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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冰案(1)

书籍名:《七月冰八月雪》    作者:五十一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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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河滨大楼仍然是一幢公寓楼,居住着四十多户居民。大楼里只有一部电梯,它的年龄已经超过了七十岁,仍然没有退休,默默地上下着。它有两道门,内门是一道可以伸缩的铁栅栏,透过铁栅栏,电梯里的乘客可以看到楼层与楼层之间的水泥板。外门是每层楼面的闭合式铁门,门上镶有一块毛玻璃,当你看到毛玻璃里亮起灯光的时候,就知道电梯来了。

  电梯的运行时间从早上六点半到晚上十二点半,分早班和夜班,两名电梯管理员轮流,这种老式电梯由专人操控,电梯里摆着一把高脚凳子,这是管理员的专座,徐阿姨就坐在这个位置上,上班的时候她一边结着毛衣,一边娴熟地控制着电梯。

  谁会想到,春姑娘的四月会如此闷热,潮湿的空气就象一块吸饱了水的毛巾,轻轻一绞就可以拧出水来。

  这天晚上,晚饭以后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没停过。做夜班的徐阿姨看了看手表,12点35分,可以下班了,她把结了大半的毛衣放进篮子,电梯内的蜂鸣器忽然叫了起来,有人要用电梯,在五楼。尽管下班时间已过,徐阿姨仍然把电梯开了上去,河滨大楼一共有六层,但电梯只到五层,六层原来是个露台,在住房紧张的七十年代,露台上搭出了十几间民房,建了公用厕所,现在仍然有人居住。去年底,有一个叫《姨妈的后现代生活》电影剧组在这里取景,男女主角是周润发与斯琴高娃,大楼热闹了一阵。

  徐阿姨把电梯开到五层,外面的铁门先开启了,透过铁栅栏门,徐阿姨看到了这个想下楼的乘客——

  昏暗的楼道里没有灯光,电梯里亮着一盏白色节能灯,从亮处往暗处看,视觉效果有点打折扣,徐阿姨不由楞了一下,因为她看到的是一团黄乎乎的影子……

  徐阿姨拉开铁栅栏门,那团黄黄的影子朝前跨了一步进了电梯,没等徐阿姨把视线调整好,那团影子就转过身去,把背影留给了徐阿姨。这是一个穿杏黄色雨衣的女孩,雨衣连着雨帽,女孩的脸藏在雨帽里,帽檐往外凸出,把她的脸藏得更深了。

  徐阿姨没有多想,关好内外两道门,按下了1。电梯徐徐往下驶,一个坐着的电梯管理员,一个站着的穿雨衣的女孩,两个人近在咫尺,又毫不相干,电梯里很安静。

  身为电梯管理员,徐阿姨对大楼里的情况相当熟悉,这个女孩肯定不是大楼里的住户。

  也许是访客吧……

  主人为什么不送她下楼呢?

  人还没有下楼,就把湿的雨衣穿在身上,太性急了吧?

  外面下的是小雨,要是打伞,不是更方便些吗?

  雨衣滴滴答答地在淌水。徐阿姨觉得奇怪,因为这女孩不是从户外走进来的,而是从楼内往外走,雨衣怎么会是湿的?难道女孩在六层的露台上淋雨?

  想着,徐阿姨朝那件雨衣又仔细看了一眼,心里顿时格登一下……

  电梯到了底层,徐阿姨拉开铁栅栏门,女孩跨出电梯,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扭过头来朝徐阿姨点了点头,说了一句简短的话。那一瞬间,徐阿姨看到了雨帽裹着的那张脸……

  徐阿姨目送女孩离开了大楼,融入了黑沉沉的雨夜。

  女孩说的是“谢谢”,声音很轻,轻得徐阿姨几乎听不见,在湿漉漉的空气里,飘着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两天以后,河滨大楼再次热闹起来,这次不是拍电影,而是大楼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死者叫董有强,住在504室,今年六十六岁,独居。他儿子在闵行买了一栋联体别墅,家里有车有狗有佣人,孝顺的儿子小董觉得父母辛苦了大半辈子,还住在河滨大楼那间冬冷夏热的老房子里,心里过意不去,想把他们接过来享享清福,结果来的只有母亲,性格孤僻的董有强喜欢独居,老婆住到儿子家去,他求之不得,当然不会跟来。

  发现尸体的正是小董,他给父亲打电话,始终没人接,他不放心,驱车过来,看见的是仰面躺在地板上已经僵硬的父亲。

  更让小董想不通的是,警方初步判断董有强的死是谋杀。

  验尸报告里提到,死者心脏被利器捅破,导致与左、右心室相连的主动脉破裂,但凶器不象是匕首之类的刀具,因为伤口是圆形的,由此推断凶器是圆锥形的,在法医的办案生涯里,还是头一次碰到圆锥形的凶器,是工地用的钢钎?还是一支削尖的擀面杖?天知道。

  刑警兵分两路,一路留在504室勘查现场,另一路向大楼里一些住户调查情况,当问到楼下404室,户主樊先生苦笑地指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一滩明显的水渍,象绘了一幅亚洲地图。樊先生说,昨天早晨发现天花板有渗水现象,他上楼敲门,504室始终没有人开门,只能悻悻而回。

  董家的水龙头都关着,肯定不是损坏性的漏水,樊先生家渗水的区域在客厅,估计有人把盛水的器皿打翻在客厅地板上,水从地板缝隙渗漏下去,不过从现场看,所有可以用来盛水的器皿都放置得井井有条,并保持着干燥,水从哪里来?令人费解。

  这是疑点之一。

  法医进行验尸的时候,把死者的衣服剥下来就花了二十分钟。穿得太多了!一套暖棉内衣、两件羊毛衫、一条毛线裤、一件羽绒服,外面还套了一件厚重的呢大衣。除此之外,还戴了一顶绒线帽、脚上穿了两双厚袜子,好象恨不得把衣橱里所有的御寒衣物都裹在身上。

  那股“不怎么强也不怎么弱”的冷空气早就过去了,回到了正常的春天,当日的气温在摄氏14至22度之间,室内温度为18度,是一个比较惬意的温度。

  死者为什么要穿这么多的衣服?是感冒畏寒?还是有别的原因?

  这是疑点之二。

  还有一件更怪的事,董有强临死前在一张复印纸上写了一段文字,写得很潦草,显得匆匆忙忙,象记者要赶在截稿前把稿件发出去。至于内容,更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两个报社夺权是全国性的问题,要支持他们造反,我们的报纸要转载红卫兵文章,他们写得很好。我们的文章死得很,宣传部可以不要,以前那些人坐在那里吃干饭,很多事宣传部、文化部管不了,红卫兵一来就管住了。”

  “上海革命力量起来,全国就有希望。它会影响整个华东、影响全国各省市。《急告全市人民书》是少有的好文章,讲的是上海市,问题是全国性的。”

  “要讲抓革命促生产,不能脱离生产搞革命,保守派不抓生产,这是一场阶级斗争。”

  “你们不要相信,死了张屠夫,就吃混毛猪。以为没有他们不行,不要相信那一套……”

  小董拿着这张纸,就象在看一页莫名其妙的“天书”,如坠五里云雾。

  “你父亲写这些是什么意思?”刑警问小董。

  小董懵懵懂懂:“我……不知道!”

  刑警说:“从这段文字的口气来看,好象是一位领导干部在文革时期的讲话。”

  小董点点头,表示认可。

  刑警嘀咕了一声,“不会是毛主席吧?”

  小董支吾着答不上来。丧父的满腔悲痛,逐渐变成了满腹疑惑。

  第四个疑点是电梯管理员徐阿姨反映的。一个穿黄雨衣的女孩在晚上十二点半左右离开大楼,验尸报告提供的死亡时间在午夜十二点至凌晨一点之间,正好吻合。

  如果这个女孩不是大楼里的住户,那么她是几点几分进入大楼的?很可惜,没有找到相关的目击者。这幢老式大楼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也就无法提供相关的信息了。

  “外面下小雨,就算她在雨里站上两三个钟头,雨衣也不至于滴那么多的水……我观察过了,其实是雨衣里面在滴水呢!你们说怪不怪?好象她身上有个水龙头没拧紧似的……”

  一说到那件雨衣,徐阿姨就唠唠叨叨,嘴巴更象拧不紧的水龙头。

  刑警停下笔望着徐阿姨,心里忍不住抱怨,“雨衣滴水”——这么小的一个细节,这样唠唠叨叨,害我把手都写酸了,真是小题大做。

  技术科的刑警画了一张女孩的肖像,问徐阿姨:“象不象?”

  “嗯,很象!”徐阿姨使劲点着头。

  刑侦队内部通常把案发日期作为案件的名称,董有强的被害日期是四月十三号,因此就是“四一三谋杀案”。

  “四一三谋杀案”发生在黄浦区,在卢湾区刑侦支队的彭七月跟这件案子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他的卷入纯属偶然。

  彭七月是早产儿,预产期在八月,没想到整整提前了一个月就呱呱坠地。早产儿成活率低,能健康地活下来实属不易,所以妈妈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彭七月毕业于上海公安高等专科学校的治安管理系,先后做过交警、巡警,两年前来到卢湾区公安局刑侦支队。最近他的日子很不爽,都是因为一次失败的缉毒行动。据线人报告,云南来的毒贩与买家在衡山路一间酒吧里碰头,当晚酒吧里遍布了便衣,彭七月穿上酒保的衣服,装模作样在吧台里调鸡尾酒,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疏忽大意,他那把六四式手枪居然从别在裤腰上的枪套里滑落出来,掉在地上,乒的一声,在有背景音乐的酒吧里听起来竟格外清脆。那位买家恰恰就坐在吧凳上,脸朝着吧台内,看得清清楚楚,顿时脸色刷白。结果不用说,买家没等毒贩来接头就匆匆而去,气得那位云南楚雄的缉毒大队长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上海警察就这点素质?回家当少爷去吧!

  彭七月被调离重案组,打这以后,大案要案都不让他参加,把一些乱七八糟的小案杂案一古脑儿扔给了他。

  这天,彭七月去看守所提审一名嫌疑犯,顺路去黄浦区刑侦队逛了一圈,找警校里的学弟小蒋(就是询问徐阿姨的那名刑警)神侃了一通,抬头一眼就看见了那幅肖像。

  “那是谁?”

  “哦,四一三谋杀案的嫌疑人。”

  “还没有找到?”

  “废话!你知道的,画像就是画像,拿着画像上街找人,能找出一大堆呢!”

  彭七月知道他的话有道理,画像很难画出照片上的那种神韵。警方通过媒体公开寻找嫌疑犯,提供的大都是照片,哪怕是在ATM机前拍摄的模糊不清的照片,很少提供画像。

  彭七月问小蒋要来了案件的卷宗,研究了一个晚上,他对小蒋说,我现在是刑侦队里的“闲人”,闲着也是闲着,我来当你们的替补队员吧。

  这个“替补”果然出色,第二天彭七月就告诉小蒋,死者写的那页“天书”的确是毛主席的讲话。那是一九六七年一月八日,针对上海两大报社《文汇报》与《解放日报》被造反派夺权,局面陷入混乱,毛主席在政治局会议上发表的讲话。

  “哇塞,超级替补,上场就得分!”

  感激之余,小蒋有些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谁都有自己感兴趣的某段历史,本人就对文革感兴趣。”彭七月笑着说。

  “对了,这份卷宗有遗漏,还有第五个疑点,刚发现的。”

  小蒋所说的“第五个疑点”是董有强的手机,在现场找到的。

  “有人给他发来几条莫名其妙的短信。”

  “短信?”彭七月心里格登一下,忙问,“什么内容?”

  “你自己看吧!”小蒋把手机给了他。

  那几条短信依次为:

  “你做过亏心事吗?”

  “你做过的亏心事属于以下哪一类:1,背叛。2,不孝。3,淫乱。4,偷盗。5,杀戮。6,贪食。7,欺骗。8,凌弱。”

  “你做过的亏心事是8:凌弱。”

  “晚上我来找你。”

  对方的号码是13901673693。一个陌生的号码。

  董有强没有回复。很多老人连拼音字母都分不清楚,编辑短信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彭七月不假思索按下通话键,打算跟这个号码的主人通话。

  他把手机放在耳边,数遍铃响后,有人接听了。

  “喂。”彭七月问。

  对方没有声音,但肯定在听,似乎有呼吸声,随着胸膛起伏发出的。

  “喂!有人听吗?”彭七月又问了一遍。

  对方始终不出声。通过电磁信号的转换,彭七月还是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难以形容,就象一个杯子盛满了冰块,把饮料倒下去,冰块在撞击,冰块在融化,由内而外的爆裂声……

  彭七月独自来到河滨大楼,勘查了案发现场。从白天一直蹲到晚上,象作家一样苦苦寻找着灵感。

  父亲死后,母亲不敢回来住,小董刻意把家里维持原状,未作任何变动。他把房间钥匙交到彭七月手里,这儿的一切都交给你了,随便你干吗,只希望你能早日抓到凶手,告慰父亲的亡灵。拜托了……

  最后一句话,小董几乎是哭着说的。

  傍晚六点钟后,天色越来越暗,肚子饿得咕咕叫,彭七月打开厨房的冰箱,想找点吃的。这是一台上海产的双鹿牌131升双门冰箱,很旧的型号。冷藏室里空空如也,估计被清理过了,饮料架上只有两罐青岛啤酒和一瓶雀巢咖啡伴侣。彭七月打开冷冻室,心想哪怕找到一盒速冻汤圆也好,他再次失望,里面只有两块冻得硬梆梆的生猪肉和一包鸡翅膀,还有一个制冰格。

  这种塑料的制冰格,可以制作十四枚冰块,现在格子里是空的,有少许深色的残留物。在最后一个格子里,有两片被剥下来的白色塑料膜,不知道派什么用。

  彭七月很泄气,打算去附近的四川路找家面馆填饱肚子,临走前他把窗户关上,窗前摆着一张陈旧的橡木写字桌,桌上摊得乱七八糟,甚至有一滩深色的酱油渍,看得出死者生前是个邋遢的老头,爱干净的妻子搬到儿子家去,一定是难以忍受丈夫的邋遢。

  就在彭七月关窗的时候,风似乎很不甘心地还要挤进来,把桌上的一样东西吹出哗啦啦的声音……

  是一本书。一本薄薄的书,或者称为小册子更恰当些,书名《百冰治百病》。

  彭七月年轻力壮,从来不看养生类书。死者董有强六十多岁,已经步入老年,看这种书正合适。

  彭七月没有多想,关好窗户,离开房间的时候,顺手关掉了日光灯,就在灯光熄灭的一瞬间,彭七月的眼前就象划了一根火柴,嚓的亮了一下,思维象火苗一样被点燃了。

  冰箱里的制冰格,还有那本小册子,这两者有一处吻合——

  冰。

  彭七月没有去吃面,他重新打开日光灯,安静地坐下来,把这本书翻阅了一遍。

  《百冰治百病》是黄浦区老龄委向区内六十岁以上老人免费赠阅的,河滨大楼所在的圆明园路属于黄浦区,跨过苏州河就是虹口区。

  书里提到一种治疗便秘的配方:桑叶、百合、决明子、桑椹、绿茶。将它们的混合物制成冰块含服。书里还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肠清冰。

  电话里,小董告诉彭七月,父亲确有多年的便秘,根据书里的配方,他自制“肠清冰”服用,效果不错,服用后很快就会产生排便的念头。

  “现在人的饮食结构偏向高蛋白,别说父亲,我有时也会便秘。父亲把这个配方告诉我,让我也试试。”小董这样说。

  彭七月把制冰格重新拿在手里端详,十四个空格里,十三个有深色的残留物,看来董有强制作了十三枚肠清冰,唯有最后一格是干干净净的。彭七月把那两片白色塑料膜用手指捏起来,凑到鼻子下闻了闻,一股中药味儿。

  这种白色的塑料纸,我好象在哪儿见过。

  岂止见过,还用过……

  彭七月是一名痔疮患者。医生告诉他,直肠里的痔疮尚在初期阶段,可以用强生RPH治疗一次性搞定。“现在不做,将来就痛苦了。”医生告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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