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骨灰
章叶桐伸手触摸着父亲冰凉的墓碑，那花岗岩墓碑颗粒状的表面划过她的指肚，留下了一种异样的悲凉。父亲在自己只有十岁的时候就悄悄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在他毅然选择迈出生命中最残忍的那一步而最终跳下大楼的那一刻，他脑海中不知道有没有想起过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相濡以沫的妻子和深深爱着的另一个女儿。泪水渐渐地模糊了章叶桐的双眼。
“你好，爸爸，我来看你了！我好想你！”十岁的孩子对自己深爱的父亲已经有了这辈子都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章叶桐有时候也会埋怨父亲，因为他的离去，带走了自己所有的快乐，从此后，章叶桐的生命中就只有母亲那时而清醒时而模糊的爱。
她想象着父亲在世时的微笑，可是记忆中却只找到父亲那流泪的双眼，妹妹走了，父亲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当三个月后风尘仆仆的父亲再次出现在家门口时，章叶桐在他的目光中却只看到了陌生和绝望。父亲的眼中不再有自己了，他用那遍地的血红和宝贵的生命换来了自己心里永远的平静。
可是章叶桐很快却又不怪自己的父亲，他太爱两个女儿了，章叶桐明白，父亲在遍寻妹妹无果的前提之下，毅然用死亡来弥补自己因为疏忽而造成的悲剧。
“我给你带来一件礼物，”她喃喃地说道，把手伸进了自己的挎包里，摸出了一张自己和母亲的合影相片。她把相片轻轻塞进了父亲墓碑下放置骨灰盒那一层的小小的缝隙里，
“这样，你想我们的时候，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手机响了，
“我是章叶桐。什么时间？……地点呢？……”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保护好尸体，我二十分钟后左右到。”
挂断电话后，章叶桐看了看父亲的墓碑，轻轻叹了口气，她犹豫了一下，紧接着就伸出手指抚摸了一下父亲的小小的遗像，嘴里喃喃地说道，“放心吧，爸爸，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天空中已经开始飘起了细密的雨丝，章叶桐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下了甬道，向公墓门口快步走去了。
章叶桐厌恶下雨天，因为下雨天不光让人心情不好，更加会破坏露天现场的完整性。尤其是对于尸体表面证据的破坏程度，那是更加让人不可想象的。
案发地点在海边的一条废弃的栈道上，因为下雨，位置又偏僻，所以要不是一对突然心血来潮的小情侣打定主意来这边寻找浪漫的话，真不知道尸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被人发现。
章叶桐刚下出租车，就看到了那对被吓得够呛的小情侣，脸上极度恐惧的表情是装不出来的，脸色灰白，浑身瑟瑟发抖。章叶桐皱了皱眉头，她注意到了那个小伙子裤腿上的污渍，还有那不远处的一堆隐约散发着酸腐味道的胃容物。
雨越下越大，潘建驾驶着工作车也随后赶到。在整理工具箱的时候，潘建一脸的沮丧。
“怎么了，尸体放在面前都没有见你这么一脸的倒霉样，到底出什么事了？”章叶桐微微一笑，其实她不用问也早就猜到了，小伙子这段日子在谈恋爱，难得的轮休被抓来，又是这么泥水哒哒的下雨天，心情能好才怪。
潘建一边把沉重的工具箱拖了出来，一边没好气地说道，“好不容易把阿彩哄得笑了，这电话一来，就又黄了，嗨……”
“行啦，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章叶桐叹口气，摇摇头，拉着工具箱，刚要向栈道方向走去，法医工作车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脑袋，“章法医，等等我！”说着，车门就打开了，看样子刚才他可能睡着了。
是赵俊杰！
章叶桐皱了皱眉，回头瞪了一眼潘建，“他怎么来了？”
潘建耸了耸肩膀，一脸的无奈，“李局硬要我带上他，我又有什么办法，说要搞好和媒体的关系，大道理一大堆。”
章叶桐不吱声了，也不搭理在后面匆匆忙忙找鞋套和雨伞的赵俊杰，迅速向栈道尽头案发现场走去。
由于在电话中早就已经交代过了要保护好尸体现场，所以王亚楠叫来了四个助手，一人一角拉着一块大帆布，搭了个简易帐篷遮住了躺在栈道上的尸体。
尽管此刻帐篷外面下着雨，掀开帐篷进入现场时，那股扑面而来的浓烈的血腥味却还是让人作呕。王亚楠站在尸体旁，脸色很糟糕。
“这是什么？”低头看去，章叶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腐烂的栈道木地板上，放着一大滩血肉模糊的肉，勉勉强强可以分辨出一个人的外形，可是却没有头颅，或者确切点说看上去一根骨头都没有。就像一个被调皮的孩子撕扯坏了的洋娃娃一样，被随意地扭曲然后抛弃在了这荒凉的郊外海边栈道上。
王亚楠没有说话，她神色严峻地站在一边。
章叶桐一边蹲下，打开工具箱，戴上手套，一边挥手示意潘建马上就用防水相机进行现场尸体的拍照取证工作。
章叶桐见过很多尸体，各种各样的死法，但是却从未见过眼前这堆乱七八糟的肉块。无孔不入的苍蝇已经开始向这顿美味聚集，强忍住内心的恶心，章叶桐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死者的残留物。
身后传来了一声惊叫，紧接着就是帐篷外拼命呕吐的声音，章叶桐紧锁着眉头，她深知尽管见过很多大场面，赵俊杰赵大记者绝对是承受不了眼前这幅仿佛是地狱的景象的，想到这儿，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不用猜也可以肯定，至少一个月，骄傲的赵大记者是绝对不会吃肉了。
“怎么样，小桐？”王亚楠的嗓音有些沙哑。
“尽管凶手砍去了死者的手掌和脚掌，还有头颅，但是根据明显的女性生理特征可以判定，这是一位年龄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的女性，保养很好，没有生育过！”
“还有呢？”王亚楠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地上那滩七零八落的肉块。
“这是抛尸现场，不是杀人现场，尽管下雨，但是尸体身下的木板上并没有渗漏的血迹，干干净净的。”
“这场大雨帮了倒忙！”潘建忍不住插了句嘴。
“她除了被砍去四肢和头颅外，还有什么器官被拿走了吗？”
“她的内脏被挖空了，但是最主要的却是骨头！”
“骨头？”
“对！一般人体由贰佰零六块骨头组成，但是死者的身上却没有一块骨头被剩下！她被人利索地剔去了身上所有的骨头！”作为一名法医，章叶桐很熟悉人体的每一块骨头应该所处的位置，所以对于王亚楠的问题，她立刻脱口而出自己内心随即油然而生的忧虑，“亚楠，这个人很变态！你要小心！”
王亚楠点点头，皱眉咒骂了一句，“变态的狗杂种！”
在回局里的路上，赵俊杰自始至终都是一脸煞白地趴在汽车后座上，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过。
潘建小心翼翼地开着车，时不时地偷偷瞟一眼后视镜，心里祈祷着这后座上的赵大记者千万不要吐在车上。
章叶桐则心事重重地看着车窗外不断划过的湿漉漉的街道，她的心里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此刻在法医工作车后备箱里那个黑色装尸袋里的乱七八糟的肉块，很有可能就只是一个开始，因为拿走死者所有骨头的那个魔鬼，显然他根本就没有把死者当个人看待。所以，如果在一个人的眼中除自己以外其他的人都已经不再被称得上是‘人’的话，那么，接下来他杀一个人就和杀一只猫宰一只狗没有什么区别了，真要是那样的话，将会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局面。章叶桐不希望自己即将面对的是这样的一个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