他发现这样做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因为她变得不那么听话了，坚持拥有自己的权利，最后竟然声称一定要参加舞会了。这么一来，她那个诡计多端的继父怎么办呢？他想出了一个毒辣无比的妙计。在妻子的默许和协助之下，他把自己伪装起来，给他那双敏锐的眼睛戴上墨镜，在脸上贴上假胡子和毛蓬蓬的假络腮胡子，将自己清晰的说话声音假装成类似于耳语的轻言细语，由于他的女儿眼睛很近视，因此他的伪装的确是万无一失。他以霍斯默·安吉尔先生的名义出现，并向女儿求爱，以此让其他的求爱者退避三舍。”
“我当初只不过是跟她开玩笑而已，”客人哼哼唧唧地说，”我们根本没有想到她会那么认真和痴情。”
“根本不可能是开玩笑。不过，那位年轻姑娘确实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确实相信自己的继父在法国，从来不怀疑她自己上了大当。她深深地陶醉于那位先生的殷勤好意，而她母亲对此的一片赞扬声更加使她飘飘然起来。接着，安吉尔先生开始到她们家，因为一旦伪装能够奏效，事情就要按照它所能发展的那样继续进行下去。会过几次面，订了婚，这样完全能够保证姑娘的芳心再也不会轻易地许给别人。但是能够瞒过了一时，却不能瞒一世，特别是经常要装着去法国出差也相当麻烦，所以一定要给这件事来一个戏剧性的收场，而且要在姑娘的年轻心上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象，以防她有朝一日会看上其他求婚的男子。于是，就出现了手按圣经互相发誓要白头偕老的一幕，而且举行婚礼那天的早晨，这一幕再次上演，暗示将要发生某些事情的可能。詹姆斯·温迪班克希望萨瑟兰小姐对霍斯默·安吉尔忠贞不渝，但是说到他的生死的时候却是模棱两可，总而言之，这样完全可以使她在以后的十年里不会轻易接纳别的男人。霍斯默陪她到了教堂门口，他不能再往前走了。在这个过程中，他耍了一个并不新鲜的花招，从四轮马车的这扇门钻进去，又从那扇门钻出来，轻而易举地溜走了。我认为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温迪班克先生！”
在福尔摩斯描绘整个过程的时候，我们的客人渐渐恢复了一点自信，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他还是轻蔑地笑了几声，说：“也许是真，也许是假，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您的确是聪明过人，但是如果您足够聪明的话，您就会发现我不仅没有触犯法律，反而是您触犯了法律。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干任何足以对我自己构成起诉的事情，但是刚才您把门锁上，只这件事就足够使你因‘人身攻击’和‘非法拘禁’两项罪名而受到传唤。”
“就算像你所说的，法律奈何不得你，”福尔摩斯说着打门锁，并推开门，”可是再没有谁应该比你受到更大惩罚的了。假如这位年轻姑娘有兄弟或是朋友的话，他们应当用鞭子抽你的脊梁！那是你应该受到的惩罚！”看到那男人脸上讥诮神色，他愤怒得涨红了脸接着说：“这的确不是我对我的委托人所要承担的责任，但是我的手头刚好有条猎鞭，我想我应该狠狠地亲手惩罚……”他快走了两步前去拿鞭子，但是鞭子还未到手，楼梯上就猛烈地响起了”哒哒哒哒”的脚步声，沉重的大厅门”嘭”地响了一声，我们从窗子里看见詹姆斯·温迪班克先生拚命地在马路上飞跑。
“真是个阴毒的坏蛋！”福尔摩斯边说边笑，重新一屁股坐进他的扶手椅，”这家伙一次次地犯罪，总有一天他会因罪大恶极而被送上绞刑架。从几个方面来看，这个案件并不是完全索然无味的。”
“我现在还不能全部明了你的推理步骤。”我说。
“嗯，当然啦，首先应该想到的是：这个霍斯默·安吉尔先生的奇怪行为必定是有很强的目的性的，与此同时，正如我们所能够看到的，真正能够从中受益的人只有那个女孩的继父。然后我发现这样一个事实：他们两个人从未碰过面，总是一个人出现的时候，另外一个人却不在。这一点是很有启发性的。茶色眼镜和奇怪的说话声音，以及毛蓬蓬的络腮胡子合在一起都暗示着这个人是伪装出来的。他甚至用打印的字来签名，当然可以由此推想她是如此熟悉他的笔迹，以至于哪怕看到再少的手写字，她照样也认得出是他写的字。这个奇怪的做法更加深了我的怀疑。你看，将所有这些孤立的事实和诸多细节凑在一起，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你是怎样证实这一切推测的呢？”
“一旦确定了嫌疑人，就很容易获得证据来证明他的罪行。我知道这个人工作的商行。我一接到那份印刷出来的寻人启事，我就从那启事描述的外貌特征中除掉可能是伪装的结果的部分——络腮胡子啦、眼镜啦、声音啦——然后把这份寻人品事寄给那个商行，请他们告诉我他们商行里哪位经常出差的雇员与这个人相像。我已注意到打字机打印的特点，我写信到他的办公地点给他本人，请他是否来这里一趟。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他的回信是用打字机打的，但是却暴露了同那几封信件中一样的缺点，虽然细微但却相当有特征的打字机的毛病。同一个邮局给我送来了另外一封来自芬丘奇街韦斯特豪斯·马班克商行的信，信中说，启事中所描述的人同他们的雇员詹姆斯·温迪班克的各个方面完全相符。全部情况，就是这样。”
“那么，萨瑟兰小姐怎么办呢？”
“假如我把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她，她肯定不会相信我的。你也许还记得有一句古老的波斯谚语，是这样说的：‘如果想要打消一个女人心中的痴情妄想，比从老虎的爪子抢夺幼虎更加危险。’哈菲兹的话跟贺拉斯的话一样含义深刻、发人深省，而且包含了整个世界的知识和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