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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书籍名:《》    作者:李西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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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镇发生的事情,使很多唐镇人对宋柯身上的腥臭味转移了视线,但是还有一个人对宋柯始终耿耿于怀。这个人就是胡二嫂。胡二嫂不知怎么的,对宋柯总是不怀好意。

  这是个沉闷的中午。

  小吃店里一个顾客也没有。

  胡二嫂自己弄了一碗葱油拌面,坐在那里懒洋洋地吃着。街上的行人稀少。胡二嫂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斜对面的画店。画店的门关着,画店阁楼上的窗门也紧闭着。胡二嫂想,宋画师此时在画店里吗?他在干什么?想到宋柯身上的腥臭味,胡二嫂就没有了食欲。她把筷子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恨恨说了声:“都怪这个浑身臭气的宋画师,弄得我生意越来越难做!”

  这时三癞子出现在店门口,用一种怪异的目光审视着胡二嫂。

  胡二嫂心里发毛,三癞子的目光里有针,刺在她的身上,胡二嫂身体的某个部位有疼痛之感。

  三癞子瞪着胡二嫂,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一会,胡二嫂沉不住气了,声音颤抖:“三癞子,你要干什么?”

  三癞子没有回答她,沉默地离开。

  胡二嫂的胸脯起伏着,大口地喘气:“这是怎么啦,怎么啦!连一个没用的人也敢恶视我!这还让不让我活了!”

  胡二嫂是再也吃不下去了,她豁地站起来,把那碗葱油拌面端起来,走到泔水桶边,气呼呼地把还剩下大半碗的葱油拌面倒进了泔水桶。胡二嫂觉得自己变得莫名其妙,情绪坏到了极点。

  胡二嫂越想越烦。

  她突然端起灶台上的一木盆脏水,朝画店门口快步走过去,把那盆脏水泼在了画店的门上,然后站在哪里骂了声:“那里来的野神野鬼!害得我连生意也没有了!”

  胡二嫂的挑衅没有得到丝毫的反应,画店里连一点声响也没有,更不用说宋柯会出门来和她对阵了。胡二嫂站在哪里,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背脊一阵阵的发冷,赶紧拿着木盆,回到了小吃店里。

  厚厚的铅云沉积的天空像一个巨大的锅盖,三癞子站在五公岭的乱坟坡上,枯黄的野草透出死亡的气息。他看着一条黑狗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三癞子的脸色十分阴郁,目光冷酷。他蹲了下来,注视着那条黑狗。三癞子心里响起了蛇划过草丛的声音,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乱坟坡上只有三癞子和那条渐渐走近三癞子的狗。

  那条黑狗走到离三癞子两丈远的地方停下了,它用灵敏的鼻子在枯黄的野草上嗅着什么,突然,枯草松动了一下,黑狗来不及挣扎就和枯草一起陷落到一个深深的陷阱里。

  三癞子听到黑狗惊叫了一声,就站起来,跑了过去。

  黑狗在那个陷阱里啃着一根还连着一点肉的猪骨头,完全不知道危险在向它悄悄的临近。

  三癞子咽了一口口水,心里说:“多好的一根骨头呀!”

  他真想跳下陷阱,从黑狗的嘴巴里抢回那根骨头,把骨头上面连着的肉啃干净,可他不能这样做,想起蛇滑过草丛的声音,三癞子就打消了这个幼稚的念头。

  三癞子的眼睛里露出了凶光。

  他从枯草丛中摸出了一把锄头,大叫了一声:“我不想杀狗——”

  三癞子疯了一般用锄头往陷阱里填土。

  黑狗这才意识到了生命的危险,它丢掉了那根骨头,惊叫着企图爬上来逃走,但它已经来不及了,无论它怎么的叫唤,怎么的挣扎,都无际于事。三癞子填到陷阱里的泥土渐渐地埋住了黑狗的身体。

  黑狗还露出一个头时,它已经没有力气叫唤了。

  黑狗无力地吐着舌头,微弱地喘息,眼睛里流下了泪水。

  三癞子说:“不是我要杀你的,不是!”

  三癞子把泥土不停地填入陷阱中,不一会,就把黑狗活埋在陷阱里了。没有人看见三癞子活埋这条黑狗,也没有人看到三癞子是怎么把黑狗吸引到乱坟坡上来的。

  三癞子活埋完黑狗后,颓然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心里在喊:“不要,我不要再杀狗了,不要——”

  三癞子突然觉得自己的裆下有些痒痒,他大惊失色,自己会不会像钟七那样烂掉呢。

  想起这件事情,三癞子后悔那天晚上去了逍遥馆,况且现在全唐镇的人都知道杨飞蛾也患了脏病。三癞子站起身,没命地往唐溪跑去。他来到唐溪边的一棵歪脖子老水柳下,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看没有人,就脱掉了自己的裤子,低头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裆下的那截永远也不会再坚挺的东西,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心里稍微宽松了些,于是就提上了裤子。

  三癞子还来不及把裤带系上,又感觉到痒了起来,三癞子脱掉了裤子,走到了溪里,蹲在溪水里,两手放在那东西上,不停地搓洗着。此时的溪水冷冰冰的,三癞子冻得瑟瑟发抖,黑乎乎的脸上下了层霜。

  宋柯还是没有开口问凌初八,苏醒的照片为什么会在她的首饰盒里。

  每次来到黑森林的小木屋里,凌初八就会用自己煲的猪蹄汤以及她的柔情封住宋柯的嘴。

  这天晚上,凌初八煲的不是猪蹄汤,而是山中的穿山甲,熬汤时凌初八不但放进了香藤子根,还加入了狗枸人参等上好的补药。这个晚上,凌初八把灯吹灭后,宋柯浑身火烧火燎的,他一次一次的进入凌初八的身体……凌初八第一次趴在宋柯全是排骨的胸膛上哭了。她是幸福地哭了,宋柯终于在她的调养下,从一个痩弱的男人变成了她希望中强硬的男人。

  凌初八贪婪地呼吸着宋柯身上的腥臭味儿,滚烫的泪水落在宋柯的胸膛上。宋柯抚摸着凌初八光滑的脊背,轻轻地说:“苏醒——不,初八,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凌初八柔声说:“你是要听我说实话,还是听我说假话?”

  宋柯在黑暗中笑了笑:“真话要听,假话我也要听。”

  凌初八也在黑暗中笑了,宋柯看不到她的笑脸,但是他能够感觉到凌初八笑得有些妖冶,这个平常看上去朴素的山里女人,在黑暗中妖冶的笑是那么的令人心动。

  凌初八说:“真话是我被你身上的腥臭味迷住了,这个世界上臭男人很多,但是像你这样臭得出奇的男人只有你一个,我迷恋你身上的腥臭味,我只要闻到你身上的腥臭味,我就为你去死都愿意!”

  宋柯搂紧了凌初八:“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身上的臭味?”

  凌初八停顿了一会说:“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我就是喜欢。”

  宋柯又在黑暗中笑了:“初八,那你说说,假话呢?”

  凌初八把手叉进了宋柯的头发里,轻轻地摩挲,她柔声说:“假话嘛——你和山里的男人不一样,他们虽然健壮,但是他们粗俗,我看到你,就想把你抱在怀里,保护你。你和山里的男人不一样,我喜欢你可怜巴巴的样子。宋画师,你喜欢我吗?”

  宋柯没有回答她,他的手放在了凌初八的肚子上,凌初八的肚子微鼓,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宋柯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凌初八是不是怀孕了?他说:“初八,你是不是——”

  宋柯还感觉到凌初八的肚皮不像她身上的其他地方那样光滑,像是有几条突起的粗糙的纹路。

  凌初八把宋柯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拿开。

  凌初八用手捂住了宋柯的嘴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了:“宋画师,你该回去了——”

  宋柯脑海里一片茫然。

  屠户郑马水没有再给钟七留猪腰子,每天来猪肉铺拿猪腰子的人换成了猪牯,猪牯现在当了唐镇保安队的队长,也挎着一枝盒子枪,神气活现地在唐镇的街上耀武扬威。唐镇人都已经习惯了,谁当保安队长都是这个鬼样子。猪牯当上唐镇的保安队长后,逍遥馆的老鸨李媚娘特地给猪牯弄来了一个年轻的姑娘,猪牯也像钟七一样,经常在逍遥馆留宿,和钟七不一样的是,猪牯对李媚娘毕恭毕敬,这让李媚娘十分开心,常在镇长游长水面前说猪牯的好话。

  一家欢乐一家愁。

  那边猪牯人模狗样,这边钟七还没有入冬他就过起了寒冷的生活。他被三癞子从旗杆上救下来后,就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中,没有一个人理他,他回到家后,母亲正眼没有看他一眼,就带着他的两个双胞胎儿子到离唐镇很远的一个亲戚家里去住了。

  钟七躺在床上昏昏糊糊地睡了三天三夜,才缓过了神。他从床上爬起,在空荡荡冷冰冰的家里走了一圈,一种巨大的孤独感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钟七眼泪汪汪地找出了沈文绣的画像,面对着这个已故的曾经和他恩恩爱爱又饱受他蹂躏的唐镇最标致的女人,他已经哭不出声来了。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一点生机了,五大三粗的钟七现在仿佛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臭虫。

  就在钟七抱着沈文绣画像自怜自艾时,响起了乒乒乓乓的敲门声。

  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想起他?

  钟七怀着一丝感动和希望,走到了大门口,打开了门。

  钟七呆了。

  屠户郑马水提着一把雪亮的杀猪刀,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外。

  钟七两腿发抖,呐呐地虚弱地说:“你,你,你想干什么?”

  郑马水见他这个样子,抖了抖手上的杀猪刀,冷笑着说:“嘿嘿,钟大队长,你也有今天?”

  钟七如果不扶住门框,也许就瘫到在地上了。郑马水手上的杀猪刀发出的寒光吓得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翻着白眼,像一条将死的鱼。钟七已经不是从前的钟七了,手中没有枪了的他早就失去了男人的底气。

  郑马水又抖了抖手中的杀猪刀,冷冷地说:“钟七,你应该知道我来干什么吧?”

  钟七点了点头。

  郑马水说:“你吃了我四百三十二个猪腰子,有三百三十二个没有给我钱,我算便宜给你,你也应该给我三块大洋,你看怎么办吧。”

  钟七发白的嘴唇颤动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郑马水的声音十分严厉:“钟七,你今天不要和我耍赖,没有用的,我已经不怕你了,不,我什么时候怕过你,我以前只是给你面子!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痛快的把钱给我,我还把你当个人,以后碰到,我还会和你打声招呼;还有一个选择就是不还钱,这样也可以,我会剁下你一条胳臂,把它扔到尿屎巷的茅坑里去!我的话扔在这里,你看着办吧!”

  过了好大一会,钟七好不容易说出了一句话:“我,我,我给!”

  郑马水笑了笑:“我说嘛,你无论怎么样也是当过保安队长的人,这点小钱在你眼里算什么!你赶快去拿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钟七心里恶狠狠地骂了声:“小人!”

  钟七回到了屋里,拿起一把小铲子,进了自己的卧室,钻进了床底下,用小铲子刨开了一层泥土,露出了一个密封的小陶罐,从里面取出了三块大洋,然后把陶罐封上,重新埋上了土,就钻了出来。种七手上握着冰冷的三块大洋,心里戚然:“我活到如今这个地步,有再多钱又有什么用!”

  送走郑马水这个要债鬼,钟七想到了杨飞蛾,这个平常在他眼睛里低贱得像一泡屎的女人,突然成了他人生的一个希望,也许她真的能够陪他度过残生。钟七内心有了些许的感动,他顿时产生了一个想法,去把杨飞蛾赎出来,领回家来和他相依为命。

  钟七又钻进了床底下,取出了10块大洋,用一块白布包了,提着那个白布包,出了家门,拐出巷子,走向镇街,朝皇帝巷方向走去。钟七已经麻木了,对镇街上人们投来的鄙夷目光视而不见,他感觉到,无耻也需要勇气,比光明正大活着更加需要勇气!他就像当初当逃兵一样,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信心。

  他来到了皇帝巷逍遥馆的门口。

  他听到了洪福酒馆里传来的发拳行令的声音,那声音刺痛着他的心。

  钟七正要踏进逍遥馆的大门,看门的人拦住了他。

  钟七说:“让我进去!”

  看门的人底气很足,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我们老板娘交代过了,谁都可以踏进逍遥馆的大门,就你不行!你赶快走吧,以免大家的脸上不好看!”

  钟七内心悲凉至极。

  此时,已经围上来不少看热闹的人。看热闹的人中还有他曾经的手下——保安队的队员。那些看热闹的人都咧着嘴笑,仿佛又要看一场好戏上映。

  钟七沉默了一会,然后鼓足了心气,大声朝逍遥馆里面说:“李媚娘,我要赎杨飞蛾!我要杨飞蛾做我老婆!”

  看热闹的人中爆出一阵哄笑。

  李媚娘正和游长水坐在逍遥馆客厅里的太师椅上抽水烟。李媚娘听到钟七的喊叫,嘴角那颗豆大的黑痣颤动了一下,她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说:“我知道他会来的,游镇长,你输了。嘿嘿!”

  游长水也吐了口烟雾说:“你准备怎么办?”

  李媚娘笑了笑说:“你说呢?”

  游长水说:“我看还是让他领走吧,反正这个婊子也不会有人要了,留在逍遥馆里还要供她吃,供她住的,划不来。”

  李媚娘把黄铜烟壶重重地放在八仙桌上,冷笑地说:“钟七还欠我们五块大洋呢,另外,要把那小贱人领走,不给五块大洋赎金,我宁愿让这小贱人烂在逍遥馆里,也不会让钟七这个狗东西拣便宜。”

  游长水叹了口气说:“唉,无论如何,钟七也跟了我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对他太过分了,会不会被人说闲话。”

  李媚娘用手指头轻轻地敲着桌面说:“那天,他被人吊在旗杆上,你都充耳不闻,还怕谁说闲话呀!该说的总要说的,你总不能把唐镇人的嘴巴全部堵上吧。钟七这个狗东西,自从跟了你后,每个墟日都在市场上背着你收保护费,估计也吞下了不少钱,你就不要可怜他了,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游长水沉默了,大口地吸着水烟。

  这时,看门的人跑上了厅堂,对李媚娘和游长水说:“钟七跪在门口,说不让他把杨飞蛾赎回去,他就跪死在外面。”

  李媚娘说:“嘿嘿,看起来还真有情有义呀!你出去对他说,如果能够给我十块大洋,就让他把杨飞蛾领走,否则跪死也没有用!”

  看门的人答应了一声快步跑出去。

  过了一会,看门的人又跑上厅堂,把一个白布包递给了李媚娘:“老板娘,这是钟七给你的,他说是十块大洋。”

  李媚娘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把白布包放在八仙桌上,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它,李媚娘的眼睛炬亮,那些白花花的大洋发出迷人的光芒。李媚娘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是十块大洋。她对游长水说:“看来钟七这个狗东西是有备而来呀!”

  游长水的脸色阴沉着,冷冷地说:“你钱也收到了,让杨飞蛾跟他走吧,你不要再刁难他们了。”

  李媚娘喜笑颜开地说:“当然,当然!”

  脸色铁青的杨飞蛾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逍遥馆的大门,看到跪在门口的钟七,她的泪水扑簌簌地滚落,旁若无人地跪在了钟七面前,抱住了钟七,呜呜大哭。钟七站起来,扶起了杨飞蛾,相互搀扶着在人们的哄笑声中朝家里走去。一路上,总是有人跟在他们的后面,嘲笑漫骂还有唾沫在他们的身后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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