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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琳琅

书籍名:《十四年猎诡人》    作者:李诣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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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人是我初中到高中的同学,因为他姓毛,所以我习惯性地叫他毛儿,毛儿是少有的我迄今还联系的朋友。我们走的路不相同,当他还每个月问家里要生活费,还在校园里骗吃骗喝的时候,我已经在为生计奔波了。

  2002年,我们都是21岁,青春年少,桀骜不驯。他在重庆南山上的重庆邮电大学念书,那一日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有问题,深更半夜跑去了黄角垭,死皮赖脸地硬拉了他出来陪我喝酒吃鸡。

  南山泉水鸡举世闻名,咬一口在嘴里,汁香饱满,让人顿感此生无求。尤其是在夏日的夜晚,约上几个老朋友,往看上去旧旧脏脏的餐馆里一坐,耳里听着蛐蛐叫,嘴里喝着冰镇后的老山城,筷子上夹着撒了芝麻粒的泉水鸡,一顿神吹胡侃,实在是有种快意人生的感觉。

  那天,我俩一边吃一边扯,不知怎么就扯到我的职业上了。其实那天可以扯的话题太多了,谁知偏就聊到了这个。我们越聊越起劲,最后聊到了他们学校的一个传闻。毛儿跟我说,前段时间,他们学校的一些人在传这样一个故事。

  邮电学院在黄角垭,但是要去邮电学院,非要爬到南山山顶,再下行200米,才能转到邮电学院。之前有一段时间的晚上,一些从南平上南山的小型面包车司机不约而同地说到一个问题,就是他们在翻越那个最高点时,看到了脏东西。我们都知道,一般有一个上下坡交界的地方很容易发生车祸,当地管理部门为了减少车祸的发生率,特意在路的两边加上了一个凸面镜,方便来车能够清晰地看到对面坡上的情况。但是那一段时间,好多司机夜晚经过那个地方的时候,都在凸面镜的反光里,看到一个身穿白色长连衣裙看不清脸的女人。当车一翻过那个坡,能够正视来路的时候,却又发现那个女人不见了。

  久而久之,这就成了一个怪谈和传言,附近邮电学院的学生,显然也受到了这个传言的影响。学生传言说这个女人是邮电学院的一个女学生,由于晚上走夜路的时候在那个坡上被面包车给撞死了,所以就只有这些面包车能够看到她。

  传言从来都是越传越凶,越传越神,传到最后,连始作俑者都认为那是真的了。面包车运营公司迫于压力出面辟谣,因为这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们的生意。然而这样的辟谣是徒劳的,人总是会有选择性地听取一些他觉得匪夷所思或者新奇的东西,然而一些真实的东西,反倒成了谎言。

  毛儿说这些,说得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不过基于从小到大他口中所言的真实性,我还是不敢轻易去搞,只是唯唯诺诺,不置可否。

  吃完以后,眼见已经是深夜,他再回宿舍肯定会讨到一个不轻的处分,而我又不想跟一个男人单独在酒店共处一晚,于是他再次提出一起去见识见识那个传说中的女鬼,顺便也领教一下我这么些年在外面学到的手艺。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抱着一种“傻子你上当受骗了”的幸灾乐祸的心态,从黄角垭步行,走到了那个路口。

  早前去的时候,我没曾仔细观察,这时候映着昏暗的路灯,我才仔细看了看那个地形。一段上坡加一段下坡,车子不爬到坡顶根本无法看到对面来路上车辆的情况,就交通状况而言,这样的路段的确是事故的高发地段。我又走了几步,当我走到坡的一半的地方,从凸面镜的反光里,我能够清晰地看到一条垂直于这个坡的道路,此路一头通向邮电学院,一头通向各种各样的度假村。

  在我站的位置上看来,此路和那个坡刚好形成了一个一半虚一半实的十字路口。行内人都知道,十字路口是最容易招鬼的地方。因为鬼魂大多数没有思维,做事只凭本能,所以鬼魂不会按照人类走路的习惯移动,比方说,人上楼是坐电梯,但是鬼魂直接就可以飘上去。所以当这类没思维的鬼走到十字路口时,就会找不到路。迷路后的它们,聪明一点的迷糊一会儿也就走了,傻一点的就会在原地待很久。

  所以如果说这个传说中的穿白色长连衣裙的女人真实存在的话,它或许就是只不太聪明的鬼。所以我要说,今后路过十字路口,看到道路边有香烛,心里默念“阿弥陀佛”一类的保佑口诀,自己默默离开就好了,尽可能地少逗留。

  我看到这样的情况,开始觉得这事情不只是空穴来风,即使传闻和事实有所出入,那个女鬼可能还是真的存在的。于是我像是勘探石油一样,拿着罗盘在马路上东窜西窜,时不时会被呼啸而过的车辆吓得一声怪叫,然后罗盘显示的结果是,真的有灵魂的反应。当时的我刚出师不久,对这种在现在看来很小菜一碟的事情还有些紧张,我先假想出很多种可能性,然后一一说服自己来排除,最后才能找到实情。

  证实这里有鬼后,我转头朝着毛儿使了个“还真是被你说中了”的眼色。他显然很兴奋,我俩从初中开始就混迹市内各大录像厅,只为了在林正英叔叔的片子结束以后能够看点促进血液循环的片子,那种突如其来的刺激感,和此时别无二致。当下时间已晚,我身上除了红绳和罗盘等必备的东西外,什么都没带。于是,我们痛苦地决定,找家小旅馆凑合一晚,第二日再想办法。

  毛儿显然是为了看我出丑,于是就坚持第二天旷课一日,陪着我一起来抓住这个鬼。我告诉他你还是该上课上课去吧,我要回市里去准备一些东西,而且我也不可能在大白天众目睽睽下干这些招魂引鬼的事。他总算答应,自己回去上课,我则打了个出租车,直奔学田湾。重庆的旧货市场,除了中兴路,就数学田湾了。学田湾是重庆市政府所在地,气势恢弘的大礼堂,成为重庆一日游的必到景点,我对大礼堂不感冒,倒是大礼堂旁边的跳蚤市场,一定能让我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相对于中兴路市场来说,这里假货更多,这些假货是为了忽悠不懂行不识货的人的,但是对我来说,这里却是淘硬货的好地方。我需要找一个硬币。不管哪个年代,一定要是方孔钱,并且一定要是从坟里挖出来的而非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方孔铜钱是铜质的,铜质的东西有很强的感灵能力,因为它的频率和鬼魂最接近。相信大家都听过铜钟自己“嗡嗡嗡”发出声音的故事,到底为什么,相信已经不用我解释了。不过,不同于金银,铜不能对灵魂构成任何伤害。

  之所以需要这样的铜钱,因为我要请到这个鬼魂的钱仙。钱仙类似于笔仙等,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招魂术,不过钱仙的形成和笔仙的形成不同,笔仙能力有强有弱,性质也有好有坏。钱仙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似乎只是一个回答问题的角色,并不能轻易对人产生任何奇怪的影响。但这并不绝对,我之前遇到过的有些请钱仙的孩子,不但没得到问题答案,甚至还被钱仙问了问题,这就很危险了。所以,我再一次提出,平常人千万不要玩笔仙钱仙这类招魂活动。

  我画好一张图纸,标注了方位和一些字符,字的大小和钱孔差不多。然后找来一根桃木锥,在锥子厚实的一头挖了一个小孔,便又打车上了南山。这次经过那个坡的时候,我特意让司机放慢车速,方便我仔细观察。以上山车速60迈计算的话,反光镜照出来路路面的时间大概只有3秒,随后,就能直视来路路面,也就是说那个女鬼的影子让人看见的时间不会超过3秒。下车后我给毛儿打了电话,于是他屁颠屁颠地跑了出来,那时候大约下午5点,于是我们开始四处在邮电学院门前的路上搜寻美食,最后,我们总算在邮电大学大门对面找到一家巨犀利的鱼火锅,要说有多犀利,我满口的唾液就是最好的证明。

  再一次的酒足饭饱,时间还不够晚,于是我们开始蹲在马路边以一种欣赏的心态打望路过的姑娘们,就这么一直挨到了半夜。直到过了邮电学院的门禁时间,烟也抽没了,我们才又一次朝着坡上走去。

  我在头一晚找到鬼魂的位置,用红绳拴住下午找到的铜钱,将铜钱放在路的中央,将红线延伸到路边,钉上桃木锥,将红线从锥上的小孔穿过,拉高后挂在路边堡坎上的树枝上,然后在绳子的末端拴上一个拇指大小的小铃铛,开始静静等候。

  师傅教过我,这种固定地点出现的鬼魂,要想硬喊,是喊不出来的,只会让它从此躲起来,躲到它认为安全了为止,才会重现人间。我用的这个方法是为了让施过咒的铜钱在感应到鬼魂的时候,能够第一时间传达到铃铛身上,这样我就能迅速拉回铜钱,因为有桃木佐阵,我就用这类似钓鱼的方法把它给钓了出来。

  我和毛儿就这么干等着,不久,一辆面包车驶过,铃铛开始丁当作响,我见势便开始拉回铜钱,然后连同红线一起,将它紧紧攥在手里。我们步行到附近一个加油站的岔路口里面,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铺图,点蜡烛,打算在还没被人发现的情况下,请钱仙,并且送走这个鬼。在念完请神口诀后,我们明显感到铜钱振动了,然后我开始发问,我问它为什么在这里游荡,它说等人。再问它等什么人,它沉寂了挺久,在我都打算收功放弃的时候,铜钱直接移动到了“夜景”上。

  当时我并不能很快想到这两个字的含义,但是现在的我,从这两个字想到了一个看夜景绝佳的地方,那就是南山一棵树。在2002年时,那里仅仅是一个健身步道,并没有现在这样景观台的规模。我拿不定主意,就问毛儿知道哪里看夜景比较好,他说山下不远处有个健身步道的风景非常不错。这时铜钱又振动了一会儿,就碎成了两半。

  一般来讲,请笔仙的时候笔断了,请镜子仙的时候镜子碎了,请碟仙的时候碟子破了,这些都是不好的征兆,钱仙也是同样的。我感觉到这只鬼可能有点恼怒我们问了太多,但可能也意识到我并不怕它,所以弄碎了铜钱,与我一拍两散。

  值得一提的是,那枚铜钱价值高达5元!

  看来当晚又不能继续下去了,黑灯瞎火的,两个寡男人一起到健身步道欣赏夜景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再住一晚后,我们打算一早便去那个健身步道。第二天早晨,我们在邮电学院混了一顿早餐,油炸糍粑块和豆浆吃得我心满意足,连打嗝都分外有力。

  为了赶时间,我们便打车去了那个步道。头一晚钱仙给出的“夜景”两个字,让我和毛儿认定了那个鬼和这个步道有关,第一是因为此地和邮电学院相距不远,第二是因为重庆再没有别的地方夜景比这里更好。我从进入步道开始就一直在用罗盘看路,就这么摸索着找了很久,总算发现了痕迹,循着痕迹继续找,最终在一株普通的树下,发现了强烈的灵魂感应。

  这棵树从地下长出两根树干,是典型的连理树,形状很像小时候玩的弹弓。所谓连理树,就是同一个树根发源的两个或更多树干,对于中国人来说,这是喜庆和吉祥的象征,但是对一些不了解中国文化的异国人来说,他们也许会借此联想到双头怪蛇等。罗盘告诉我,在树底下的土壤里,埋了点东西。这个地方视野开阔,我能够轻易看到锻炼的老人们,所以他们也能够轻易地看到我,想要瞒天过海地挖东西是有点困难的。

  这时,从来馊主意最多的毛儿立了大功,他竟然跑到锻炼的老人群里,问了其中一位老人说:“爷爷,这里的泥巴里面有没有曲蒜?”

  曲蒜是重庆话,意思是蚯蚓。

  令人恶心的是他竟然能装得像个出来踏青的小学生。老人看他这么可爱也就笑呵呵地说:“这里的泥土里多得很。”就这样,我们找到了一个开挖的理由。那东西埋得不深,很快我们就挖到一个拳头大小的小铁盒。我把铁盒擦干净,绕到树后,让树挡住那群锻炼的老人们。

  然后我叫毛儿过来坐下,打开铁盒。铁盒里,有一束头发,看上去像是女生的。有一个草编的戒指,还有一把钥匙和一封信。信封上写着:

  “写给亲爱的张琅。”

  我想张琅是个人,尽管跟蟑螂同音。

  我知道这样做非常不道德,但是事关重大,我还是私自拆了信,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娟秀的字体,这信应该是个女孩子写的,因为署名是“琳”。信的内容其实很普通,就是这个叫“琳”的女孩对张琅表达自己的爱意,从语言词汇上来看,还是真切动人的,不过从字面上看,他们两人似乎是没有走到一起。

  看完信以后,毛儿突然说,他们系就有个叫张琅的老师。由于张琅这个名字的发音是有歧义的,所以这两个字组成的名字应该不算很多,所以毛儿口中的老师,有可能真的是这个信中人。我于是收好铁盒,跟着他一起混进了邮电学院,毛儿毕竟还要念书,这样的场合我想他还是不必跟随了。再三保证一定会告诉他结果后,他才带我在办公室找到了那个叫张琅的老师。

  这个老师40岁的样子,看上去很是干练。我不知道他是教什么的,我敲门进去,然后和他低声说了几句,他便脸色大变,拉着我就出了办公室的门,看样子我还真是找对人了。我把铁盒里的东西给他看了,然后隐晦地告诉了他那个路口闹鬼的事情,他意识到我其实是希望来了解点情况,然后帮助他解决问题的。于是在学校的花台前,他告诉了我这个故事。

  他正是“琳”信中的张琅。

  琳是他20年前,还是学生的时候交往的女朋友,他们两人非常相爱,时常在先前的步道那里约会,那棵底下埋着铁盒的树见证了他们的爱情故事。他们曾经挂了一把刻着两人名字的小锁在树梢上,然后钥匙一人一把。想来,这就是铁盒里那把钥匙的来历。

  毕业后,两人原本打算结婚的,琳却被查出患有严重的血液疾病,无法生育不说,连活下去的希望都很渺茫,在这样的情况下,张琅的家人宁死不肯答应婚事,而琳最终因不希望张琅左右为难和家里闹翻,主动提出了分手。分手后琳非常伤心,明明相爱又不能在一起厮守,即便厮守日子也无法长久,这样的折磨是非常令人绝望的,张琅也明知自己深爱这个女人,却碍于种种压力只能将这样的爱拒绝在外。之后不久,这个叫琳的女孩去世了。张琅伤心欲绝,他痛恨自己没能陪她到最后,也正因为突然的失去,他才真的意识到自己有多爱这个女人,不过一切都晚了。

  于是张琅至今未娶,也算是对爱情的一种交代。

  说到这里,张老师拿出那枚草编的戒指,说:“这是我编给她的,没想到她一直留着。”然后,他眼里闪过一丝悲恸,一个大男人在校园的花台前,竟失控痛哭。我很快安慰好他,再仔细告诉他这个铁盒的来历,以及我对这起灵异事件的看法。最终张老师决定跟我去他们曾经的爱情见证地看看。我知道一个人有勇气面对自己的过去,甚至走到自己的过去中去有多么的不容易,于是在进入步道的时候,我由着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走了许久,他才走到那棵连理树前。张老师站在树前,抬头在枝繁叶茂的深处,找到了个铜锁,因为树枝的生长,铜锁已经有一部分嵌入了树干中间,犹如他们的爱情,坚定而刻骨。张老师没有取下那把锁,他说要将那把锁一直挂下去。良久,他望着对岸的渝中半岛,我不忍打扰到他的追忆,也许他追忆的不再仅仅是一个人,一份爱,或许是他多年苦守在心里最深处的理由。虽然我并不知道琳的鬼魂反复出现在坡顶的原因,但我宁愿猜测她是想从那里上山来看她的爱人。

  我跟张老师说,我可以给你们搭个桥,让你跟你的琳说说话,但是机会仅此一次,因为我还得带她上路。张老师问我什么叫上路,我告诉他是带琳去她自己该去的地方,她若流连在这里,最终会成为野鬼,化为灰烬。张老师犹豫了很久,说不必了,该说的他早在心里说过了。

  我将铁盒交给张老师,只取了其中的几根头发,趁人没发现的时候,给琳带了路。

  2003年,我听说以前的那个步道要修建成“南山一棵树”景区,张老师为了保全那棵见证了他毕生爱情的树,多次对管理方提出各类申请,最终让自己的爱情打动了管理方的高层。他们将这棵连理树用白玉石头围了起来,作为景观的正中央,命名“一棵树”。

  张老师在2005年离职,去向不明。但是每年的某一天,如果凑巧,你都会在南山的一棵树花台前,看到一个中年男人,一边欣赏着重庆的山山水水,一面时而开怀时而悲伤地自言自语,然后满眼眷恋地仰望着开枝散叶的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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