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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人体模具(2)

书籍名:《纸新娘》    作者:马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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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问我为什么要把尸体冻起来,因为我也不知道如何去处理她,或许除了制作纸新娘之外的事,我根本就没有去想过。

  终于,杜兰朵的整个身体被我拼接完成,我把她固定在一根有底座的轻金属支架上,这样,她就可以站立着看着我,虽然我还没有在脸上做出任何细节,但我已经能感觉到她白色的眼球透露出的悲凉与茫然。

  一时间我感慨万千,已死之人永生,在生之人似死,灵魂和肉体,原本就是一种复杂的纠缠。一个人的生感和死感是永远不可能并存重叠的,人在世上,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能用自己的感知去探察他人的死亡,对自己的将死,人永远是无知的。

  接着,我开始根据臆想制作杜兰朵的所有细节。

  先从四肢进行制作,我用高级树脂加热软化并且剪成指甲的形状,为了使杜兰朵的双手显得更洁净,我涂上了无色透明的指甲油,与指尖粘贴上之后,又用美工刀刻出了指关节那些细小的纹理……

  干完这些之后,我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脸部的刻画上面。

  脸上的毛发都是我一根根植入的,睫毛、眉毛尤其是最难处理的长长的头发,我没有现成的长头发,所以不得不再次打开冰柜,用剪刀从尸体上取得了头发,一根一根用极其细小的钩针植入进纸做的头皮里,这些技巧我是从蜡像制作的教程中借鉴来的。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以往的作品里,眼神的处理总是最难最花时间的,这一次创作纸新娘也不例外,我先用极小的刻刀勾勒出眼睑以及眼皮上的褶皱,用类似眼球的胶状半透明材质绘制出了眼白和瞳孔,小心地安装在了眼皮里面,但是,虽然制作精巧,但纸新娘的双眼依旧毫无神采。

  怎么办?难道遇到瓶颈了?

  我接着用了各种材料和技法制作眼球,但无一令我满意。最后,我终于感到了疲惫,头一晕,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不知昏睡了多久,昏迷之际,似乎我做了一个怪梦。

  我梦见自己穿越时空,来到古代,看见了一位赤膊的铸剑大师正在炽烈的火炉前冶炼金属,但见铸剑师眉头紧锁,突然从背后抽出一把尖刀,划破自己手腕,一滴滴鲜血便落入冶炼炉中,顿时冒出一股白烟。

  我很不解,便走过去问铸剑师,他告诉我,要想用一双凡人的手制作出一件神器,无论你多努力还是艺术造诣有多高,那些都是不够的,制造者必须要付出代价,付出鲜血与肉体甚至灵魂被剥夺的代价……

  说着,铸剑师居然一跃身,把自己的血肉之躯全部投进熔炉之中,我就是在这一刻被惊醒的。

  我的血也许是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变得异常的黏稠,我划破手腕,把鲜血融入颜料之中,我是用自己暗红色的血液勾勒出瞳孔的形状,填染出瞳孔的色泽,这一次,我真的成功了,杜兰朵的眼睛有了神采,正是我企盼的那种神采。

  最后,我用刀尖划破了堵塞杜兰朵鼻孔的纸浆,就这一瞬间,我似乎感觉面前的纸新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错,她活了,或者说,那逝去肉体的她的灵魂正在屋顶上飘浮,此刻,她终于找到了可以承载她灵魂的载体,杜兰朵真的活了过来……

  直到这个时候,超负荷工作后带来的身体疲乏让我重重地倒在床上,甚至连动一动手指都没有了气力,我睁着眼睛望着杜兰朵,她也正在凝视着我,她眼神忧郁、悲伤、敏感。

  那是因为她内心深处某些重要的东西消散了,才导致了那种浓烈到无与伦比的巨大忧伤感始终伴随着她。

  但是我还是笑了,因为我虽然挽回不了她的生命,但我还能保住她的美,用我这双粗糙而平凡的双手,让她的美永生了!

  荒诞可以通过貌似真实的表象来传达,真实也可以借助宛若荒诞的语言来表现。把真实隐藏在荒诞中需要勇气,用荒诞来揭示真实更需要智慧。

  我在荒诞与真实之间做了一次成功的契合,并由此而创造了一种全新的尝试。

  我的《纸新娘杜兰朵》,我成功了!

  读完所有条格纸上的文字,张晴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你怎么看?”马琳轩问。

  “这分明就是尔东制作杜兰朵的全过程,写得很细腻,假如有人故意仿造,那是很难知道制作纸质雕塑的工序、材料和细节,我觉得写文章的人确实是尔东,假不了。”

  “我跟你想得一样,也是这么认为。”

  “可是……”

  “可是什么?”

  “信的内容提及尸体的部分并不多,而且有两个段落之间衔接得也不是那么好,而且还空出了两行空白,那正是关于尔东怎么得到尸体的桥段,可惜信上却故意忽略掉了,真奇怪。”

  “嗯,或许是有人故意隐瞒那个环节,也或许那个环节还不能让我们知道,可能是时机还不成熟吧。”马琳轩从条凳上站起来,“好吧,下午我还有课,等我查到什么再联系你。”

  B面

  梦里的展览会场仿佛是在一个遗弃已久的几乎成为废墟的旧水族馆内。

  水管与破碎的玻璃夹杂在一起,满眼的破败不堪和红色水锈,深邃冗长,像是一条通向诡异墓室的甬道。

  张晴天就走在这条异常压抑的甬道之中。

  起初身边还有几个参观者,还能听见他们的唏嘘声,但很快,身边的人消失了,只剩下了他自己孤独前行。

  他终于看到了第一具尸体,那是从电线杆上垂下来的男人的尸体,接着是第二具,横躺在马路牙子上的女人尸体,还有靠在树上的,贴在铁丝网上的,横卧在路中央的……当然,这些所谓的尸体都是假的,无疑是一件件纸质塑像艺术作品,即便这样,仍能让人嗅出飘散在空气中强烈的腐败尸臭与尸堆里那恐怖的死亡气息。

  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孔,因面临死亡时露出的恐惧,濒死那一刻激起的求生意志,还有一块块裸露在外的喷张的肌肉……人们垂死挣扎的模样被淋漓尽致地刻画了出来。

  张晴天行走在死亡之中,倍感压抑的同时感到麻木。

  前面突然变得空洞,这并不意味着水族馆已经走到尽头,而是前方充斥着混沌的黑,像是宇宙中的黑洞充满了暗物质。

  活着的人绝没有勇气继续朝前走,张晴天也不例外。

  就在这时,黑洞中涌出一股冷冷的风,散发出泥腥与咸潮混合泥土的气味,水族馆墙壁上的灯开始闪烁,发出吱吱的电流声,水族馆变得更昏暗,黑洞中忽隐忽现的暗物质,仿佛幽灵般随时会从黑洞深处窜出来。

  突然,一股黑色的浪涌泛着水花朝张晴天扑过来,他瞬间被浪涌推倒,身体坠入一汪黑水之中。虽然无望,但依旧挣扎,黑水带给他的唯一感觉就是冷。

  好冷,冷得刺痛每一根骨头。

  张晴天快要冻僵的刹那,他才把头奋力地探出水面,恐怖的是,他的手掌摸到的却是水族馆的玻璃房顶。这意味着,黑水很快将会灌满整个甬道,在这里,没有存留空气的空间,窒息而死是唯一的可能。

  当张晴天再次沉入水底的时候,心里可想而知是一种怎样的悲凉。

  他憋住一口气,在水中睁开眼睛,望向黑暗的地狱,他看见无数白色的尸体漂浮在水中,像巨大的海草也像冤死的恶灵……

  终于,他憋不住了。

  他猛吸一口空气,却呛进一口脏水,肺难受得像要爆炸。

  张晴天开始挣扎,他的双手痉挛般伸向前方,但他没有抓到救命的稻草,而是发现了他手腕上的腕表,腕表似乎进了水,朝外冒出一串水泡,他下意识把表盘凑近眼睛,没有看见时针和分针,而是看见表盘上镶嵌着一张清秀的女人的脸……

  知梦扳机启动了,同时也救了张晴天。

  我在做梦!张晴天心中燃起对生的希望,稍一松弛,胸口也没有之前那么憋闷了。

  他此刻的心情很矛盾,既想尽快从窒息中惊醒,又想在这噩梦中多停留一段时间。

  张晴天试着张嘴呼吸,吸进来的不是水而是空气,这下子他放心了,很想在这黑水里游上一会儿,或者沉到水底看个究竟。他逐渐适应了水里的感觉,舒展身体慢慢游动,可四周全是黑暗的淤泥,还有那些惨白的尸体残骸。

  怎么还没沉到底呢?难道这里是无穷无尽的深渊?

  这时,水中闪过几束柔和的淡紫色的光,照亮了一块区域,这能称为幻觉,因为他在梦中。

  被紫色的光引导着,他一点点朝那里游过去,他似乎摸到了岸边,一仰头,居然冲出了水面,满眼所望到的景致,宛如另一个世界……

  面前只有孤零零的一座小岛,四面都是恶水,虽然意识到这仅仅是一场梦,张晴天还是感觉自己仿佛是从闭塞的水族馆里游到了外面,他像一个越狱的囚犯一样感到了自由和空气的沁凉。

  他爬上了小岛,远处有山有树,像是一片荒野,他不知不觉就闯进了荒野的黑夜中。

  天上的月亮出奇的明亮,他快步地向前走去,再回头一望,看到笼罩在月色下的黑色水面,更显得危机四伏。

  他走到荒野的中心,海风夹带着某种奇怪的声音从耳边吹过,让他瑟瑟发抖。借着月光,他向四周张望,很快就找到了一处最高的山峰,他要尝试一下夜半登山的感觉。

  脚下出现了一条不怎么陡峭的山路,他便踏着月光走了上去。

  沿路除了裸露的岩石就是低矮的灌木,在月光下满目凄凉,尤其是黑黢黢的灌木里面,好似躲藏着叫不出名字的怪物。

  没想到的是,山上除了荒草和树木,半山腰居然出现了一栋白色别墅。

  这时的月光显得有些凄惨,在那种蓝汪汪的光线照耀下,别墅鬼影幢幢,更像一座凶宅。

  因为没有别的选择,张晴天小心翼翼地接近了别墅。

  走近才发觉,别墅实在太不起眼了,低低的屋檐,破落的外墙,几乎腐朽了的木窗和门板,标准的断墙残垣。

  没有发现门,当张晴天意识清醒的时候,双脚已经踩在别墅一楼大厅的陶瓷地板上,自己是如何进来的,他也不知道。深呼吸一口气,他悄悄地走上一架已经腐朽了的旋转楼梯。问题是,月光没能从窗子外照进来,眼前的一切更加昏黑。

  不知为什么,张晴天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在某个黑暗的角落,正隐藏着一双眼睛注视着他的后脊梁,让他的后背直冒冷汗。

  突然,他听到了某个声音,张晴天赶紧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他听到的是一阵阵幽怨的歌声——夜半歌声!

  张晴天搞不清楚这声音的来源,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又似乎近在耳边。声音非常熟悉,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嗓音,她更像是在述说一段感情,只是听不清楚她在吟唱些什么。

  歌声绕梁,张晴天的主观意识被蒙蔽了,他渐渐忽略了自己处于精神世界的梦境之中,以为面前的一切都是现实,他开始紧张、害怕,不敢再待在黑暗中,他想从楼梯上下来,于是慌不择路地朝下跑去。

  缥缈的歌声继续着,充满了忧伤和凄凉,好似还有鬼魂在为她合唱。张晴天捂住了耳朵,但歌声依旧,原来歌声不是用耳朵倾听,因为歌声一直都藏在他心里。

  他放下捂在耳边的手,声音却消失了。

  奇怪的是,现在安静了,张晴天更加惶恐不安,他在底楼大厅转了一圈又一圈,却再也听不到那歌声了,这短暂的平静,令他忽地意识到自己处于梦中,这样一来,他又不那么紧张了,而是希望在梦里解开歌声的谜题,至于什么样的谜题,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

  底楼大厅空荡荡的,他担心自己很快醒转过来,于是抓住楼梯扶手继续上楼,脚踩在楼梯上软绵绵的,他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曾低头观看,他担心把精神过于集中在某个地方,自己很有可能会被惊醒。

  就这样,他一口气跑到二楼,二楼没有厅,只有环绕着的走廊。走廊的墙壁上有壁灯,试着按动开关,灯不亮,这是意料中的事。他继续朝前走,前面出现一扇门,很普通的木头门,推开来,里面除了破旧的家具什么也没有。再前面,仍然有一扇相同的门,一连推开四扇门,几乎复制般连摆设也一模一样。

  当走到第五扇门时,他却没有推开,因为房门上了锁,他这才发现这扇门很窄,有些像洗手间的门,与此同时,脑中似乎闪过了几幅画面,虽然模糊,但还是看到了一些可怕的东西。

  张晴天深刻地感觉到,门的另一面,必然会藏着秘密。

  脑中一阵恍惚,就像有人召唤他的灵魂,让他的灵魂回归肉身,也许跟随着那种召唤,张晴天就会完全醒了。但他还是一心想解开秘密,但不知门后面,是答案还是更多的秘密。他抓紧时间在惊醒之前,抬起一条腿狠狠地踹在门上,门开了,里面却冒出白色的光芒,白得非常刺眼。

  他把头探进去,确实是洗手间,但里面不脏,很干净,墙壁和地面都铺着白色瓷砖,没有可怕的东西,只有一面镜子,镜子对着门挂着,此刻,镜子里完全映出了张晴天的脸。

  在梦里是很难看清做梦人的面部的,尤其是细节或者特征,张晴天也不例外,他没看清自己的五官,却看到身后居然多出了一张脸来!

  也许张晴天麻木了,他一点不害怕,但确实吃了一惊,他立刻转过头,身后一样的明亮,而且仍然看见的是洗手间和墙上的镜子,他又把头转回去,依旧面对的是洗手间,这种感觉很古怪,好像他的身体变薄了,夹在两面镜子中间。

  一股细小的软软的风吹来,把他耳边的汗毛都吹倒了,他没有立刻转头去看,只是转动眼珠体会那种奇妙的感觉。

  终于,他感到有软软的嘴唇贴在了耳朵上,有点痒、有点凉,但很奇妙,接着,从唇缝呼出了气,不,那不是气,而是语言,更像是一段话,那张嘴在给张晴天讲述一个故事,传递一条信息……

  可惜的是,就在张晴天把那些话听进去正分辨和回味话中语义时,一阵极其不和谐的电子噪音响彻天地,他被这段音乐无情地拉回到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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