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方进和陈明下了车子，发现门没有锁，立刻悄悄地摸进了房间，黑暗中方进被地上一个物体绊了一跤，爬起来时随手一摸，他摸到了一只人手。

冰冷的，没有一丝生气的死人手。

方进惊慌起来，连忙按亮了客厅的灯，他生怕发生不测的是方小华。

但躺在地上的是个警察的尸体，脸朝下，背朝天，后脑门上开了一个枪洞，流出的血和脑浆已经凝固了。

方进舒了一口气，但这回换陈明惊慌了，他扳过尸体，仔细看了看抬头对方进说：“这是我们布置的警员，他的枪不见了。”

方进打了个寒战，陈明把他拉到身后：“跟着我，我们去你儿子房间。”

陈明抬步向楼上走去，方进愣了一下，拉住了陈明，指了指头顶大厅里亮着的灯。

陈明点点头，关掉了楼梯旁的开关，黑暗中走到楼梯中间，似乎踏错了台阶，闷哼了一声，连着身后的方进又滚下了楼梯，纠缠了一下后，半天没有动静。

终于两个人又爬了起来，摸黑上了二楼，二楼的门一样没锁，门缝中透出灯光，方进抢上去一脚踢开了门，里面方小华安静地坐在床上，狼狗静静地蹲在他旁边，一人一犬静静地看着方进，还有他身后持枪的陈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三人一犬就这么互相注视着，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直到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一个沙哑诡异的声音，是方华噩梦里经常听到的声音，和那个凶残的男孩很像，但又有区别。

这个声音方华并不陌生，午夜里他曾经在方小华的门口听到过这种声音，像是恶毒的诅咒，也像辛酸的抽泣，更像是来自地狱小鬼的窃窃私语，如梦呓一般的声音。

原来他以为是幻觉，但现在他听清楚了，再难听这也是人类的语言，但它是出自方小华身边的狼狗口中。

狼狗的眼睛中像燃烧着两团鬼火，死死地盯住方进：“现在，我想你已经猜到了，我，就是欧阳洵的第二个儿子。”

方进叫着想扑过去把目无神光的方小华拉过来，突然身后一个冷冰冰的东西顶住了他的脑勺。

身后的人只有陈明，方华慢慢地转过身，看到陈明的枪口正对准他的脑门，眼神和方小华一样空洞。

狼狗笑得就像犬吠一样：“方先生你可以选择坐那边椅子上仔细坐下听我说，或者，选择被陈警官一枪打死。”

方华只好走到椅子边坐了下去，陈明也跟着他走了过去，枪口依然指着他。

狼狗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方小华的脸，方小华一动不动，方进的牙格地咬了一声，狼狗转头看着他：“我现在给你介绍一下，这个孩子，曾经是你的儿子，我名义上的兄弟。但过了今夜，他就是我的儿子了。”

“作为补偿，我会把一切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只求你能安静地听下去。哦，对了，你已经不能说话了。”

狼狗喘息着笑了起来。

方进的目光只停留在方小华身上，耳朵听着那只狼狗说话，脸上并没有表情。只听狼狗说：“我当然不会生下来就是这狗样。当年我和弟弟被抛弃后也不知道是谁捡到了我们，然后在我能有记忆的时候就记得我们兄弟俩不停地被转卖，最后在我们五岁那年被卖到一个马戏团里之后，定居了下来。

因为我们是双胞胎，所以一直被当作小丑来培养。你知道的，双胞胎之间有一种特殊的心灵感应，在表演上有天赋，可以完成很多高难度的动作。

而且我们的智商发育比别人快，小小年纪就能做出很多让观众意想不到的表演，所以很快成了团里的台柱子。

所有的人都宠着我们，但再好的节目看多了也会厌烦，尤其人类是种奇怪的动物，他们不喜欢看同类表现，更欣赏的是畜生的表演。

似乎这样更能让他们体会到作为人的优越感。但其实呢？你看，我现在是一条狗，却能把你们所有的人都耍得团团转。

当然并不是我自己想做一条狗，那是在我7岁的时候，狼狗转头又舔了一下方小华：就是小华上学的年龄吧，我们兄弟在马戏团里的黄金时代已经到了尾声的时候，有一天团主把我们兄弟喊了去，招待我们吃了一碗牛肉面。

这对我们来说太丰盛了，也许是我吃多了，也许是我吃饱想睡觉了，总之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一间小黑屋里，身上脱光了泡在一个大罐子中，罐子里浸满了黑黑的液体，散发出浓烈的酸味。

是醋！而且好像是放了药的醋，药味很重。我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发现自己全身的骨头好像都软了，根本抬不起一个指头来。

不久我就知道，事实上，我的骨头确实软了，软得就像橡皮泥一样，可以任意地揉捏。

底下我就记得每天固定的时辰都有一双手熟练地在我骨骼上揉捏，拉开，组合，拉开，组合，腿，手，脸，这是怎么样的噩梦啊，我好像就在那个梦里永远无法醒来。

我真的希望那是一场梦，可惜不是。

终于有一天，我看见了久违的光亮，亮得让我的眼睛直掉眼泪。我看到团主和一个老人还有一只狼狗站在罐子旁边。

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音，老人点着头看着我，伸手在我脸上揉捏着，我汗毛都竖起来了，我认出这就是黑暗中在我身上摸索的手。

但这一刻，他没有揉捏我的骨头，而是在我脸上捏下来一层皮，很快就是全身，方先生你看过蛇蜕皮吗？没有吗？没关系，我也没有。

但我看过自己蜕皮，一片片，一块块，就这么捏捏撕撕就下来了，奇怪地是，一点也不痛，也不出血。我看着自己的血管就这么暴露在鲜红的肌肉上，只是觉得奇怪。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