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人命大如天(2)
罗家贵躺在医院里，他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后脑勺破了一块皮，有点轻微脑震荡而已。拆迁事故调查处理小组对他的处理结果当天就下来了，就四个字：停职审查。
这样的结果，他是满意的。
昨天晚上，罗家贵就听说了医院死人的消息，死者是雄哥的老婆。听说是被杀的，有人冒充医生进病房，给雄哥的老婆打了一针，那个女人就不行了，虽然发现得早，可终究没有抢救过来。
他还听人说，同是在昨天晚上，医院丢了两具尸体，好像是被人偷走的。今天一早政府部门和公安局都去了人，发现那两具尸体已经入了棺。公安局想以盗尸罪抓人，可不知道抓谁才好。
后来孟金生和沈瑞强都去了，怕把事情闹大，不敢命人抢尸，两人都做了不少安抚工作，可没什么效果。死者家属提出30万的赔偿，由于考虑到某些因素，孟金生和沈瑞强都没有当场作出准确的答复，只说回去开会研究一下。
死了两个人，30万的赔偿并不多，一个是县长，一个是县委书记，连这点钱都不能做主，这里面有什么猫腻，明白人都知道。
罗家贵听说有人在拆迁现场拉起了条幅，上面写着“抗议野蛮拆迁，还我家园”的字号。
罗家贵细细想着这一两天来发生的事情，越想越心惊肉跳。阴谋，完全是阴谋！
以前县里的拆迁，也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可都没有这次严重。死了那么多人，拆迁办公室难辞其咎，县里对他这个直接责任人作出那样的责罚，算是给了他很大的面子。
他知道自己是幸运的，卷在几股势力中折腾，能保住命就算不错了。
是什么人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向雄哥的女人下手？若没有相当强的势力做后盾，谁敢呢？罗家贵想到，那些人杀死雄哥女人的真实目的，就是要逼雄哥出山。
只要雄哥一出山，县里黑白两道都会翻起巨大的波澜，有的人想趁着这趟浑水，好好捞一把。
病房的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罗家贵忙起身叫了一声：“孟书记！”
来人正是县委书记孟金生，他刚刚到医院安慰了被害人的家属，见到了8年前他亲手抓获的黑老大雄哥。雄哥看上去有些落寞，全然没有了当年的狂妄与威猛，像一个乡下来的老农一般，缩着脖子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目光显得空洞而痴呆。
孟金生安慰了死者的女儿一番，看了警方的现场调查，刑侦出身的他，当即断定这是一桩有预谋的谋杀。在医院的值班室，和赶来的公安局长与刑侦队长做了简短的交谈后，要他们俩尽快破案，查出幕后指使者。
接着，孟金生来到拆迁办公室副主任罗家贵的单人病房，他觉得有必要和罗家贵单独谈一谈。因为罗家贵上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了拆迁现场有人拍照的事。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那就值得深思了。
病房内就他们两个人，孟金生在病床前坐了下来，低声问道：“你确定当时有人拍照？”
罗家贵点了点头，说道：“孟书记，我看得很清楚，出事后我还派人去追了，可他们说没有追上。我敢肯定，那个人是有备而来的，应该不是什么记者。”
他接着说了那辆车的车牌号。
孟金生起身说道：“我马上命人去查。记着，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再对别人说。你好好养伤吧！”
说完后，孟金生离开的病房。对守在门口的刑侦队长说：“安排两个人，24小时保护罗主任的安全，不能再死人了！”
刑侦队长有些不解地看着孟金生，但他很快果断地点了点头，他相信老上级的直觉。干刑侦工作的人，在破案的时候，在掌握了部分证据的情况下，有时候是要凭自己多年的经验去推断的。
孟金生离开住院大楼的时候，低声对身边的秘书说了两句，那秘书明白了他的意思，返身朝医院里面去了。
孟金生站在大楼的台阶上，见天色阴沉，看样子要下雨了。县里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下雨了，好几个乡镇都开展了秋季抗旱的工作。这场雨一下，对田里的农作物来说，那可是一场及时雨呀！
他觉得空气有些沉闷，上车的时候，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下。下午要开两个会，讨论如何处理当前发生的那些事。
不知道为什么，孟金生的心也跟这天气一般沉闷，上车后想着这些年在高云县所做的一切，觉得有一丝愧疚。他警校毕业后，从一个普通的警员干起，一步一个脚印干到公安局长的位置，在抓捕胡志雄的时候，也算立了大功。他其实并不想升官，只想继续干下去。可上面不答应，将他从高云县调到了市里，明升暗降。在市里的几年，他心知官场的倾轧与无奈，胆子也越来越小。回到高云县当县委书记，并不是他的本意，是上面的安排。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在沈瑞强调来之前，市里的某些领导找他单独谈过话，要他配合沈瑞强的工作，所以，他对县长沈瑞强的一些做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去。想着干完这一届，调到市里去混个几年，就退休了。可是眼下的形势逼得他不能那么做，他要是再不拿出点魄力来，高云县就要出大乱子了。
半个月前，孟金生去市里开会的时候，与市纪委书记谈了一下，说了自己的想法和对高云县的担忧。打造旅游大县是件好事，但也要考虑到某些实际性的问题，有些措施不能急于求成，否则劳民伤财，他也不希望有人说他枉为父母官。
市纪委书记听了他的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未发表任何意见。
车子驶进县委大院，孟金生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他都必须给高云县老百姓一个交代。
此时，在医院的胡志雄仍坐在长椅上，目光仍是那么的空洞和苍茫。那些在他身边来来去去的人，都向他投来表情复杂的一瞥。
他看着丽丽哭得泪人儿一般，张了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见丽丽无力地在小伟的搀扶下离开，他的目光更加迷茫起来，隐隐有一丝泪光。林薇和男朋友小方在他的面前站了一会儿，他们都没有说话，最后各自叹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随后没有多久，县委书记孟金生也来到他的面前，只站了片刻就走了。又过了十几分钟，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低声说道：“孟书记让我告诉你，他想和你单独谈一谈，我到时候去哪里接你？”
过了好一会儿，胡志雄才缓缓说道：“我和他没什么好谈的。”
那秘书的脸色一漾，说道：“孟书记的意思是，不想你被人利用。”
胡志雄冷笑了一下，说道：“麻烦你告诉他，好好当他的县委书记，对得住高云县几十万老百姓就行！我这里不用他担心。”
秘书碰了一个软钉子，怏怏地起身走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警察来到胡志雄的面前，其中一个警察拿出一张照片，低声说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胡志雄瞟了一眼照片，立即就认出那具已经失去生命的尸体。就是昨晚那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惊道：“他死了？”
那个警察说道：“有人在城西一栋破屋里发现了他的尸体。经过我们调查，他就是那个开推土机的司机。他的外号叫傻明，外地人，在本县生活了好几年，会说本地话，平时做点小生意。有人说，他是虎爷手下的。凭你和虎爷昔日的关系，他怎么会派手下的人来……”
胡志雄瞟了面前的两个警察一眼，说道：“你问我做什么！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我不认识那个人。就算那个人是他的手下，也不能代表他会害我。”
那两个警察相互看了看，觉得再问下去无益，便转身离开了。
胡志雄往口袋里摸了摸，却摸出一个空烟盒出来。就在这时，从旁边走过来一个人，递给他一支烟。他接过烟，望着面前的人，问道：“你是谁？”
来人说道：“雄哥，如果你不想嫂子死得不明不白，请跟我走！”
胡志雄面无表情地起身，跟着那个人出了住院大楼，上了停在院子里的一辆别克。别克车驶出了医院，很快消失在车流中。
几乎没有人察觉到，一辆桑塔纳紧跟着那辆别克追了上去。
别克车驶出了县城，往北上了一条乡村小路，大约10分钟后，车子在一栋三层的豪华别墅门前停了下来。几声喇叭过后，别墅的铁门开了，车子驶了进去，大铁门随即关上。
桑塔纳在路边停了下来，车里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胡志雄见过两次面的许由庚。
就在胡志雄被一个神秘人士请进豪华别墅的时候，孟金生在县委办公室紧急召开会议，商讨如何处理这几天发生的事宜。可是会开了不到10分钟，孟金生接到一个电话，脸色顿时变了。他将手机放在桌子上，对大家说道：“请你们回避一下，我想和沈县长单独谈一谈！”
在座的那些人似乎感觉到出了什么大事，各自起身走了出去。待办公室的门关上之后，孟金生盯着沈瑞强，压抑着心头的愤怒问道：“为什么要那么做？”
沈瑞强微微笑了一下：“很简单，我是为了大家！”
孟金生问道：“那为什么不和我通一下气？”
沈瑞强斜躺在椅子上，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不是去医院了吗？所以就没有对你说。”
孟金生再也压抑不住愤怒，大声道：“你知不知道后果？”
沈瑞强冷笑道：“有什么后果？不就是告状吗？让他们告去呀！”
孟金生说道：“这不是告不告的问题，是社会稳定问题，是和谐问题，你身为一县之长，难道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沈瑞强笑道：“孟书记，你这是说到哪里去了，你看看现在全国的形势，哪个地方拆迁的时候，没有人闹事的？对付那些刁民，就应该用强制的手段。”
孟金生听沈瑞强说出这样一番话，气得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原来你就是这样当人民公仆的。你的党性，你的原则呢？”
沈瑞强嗤笑道：“孟书记，你当着21世纪的官，却说着20世纪的话，你的那一套理论早已过时了。我这个县长是上面提拔的，可不是那些刁民给的。打造旅游强县，那是市里的指导思想，是县里的首要工作，所有抵制拆迁的人，就是跟政府做对。”
孟金生知道这么跟沈瑞强争下去无益，便压住火气，尽量用缓和的口气说道：“我不管你怎么做，总之不能把事情闹大。现在你先把抓的人给放了。”
在孟金生去医院的时候，沈瑞强已经得到消息，医院里丢失的那两具尸体，是死者家属半夜请人偷回去的。他在盛怒之下，命令公安和武警上门抢尸。也许是死者家属早料到会有人去抢尸，便将尸体藏了起来。这一去，尸体没有抢到，倒是以“偷尸罪”抓走了几个人。
沈瑞强懒洋洋地起身说道：“你说得轻巧。放人，怎么放？叫他们拿尸体来换人！”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人是我下令抓的，你要想放人的话，也行。不过我把话说到前头，要是有什么事，可不关我的事。我等下要去市里开会，这里的会，我就没有办法参加了。”
他说完后，径直走了出去。
孟金生气愤地看着沈瑞强那得意的样子，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也知道沈瑞强的背后是市里某位实权派人物，所以对其行径一直忍着，装作不管事的样子任其胡作非为。没想到他的容忍，居然会造成现在的局面。沈瑞强捅了一个大篓子，却要他来“善后”。
沈瑞强说是去市里开会，实际是去避风头，顺便探一下市里那位领导的意思，以便下一步该如何做。
孟金生稳定了一下情绪，对走进来的秘书说道：“去告诉他们，先把抓的那几个人给放了。”
秘书看到孟金生的脸色很难看，但仍说道：“那个人不想和您见面，他说……”
孟金生问道：“他说什么了？”
秘书说道：“他说，好好当您的县委书记，对得住高云县几十万老百姓就行！”
孟金生的脸色一变，胡志雄的话如同钢针一样，深深地刺痛了他。平心而论，自从当上这个县委书记，他对高云县确实没有做出多少贡献，愧对高云县几十万父老乡亲。现在，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整个高云县，他觉得有必要做点什么了。
朦胧的灯光照着黄来德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也照着他那滚圆的脑袋和上面稀疏的几根头发。过早的谢顶，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好几岁。不过，他的朋友们都说，那是自幼聪明的最佳体现，蒋介石不就是个光头吗！光头是好事，光头的人都有福相的，一般的人想光还光不了呢。他知道那些人说那样的话，无非是逢迎他，想令他高兴。暗地里，他也用了不少名牌生发剂和洗发液。可不管怎么洗，怎么涂抹，头顶不仅没有小草冒芽的迹象，反而日渐凋零，最终剩下那么稀疏的几根了。
压抑了一年多，现在他终于高兴了，他看到了希望。就像一个久困在黑屋中的人，突然看到了阳光。
他有些疲惫地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的女人，从床头柜上拿过一支烟，点燃后美美地吸了两口。另一只手并不停，在那女人的裸体上游弋着。
那女人发出几声梦呓般的呻吟，似乎还没有满足，抬头看着黄来德，撒娇道：“黄县长，你答应过人家的事呢？”
黄来德的手停在女人的胸脯上，笑道：“不就是想当官吗？别急，慢慢来。现在这社会，女人要想当官，可不是一件好事，身体就是本钱呀！”
女人娇笑道：“黄县长，你认为我有本钱吗？”
黄来德哈哈笑道：“有是有，但本钱的多少，还得自己开发利用呀。你可不要像余爱仙那样开发利用过了头，到时候什么都捞不到，反而搭上了小命！”
女人将头依靠在黄来德那肥厚的肚皮上，低声说道：“我听说现在当官的表面上很威风，实际上很不好当，说不定哪天就被双规了。”
“双规？”黄来德笑道：“其实现在的官既好当，也不好当。”
那女人瞪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说道：“我听不大懂！”
黄来德笑道：“你要是一下子能悟到官场里面的玄机，还用得着躺在我的身边呀！我再传授你一套为官之道。”他用力在女人的胸脯上捏了几下，开始传授做官真经：“其实当官真的很难。要充分利用手中的权力左右逢源，该有魄力的时候，千万不能畏缩；要懂得抓住上游（上司），吓死下游（部下），天下大吉的道理。身在官场就要看准上面的人，跟着什么样的人，对自己的将来至关重要……”
他又吸了几口烟，说道：“我一下子说了那么多，你也消化不了，慢慢来。我黄来德从不会亏待和自己有过关系的女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他什么时候善待过那些和他有过关系的女人呢？
他把烟头摁灭在烟缸里，刚要起身，却见放在枕头边的手机急剧震动起来。一看上面的来电显示，忙拿着手机走进洗手间，把门关了起来，按下接听键低声问道：“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边说道：“黄县长，您真是神机妙算，一切都按你所想的情况发展，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黄来德低声道：“什么都不要做，就两个字，看戏！”
黄来德挂了电话，走出洗手间。那女人见他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轻声问道：“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呢？”
黄来德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你就不懂了！”
就在黄来德与那女人颠鸾倒凤的时候，胡志雄正面临人生最大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