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杀人犯 (2)
不知何时，狄千雪已经停止了喋喋不休的言语，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寂，她又开始静静的凝视他。又过了很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她忽然对着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眉头、他的鼻梁、他的唇角……最后，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把脸颊贴上了他的手背。
“听夏，你不是说如果我们能够活着，就让我答应你一件事吗？当时我答应你了对不对？可是，现在我有点后悔了，所以，我们重新约定好不好？如果你在七天之内还没有醒来，我之前答应你的事情就作废，好不好？嗯……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哦！呵呵，好，就这么定了！”
微笑着抬起头，微笑着亲吻了他的脸颊一下。
“莫听夏，你知道吗？从我发现自己爱上你的那天开始，我就没想过要跟你分开……”
“……”
“睡吧，我知道你很累，要是真的不想醒来的话，那就不要醒来好了……可是，我要你记得，不管你是消失或是存在，有你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我……”
晚霞漫天，当狄千雪离开以后，病房里就只有听夏静静地躺在那里了。
夕阳的光辉映红了整个屋子，微开的窗子透进了丝丝缕缕的轻风。
那个少年修长苍白的手，似乎悄悄地动了一下。
“妈，你别担心，他……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的吧！”
从问诊处出来，苏悉小心地安慰着泪流满面的顾婷。结果还是跟前两天一样，任何手段都没有把握能够让听夏醒过来。听医生那么说的时候，顾婷的脸色立刻便苍白了起来。
“小悉，你不明白的，这么多年来，因为对整个家族还有他父亲的仇恨，我一直对听夏不冷不热，总是强迫他做很多的事情，就连他想跟他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也是诸多阻挠，从来都是逆着他的心思做事，因为我总觉得，如果我对他好的话，就会很对不起你，可是……当我发现……我的小悉并没有真的离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欠了听夏的……我的儿子……”
眼泪大颗大颗地滴下，顾婷回忆着听夏小的时候，那一幕幕的过去就像刺一样，扎得她心疼，滴血般的疼。
“不哭不哭……妈，不要再难过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如果……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他其实是我哥哥的话……就不会……”
“傻孩子，不是你的错，是我，全都是我，是我欠了白岚的，是我欠了苏焕宇的，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不后悔，看到我的小悉这么善良，这么健康，我一点都不后悔，我只是希望……一切的报应都可以应验在我一个人的身上，不要……不要再折磨我的孩子了……”
顾婷哭得满脸都是泪，精致美丽的容颜似乎瞬间苍老了很多。
抿着唇，苏悉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她。
“妈，你放心，他会没事的，他一定会没事的，我们还要一起孝顺你，逗你开心呢……”
搂着那个因抽泣而颤抖的身体，苏悉努力地对顾婷微笑了一下。
自从三天前她们两个相认以后，十几年的鸿沟似乎一瞬间就被爱给完全填满了，以前那个总是在梦里才可以享受到的怀抱，现在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得到，哪怕抱在一起的时候，她们大多都是悲伤的哭泣，但那种温暖，那种只有母亲才拥有的温暖，总是让苏悉觉得格外安心。
1303号病房门前。苏悉跟顾婷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狄千雪刚好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她们的时候，她微微地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平静就再一次的回到了她脸上。
“千雪，我们走！”小爱不悦地走到狄千雪面前，狠狠地瞪了苏悉一眼。
礼貌地点了点头，离开的时候，狄千雪云淡风清地笑了一下，那种透彻的明媚，跟苏若几乎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那个女孩子……她……”
顾婷讶异地回过头，怔怔地看着那个从她身边走过的少女。
“她不是姐姐，只是一个……跟姐姐很像的人而已。”
盯着狄千雪消瘦的背影，苏悉的眉浅浅地皱起，声音低哑朦胧如同雾气。
“难道听夏……”
“是啊……最初因为那张相似的脸，他找到了她……可是现在的听夏应该是混乱的吧，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在乎那张脸，还是真的狄千雪了……”
“小悉，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希望……他们可以不要成为另外的悲剧……”
望着狄千雪的背影，苏悉的眸光一点点深沉起来，忧伤得如同阴天里灰色的海水……
夜，很深很深了。
狄罂玄的病房里，月光透过窗户，浅浅地照进来，薄薄的铺洒在他俊美冷漠的五官上，投下好看的侧影。
一定是你……一定是你……
不停的在脑海里重放着这四个字，身体里的悲伤迅速增生，很快便蔓延到了能够疼痛的每一个角落，那种感觉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四年前那个天光清冷的早晨……
那天早晨，天空阴霾的滴着小雨，花园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已经在这里跪了整整一夜，他衣服上的扣子都散掉了，裸露着白皙的胸膛，他的手上，拿着一块尖锐的石头，上面艳红的血迹已经化成了黑色。
“罂岚哥哥……不——罂岚哥哥，你睁开眼睛，你不要睡……千雪在这里，求你，不要睡……不要丢下千雪一个人……”
始终沉睡的狄千雪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抱起了那个倒在血泊里的高大少年，用尽全力地嘶吼着。很快，狄家的人都聚集在了这个开满蔷薇花的园地里，看着眼前狼狈的场面，所有人一时间都说不出一句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罂岚他……”
最后，还是狄烈先从震惊和悲伤中恢复了过来，蹲下去，盯着那个自己最心爱的小儿子，希望能从他的嘴里获得真相。
“昨天……”看着父亲期待的眼神，他僵硬着开口，声音是冻了一夜的颤抖。
“是他！！！杀了罂岚哥哥的人是他！他想要欺负我，罂岚哥哥想要保护我……所以……所以他就杀了罂岚哥哥……”
狄千雪打断了他的声音，抱着狄罂岚冰冷的身体，她的心疯狂地疼着，疼得她失去了一切的理智。
很久很久，花园里很静很静，听完了她的话，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为什么一定是我呢……”最后开口的，是狄罂玄，缓缓地抬起头，他凝视着那个泪流满面的小女孩，轻轻地问。
“因为只有你，才能做出让人这么绝望的事！只有你——”
“住口！！！”猛地回过头，狄烈愤怒的声音和布满血丝的眼睛让狄千雪本能地闭上了嘴巴。
“罂玄……你告诉爸爸，不是你，对不对……乖，告诉爸爸，是千雪杀了你哥哥……是她……只要你说是她，没人会怀疑的，爸爸会立刻让人把她杀了……”
“杀了她？……”傻傻地望向狄烈，狄罂玄的眼里一瞬间闪起恐惧。
“是啊，她是杀人犯，偿命是理所当然的啊，来，听话，告诉爸爸，是她杀了人，是她……”
“不——”大声喊着，他推开狄烈，站了起来，环视着周围的人，目光最后定格在了狄千雪的脸上，而他，那张年轻的脸上，忽然飘起了一抹谁都无法明了的微笑，邪气诡异且绝望非常，“父亲不是从小就教育过罂玄吗？狄家的男人是无须说谎的，而且，我最看不起的人就是狄千雪，她根本不配做我的替罪羊！”
“罂玄，你……”怔怔地看着那个小小的少年，狄烈似乎想要阻止他接下来的话，不过显然已经晚了。
“是我！她说的一点错都没有，我是想要强暴她，是哥哥忽然出现想要阻止我，我才一气之下杀了他，事情……就是这样的！”
一口气说完，看着众人惊异的表情，狄罂玄满意地把笑容弯成嚣张的姿态。
“父亲，我是杀人犯，你……会杀了我吗？”他这样问，好久以后都没有得到答案。
那个高大的男人，他低着头，一滴泪慢慢地顺着腮边滚落，重重地落在了泥土里，瞬间便被吞噬得连痕迹都没有了。
“昨夜雨大，罂岚在花园里摘花的时候不小心跌倒，头撞在地上，最后因为失血过多不治身亡！你们每个人都记住了，这就是罂岚的死因，如果让我听到任何闲言闲语，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知道吗？”
离开的时候，狄烈背对着罂岚尸体的方向，沉着冷静地宣布着。然后，他离开了，在季薇的陪伴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接着，所有的下人们也都散去了。
他们走过狄罂玄身边的时候都是沉默的，然而他还是能够读出他们眼中的恐惧与鄙夷。是啊，一个仅有十五岁的少年，竟然在强暴未遂的情况下杀了自己的亲生哥哥，事后竟然还能笑得如此动人如此自在，这样的人，怎能不叫人恐惧？怎能不让人鄙夷？
“为什么死掉的人不是你！！！狄罂玄——你怎么会这么坏啊？怎么会这么坏啊……”
狄千雪对着他大声地咆哮，一遍遍的重复，声音嘶哑得让人害怕。只有雨，依然静静地落着，落了一夜，落了一个早上都没有停止，花园里的空气异常的凉，然而也许是身体和心都已经冻僵的缘故，狄罂玄已经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我怎么会这么坏？呵呵……”狄罂玄轻笑，“我也很想要知道，我怎么会这么坏了呢……”
模糊着眼睛，他始终盯着那个不断咒骂他的少女，脸上的表情木然着，瞳孔里的悲伤却比雨丝还要细致还要绝望……
……
……
“千雪……千雪……”呢喃的呓语着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名字。
“我也不想那么坏啊……千雪……我真的不想那么坏的……可是……如果我不那么坏……就无法保护你了啊……千雪……千雪……”
泪，缓缓地流出紧闭的眼帘，沉默地流淌在狄罂玄冷峻的脸上。
窗外，星星连成片地睡在幽寂的夜空里，偶尔闪动几下，孤单的光瞬间刺伤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