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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

书籍名:《最后的预言 T∶圣印复活》    作者:西蒙·托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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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创世记》3:16

  30

  原始的尖叫声回荡在明亮的房间里,绝望、野性,好像是从新泽西医院光滑的现代建筑里传出来的。

  丽芙站在角落里,看着邦妮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凌晨两点多,她被电话吵醒,拖着身体下了床,上车,朝南开上了I-95号公路,路上全是开往纽约市的空卡车。都怪麦隆,邦妮的羊水破了。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房间,她看见邦妮全身赤裸着蹲在房间中央,用力号叫着。她的脸涨得紫红,脖颈的青筋暴起,就像绷紧的线缆。麦隆抓着她的一只胳膊,接生婆抓着另一只。号叫声渐渐变小,取而代之的是浪花拍打在沙滩上不协调的声音,轻轻地从角落的一个便携式扬声器里飘来。

  丽芙很想抽根烟,这种貌似安抚的海滩声在她的脑海里就像从烟盒撕下玻璃纸的噼啪声,让人感到烦躁不安。她想要一根烟,这种渴望比渴望其他任何东西都更强烈。医院总是让她有这种感觉。被明令禁止做一件事情的事实让她几乎难以忍受。在教堂里她也有这种感觉。

  邦妮的尖叫声又传了过来,这次是介于呻吟和号叫之间的声音。麦隆一边抚摸着她的背,一边发出嘘声,好像在安慰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邦妮的头转向他,因为尖叫,她的嗓音变得低沉刺痛,她气喘吁吁地说了一个词:“山金车。”

  丽芙优雅地伸手去拿她的笔记本,把这个要求和时间记录下来。山金车也叫狼毒花,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用做草药。丽芙经常用它来治疗擦伤。它也被认为可减轻长时间分娩的痛苦。看着麦隆在一个装了白色小药丸的药瓶里摸索着,她真心希望那会起作用。当另一轮宫缩来到时,尖叫又开始了,越来越高。

  我的天哪,用佩西汀①吧。丽芙心想。

  她也许是植物药效的推崇者,但她绝非一个受虐狂。邦妮的尖叫声更高了,她的手啪地抓住麦隆,将装满杂物的蓝色盒子打翻在地板上。

  丽芙的手机在口袋里响起来。

  透过大口袋裤子厚厚的棉布,她摸到“关机”键按了下去,希望在它再次响起之前找到它。没人给他们一点点的暗示,他们甚至还记得她在这儿。她掏出手机,看了看灰色屏幕,确认它已经关掉了,然后回过神来,正好看见了房间里正在上演的一切。

  邦妮的头往后仰,她重重的身体堆在地板上,麦隆和接生婆也无力将她支撑起来。丽芙本能地抓住旁边的紧急绳,紧紧地拽着。

  不到几秒,房间里就挤满了医生和护士,像飞蛾一样在邦妮的周围飞舞着,踩碎了脚下的药片。一架推车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将她从房间里推走了,离丽芙和温柔的海滩音乐越来越远。推车将邦妮推到另外一个房间,那里摆满了先进的药品和临床设备。

  31

  废墟城杀人案组和抢劫案组的办公室都在大楼4层的一个房间里,这栋新建的玻璃大楼位于警局旧的石头办公楼正后面。办公室为敞开式,有点儿嘈杂。穿着衬衫的工作人员靠着桌子,后仰在椅子里,大声地打着电话,或互相交谈着。

  阿卡迪安坐在桌子旁,手捏着耳朵,想要听清楚刚刚拨打的那个号码传来的留言信息。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美国人,听起来很自信,很直接,大概20多岁或30出头。他没留言就挂了电话,因为他知道留了言也永远不会得到回复。最好一直拨打电话,一直拨到那个你要找的人起了好奇之心接起电话。

  他放下电话,在键盘上按下空格键,解除了电脑屏保。检验台拍摄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他的眼睛浏览着僧侣尸体上密密麻麻的、整齐的疤痕,奇怪的线条和十字,最后一个大大的问号浮现在脑海里。

  从尸检开始,僧侣的身份变得越来越神秘。圣堡还没有宣称他是他们的人,所有常规的辨别受害人身份的方法都没有找到答案。他的指纹没有记录,牙齿也没有。DNA涂片还在实验室里,但是除非死者生前有过性侵犯案例,或杀过人,或是参加过某种恐怖活动,否则也不可能从庞大的数据库里把他找出来。阿卡迪安的上司开始依靠他来取得进展,他想尽快了结此案。阿卡迪安也希望,但是他不想掩盖真相。僧侣是属于某个人的。他有责任把这个人找出来。

  他看了看远处墙上的挂钟。现在是下午1点多。他的妻子应该正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她每周有三天在学校帮忙。他拨打了妻子的号码,敲击着电脑屏幕的左下角,打开浏览器窗口,这时电话接通了。

  他的妻子在响第三声时接了电话,声音听起来气喘吁吁的。

  “是我,”阿卡迪安边说边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宗教”和“伤疤”,回车。

  “喂——”她说,一如12年前他第一次听到的那样从词语的中间拉长的声音,“你回家了?”

  阿卡迪安看着搜索结果,皱了皱眉,一共431 000个。

  “还没有。”他说,鼠标在第一页上滑动着。

  “那你干吗打电话来,挑起一个女孩的希望?”

  “就想听听你的声音。工作怎么样?”

  “很累。教一群9岁的小朋友学英语。我把《饥饿的毛毛虫》至少读了上百遍。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有个小孩比我读得还好。”

  从她的声音里听得出来她在微笑。和孩子们度过一早上的她总是最快乐的。这也让他感觉有点儿悲哀。

  “听起来像是个无所不知的人。”他说,“下次你就叫他来读好了,看看他在压力下表现怎么样。”

  “是个女孩。女孩就是比男孩聪明些。”

  阿卡迪安笑了:“是的,但是最后你们还是嫁给了我们。所以你们也不总是那么聪明。”

  “但是然后我们会和你们离婚,把你们所有的钱都拿走。”

  “我没钱。”

  “哦,这样……那我想你安全了。”

  他打开一个链接,滚动着被割了伤口的部落族人的画面。没有哪个人的伤口和这个僧侣的一样。

  “那么你现在在研究什么案例呢?”她问道,“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一个僧侣。”

  “你已经发现他是谁了或者你不能说?”

  “我不能说,因为我不知道。”他敲回搜索结果页面,打开有关圣痕的链接。这种圣痕类似于基督救世主受难时留下的瘢痕在普通人身上出现的现象,至今未解。

  “那你要很晚才能回来了?”

  “现在还不好说。他们想让我把这个弄清楚。”

  “就是说‘是的’。”

  “就是说‘也许’。”

  “呃……那小心点儿。”

  “我现在坐在桌子旁,在网上搜索些资料。”

  “完了就回家。”

  “我会的。”

  “我爱你。”

  “我也爱你。”他轻轻地说。

  他抬头看看闹哄哄的办公室。这会儿在办公室的大多数人里,他们不是已经离了婚就是快要离婚,但是他知道这种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他是和他的妻子结婚,而不是工作。即使这种选择意味着他永远也不会接到重要的案子,他永远也不会事业发达,名声在外。

  可他不介意。他不想用妻子来作任何交换。而且,这个自杀案让他觉得他可能抓到了一个活生生的案例。他随意地打开了一个圣痕网站,开始浏览。

  这个网站很学术,刊登着干巴巴的文章,不时穿插一张血淋淋的手或脚的图片,但是没有任何疤痕和僧侣身上的伤疤一样。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长时间戴眼镜留在鼻子上的凹痕,这也是他每天工作的一部分。他知道在他等待圣堡的消息或那个美国女人回电话前,他应该继续研究其他案子,但是这个案子已经激起了他的兴趣:光天化日的殉难,仪式化的伤疤,僧侣在官方不可查的事实。

  他关闭了搜索窗口,花了20分钟把他收集的情况以及他的初步想法和观察打进案例文件。

  他再次看了看摆在证据托盘里那条薄薄的皮带,高清相机把粗糙地刻在皮带表面的12个数字照了出来。他把它们复制到手机里,关闭文件夹,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往门口走去。他需要新鲜空气,需要食物。他在走动的时候思维总是变得更清晰。

  往下两层楼,在堆满了旧文件盒的办公室里,一双苍白的布满斑点的手在一台行政人员的电脑上输入了一串安全密码。行政人员现在换班,几个小时之内不会有人来。

  过了一会儿,显示屏亮了,黑暗的办公室映在冷冷的光线里。一个箭头在屏幕上滑动,找到了服务器图标,打开它。一根手指点击着鼠标,慢慢地滑到文件目录,停在要找的目标上。他蹲到桌子下,在电脑主机的前部插入一个闪存。一个新的图标出现在桌面上。他将僧侣案例文件夹拖入新的图标里,看着文件内容复制过去——尸检报告、照片、音频记录、阿卡迪安的笔记。

  全部。

  32

  丽芙·安德门森靠在医院草坪上唯一一棵柏树的树干上。她的头往后靠着,朝低垂的树枝吐出一串串烟雾。透过树冠,她可以看见房顶上矗立着巨大的、点亮的十字架,像渐渐明亮的天空中变形的月亮。十字架里面有一根灯管出了点儿问题,断断续续地闪着,有个东西在她头顶几英尺的树皮上发着光。她伸出手,试着去触碰它。她的手拿下来的时候黏黏的,有股森林的气味。树脂,很多的树脂——多得有点儿不正常。

  她踮着脚站起来,仔细地查看着树脂的来源。她发现树皮上有不少凹痕和裂口。看起来像孢子的溃疡,一种柏树的常见病,是漫长、干燥且冰冷的冬季引起的。她注意到邦妮和麦隆花园里的莱兰氏柏也出现了这种情况。越来越热的夏日烘干了地面,树根变得脆弱。严寒的冬季让这些溃疡和其他一些腐烂之物危害着即使是最强壮的树木。如果你发现得够早,你可以把溃疡砍掉,但是从这棵树的情况来看已经太晚了。

  丽芙的手轻轻地放在树干上,深深地吸了口烟。手指上树脂的气味混合在烟味里。脑海里,她看见柏树在它生长的地方燃烧着,树枝扭动着,变黑了,饥饿的火苗跳跃着,嘶嘶地舔舐着树脂。她看着安静的停车场,空无旁人,她被刚才的想象吓了一大跳。她把恐惧压抑在脆弱的情绪里,加上目睹了刚才的自然分娩最后变成了由穿着白大褂的人把邦妮转移到真空室里等候,这让她感到十分疲惫。至少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很健康。这不是丽芙打算写的故事,但是她想她会的。它充满了戏剧色彩。她想起刚才邦妮拽着紧急线的那一刻。

  然后她又想起了那个电话。

  这个手机她用了很多年,是很老的款式,连短信都不能发,更不用说拍照或上网了。有些人甚至不知道她有手机。没几个人有她那部手机的号码。她浏览着通讯簿,手机速度太慢。

  在犯罪案例编辑部开始工作时,丽芙就将开始采用她所谓的“家庭和外出”模式。她报道的第一个案例要求她追踪采访一个非常狡猾的律师。这个律师的委托人是一个比他更狡猾的当地房地产开发商,他因贿赂获得开发许可而被州法院指控。她把自己的号码留给这个律师。不幸的是,给她回电话的是律师的委托人。电话打来的时候,她正拿着一把修剪锯,爬到一棵樱桃树的中间。那个男人谩骂的气势让她有把手机扔下去的冲动。但是她走进厨房,拿出纸笔,记下了他说的话,一字一句全部记下来。这次事件和直接引文成为她后来撰写文章的基石。

  她从这次事件里吸取了两个教训。第一就是永远不要害怕将自己放在故事里,如果那是最好的报道方式;第二就是给别人电话号码时一定要谨慎。她买了一部新手机,专门用于工作。那部旧的手机换了新的SIM卡和号码,后来专门用来联系朋友和家人。现在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让它在手心里颤抖着。她瞅了瞅屏幕。一个未接电话,没有短信。

  她按下菜单键,滚动到未接电话簿里。到底是谁打了这个号码呢?丽芙的眉头皱了起来。在她的记忆里,有她号码的人都在她的电话簿里,因此可以自动识别。她吸了最后一口烟,将它碾碎在潮湿的松针上,回头往医院走去,她要和那个充满人情味的故事说声再见。

  33

  每天下午,老城广场一侧的教堂总是很热闹。早上徘徊在狭窄鹅卵石街道,凝视圣堡的人群好像都跑到教堂来了。疲惫的游客们走进凉爽宽敞的室内,马上就找到了沉默的祈祷者来这里的答案:一排排擦得发亮的橡树长凳随时欢迎你的到来,思考人生、宇宙,反省他们可能作出的愚蠢选择。教堂全天开放,每天一次礼拜,礼拜天一天两次,给那些需要的人提供圣餐,给那些需要忏悔的人提供机会。

  在涌进的人群里,走进来一个男人,慢慢地、恭敬地摘下棒球帽,从外面炽热的阳光里适应了教堂里的黑暗。他讨厌教堂——它们让他觉得毛骨悚然——但是生意归生意。

  他穿过拥挤的游客。他们盯着高耸的柱子、着色的窗户和天窗的拱形石雕——所有的眼睛都朝上仰望,这就是建筑师的目的。没人多看他一眼。

  他来到教堂的一个角落,情绪立马变得糟糕起来。一行人坐在窗帘旁边的长凳上。他想插队,但是不想冒着被人注意的风险,于是他挨着最后一个忏悔者坐下来,直到一个充满歉意的外国人拍拍他的肩,指了指一个空的忏悔室。

  “没关系。”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去看那个人的眼睛,朝角落里的一个忏悔室示意道,“我想要最后那个。”

  那个外国游客有点儿迷惑。

  “我觉得那个忏悔室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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