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怨灵（四）
钟顺意的工作室名字叫“民族风俗文化交流活动中心”，比慕容澈取那名字还不靠谱。对此，慕容澈嗤之以鼻，一边狠狠的鄙视，一边大摇大摆的坐在房间中央，悠闲的看钟顺意忙忙碌碌。
一个大大的喷嚏之后，慕容澈揉了揉鼻子，闷闷道：“哪个不长眼的在背后说我闲话，让我知道，咒死他！”
“嘿嘿，搞不好是你们家青魂想你了呗。”钟顺意再自然不过的打趣道，脸上是戏谑而善意的笑。
慕容澈心头一颤，狠狠的瞥他一眼，低声嘀咕：“才不会呢。”
钟顺意扭过头，正好看见慕容澈微红的耳根，笑着摇摇头，伸手递过他的伏魔棒：
“给，你保养的挺好的，不用再做维护。”
慕容澈接过来，随意的舞了舞，满意的点点头，顺手收好，放回腰间，抬头再看钟顺意，吩咐道：“再来，我要些灵符，缚魂符三十张，收灵符五十张，召唤符五十张，呃，……再来十张定身符吧。”
其实符咒自己也能画，但慕容澈嫌麻烦，非必要紧急情况，他都不愿意自己动手画符，太费时间。刚出道的时候，因为穷，也会包揽这种琐碎小事，后来赚了点钱，又认识了钟顺意，理所当然的，选择买符。
虽然买来的符咒或许有时候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但总的说来不差多少，反正自己的能力摆在那儿了，即便有突发情况，自己也能解决，所以慕容澈心安理得的捡大便宜。
钟顺意是慕容澈合作最久的灵媒商，对彼此的脾气都很清楚，所以合作起来大家都没什么顾虑，除了当初那件谁都不愿意提起的意外，大致来说，还算愉快。
钟顺意一边给慕容澈收拾符咒，一边闲聊：“你要的符不多啊，生意不好吗？”
正闲着左看右看的慕容澈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垮了：“喂，说什么呢？你知道我做生意很挑的，不是什么都接的。”
钟顺意忍笑，点头：“是，是，我们小澈那么厉害，当然不能自贬身价啊。”
“知道就好。”慕容澈翻翻白眼，小声嘀咕。顺手摆弄着钟顺意桌子上的东西，挑挑拣拣的很无聊：“咦？这是什么？”
慕容澈忽然变得好奇的声音引得钟顺意抽空扭头看了一眼，忽然大声喝道：“等一下，别碰！”
慕容澈手里掂着一根软鞭模样东西，全身泛着金属光泽，应该合金制的，但奇怪的是又很轻，长约七寸，有节环，握在手里很有手感。
钟顺意慌忙从慕容澈手里夺过去，仔细查看一番，小心的放在一旁，再回头时，又正对上慕容澈异常难看的冷笑：“什么东西，这么宝贝啊？钟老头儿。”
钟顺意尴尬的笑笑，搓搓手：“这，还在实验中，我还没弄好呢。”
“切，不就一根软鞭吗？有什么稀奇的，跟谁没见过似的。”
慕容澈抱着手臂不屑一顾，眼睛一瞄一瞄的看那鞭子。
果然，钟顺意急了，解释道：“别小看这鞭子，它可是和一般的鞭子不同的。”
“哦？有什么不同？”慕容澈老神在在的轻笑。
钟顺意想了想，拿过鞭子，放在慕容澈跟前，轻轻一摇，那鞭子忽然硬-挺起来，竟成了一根棍，再一收，折叠起来小巧玲珑，能随身放在身上。
“只是，这个环节还有点迟钝，我要再研究一下。”
慕容澈看着钟顺意变魔术似得摆弄那新武器，心思忽然动了动，低声呢喃：“如果是给他……”
想到这儿，慕容澈的心不自觉的沉了沉，打断钟顺意的自言自语，道：
“钟老头儿，你研究好了，给我做一根吧。”
“咦？”钟顺意愣愣的抬头疑惑道：“澈，你不是已经有了伏魔棒吗？还要这个干什么？”
慕容澈皱眉，不耐道：“让你做你就做好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哦，好。”钟顺意抬抬眼镜，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喏喏应着，然后看慕容澈在一瞬间变得肃然的脸色，满腹疑惑的转身继续忙碌。
慕容澈默然的注视着桌上那根鞭子，暗自轻叹一口气，希望他能坚持到能用上这玩意儿的时候。
没一会儿，慕容澈就拎着钟顺意给他准备好的符咒药粉还有收妖灵器等等一堆东西，闲闲的准备离开。临出门时，慕容澈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钟老头儿，你很忙吗？”
“咦？还好啊，不是很忙。”钟顺意粑粑头，疑惑。
“既然不忙，那干嘛不过来看看青魂，难不成还要我们请你？”
留下这句话的慕容澈离开很久之后，钟顺意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然后快步走到窗前，目光落在楼下那纤细的身影上，迎着金色的阳光，细碎的光剪出一地的温暖。
小澈，钟顺意眼眶微红，……谢谢你，原谅我。
慕容澈拎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散漫的在街上闲逛。今天的天气很好，秋高气爽，湛蓝的天空上点缀着薄薄的一缕轻云，晕开来，如一道纯白的长河，多了几分惬意的浪漫，少了几分纯净的单调。
慕容澈没有急着回去，虽然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属于他，也属于青魂。
仰头，看着高远辽阔的天空，慕容澈微微笑了，嘴角是满满的笑意，温和恬淡。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这一生会是单调的，如同一条一眼看到底的路，孤寂的独行者，不需要任何的陪衬。然而，他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会让他永远铭记的一个日子，第一次见到那小家伙，漂亮的小兽，因为受伤和恐惧让它变得异常暴躁和惊慌，可是，即便如此，也挡不住那双紫眸里透出的深邃，还有那染了血的白色皮毛，都让慕容澈有种动人心魄的惊艳。
回忆至此，慕容澈轻轻的摇摇头，有些好笑，怎么都想不到，当时自己鬼使神差捡回来的小兽，竟是自己命定的爱人。
不可思议的感觉，就是所谓的缘分吗？
慕容澈带着对往昔回忆的笑容，缓缓的沿着热闹喧嚣的街头一步步往回走，人群与他擦肩而过，有夹着公文包匆忙而过的上班族，也有背着书包三五成群的学生，当然，还有十指紧扣甜蜜幸福的恋人。
凡尘俗世，是一切美好的归宿。
慕容澈看看时间，笑，差不多是时候回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离开他稍微久一点，便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仿佛欠缺了什么，浑身不自在。
道门中一直有个说法，据说，只要是命中注定的彼此，就会在心意相通的刹那自动签下一份灵魂的契约，一份相守相伴到永远的契约，无论生死。
当然，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慕容澈也无从查证，但他相信，真的有这样一份契约，已经在青魂和自己之间签订了。
相信，会让孤单的人变得幸福而满足。
慕容澈信赖青魂，青魂相信慕容澈，这是这世上最完美的牵绊。
慕容澈悠哉的去一家店拿了自己预定的东西，然后慢慢的往回走。
临近事务所的时候，慕容澈有些意外的看到居然有个茅山道士在街头摆了道场，一本正经的坑蒙拐骗。让慕容澈略为惊讶的是，围着那道士的人群足足有一米的半径。
慕容澈不喜欢看热闹，尤其是这种热闹，没什么意思，假的太彻底，一眼戳穿。
但是，这一次，慕容澈心情好，施舍了眼角的余光过去，便顿住了，哟，这道士还有这一手呢。继而心底一乐，索性抄了手站边上看。
看那茅山道士的举止动作，应该是在施“照魂”术，“照魂”是魂术中最基础最简单的一种，基础简单到只要随便拉一个修道者都应该会相当熟练背出魂术的咒语。这种法术没有攻击性没有修炼性也没有什么辅助作用，只是单纯的给每一个刚入道的修道者做最基础的练习，为将来的修炼做铺垫。
“照魂”，简而言之，就是通过道者自身的灵力将被施术者的魂魄映出来，看看这个人的魂魄颜色大小质量密度等等最基础的参数。“魂魄”是一个人最重要的存在，按常人的想法，魂和魄没有区别，就是鬼，是看不到的脏东西。其实不然，魂和魄是两种不同质地的东西，如果说魄是撑起整个人的生存力量，那么魂便是一个人的精神世界。
只有魂和魄同时存在的人，才是完整的。
虽然“照魂”没有任何实质的作用，但是，如果将其稍微改良一下，用来骗骗普通人，却是再好不过的小把戏。
正如眼前这个精瘦的茅山道士，装模作样的舞弄拂尘，嘴里念念有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然后就听半躺在椅子上的男子惊慌失措：“啊，怎么回事？我怎么动不了了！我，我不能动了！”
周遭的人却是倒吸冷气，眼底露出惊骇，纷纷窃窃私语小声议论。
道士很得意，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不必惊慌，贫道正在探视施主的命格。”
“命格？……哦。”
见男人安静了，道士闪过一丝狡诈的笑，旋即又正正经经的掐着手指，故作深沉道：“施主是丑寅生人，恰逢近日紫薇入宫，主家事，……”
慕容澈眯着眼听茅山道士满口胡扯，不由得好笑，看那被“照魂”的男人不过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人，魂魄白中带点灰，是常见的颜色，质量偏重有些浑浊，虽然不是完美无缺，但也是普通人常见的魂魄。
但是，光看这些，当然不足以让慕容澈露出些许惊讶，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那个茅山道士竟然会“养鬼”。
“养鬼”是道门中公开的秘密，道士中不止有“养鬼”的，还有喜欢“养魔”的。这里的“养”不是常态的那种行为，而是更接近养宠物，他们用自己一定的灵力喂养鬼或魔，然后，反过来，利用鬼或魔的特殊气场，帮助自己提升修为。如果养的好，有的甚至能将鬼或魔训练成自己降妖除魔的助手！
这是道门中很微妙的一种平衡，也是一种很奇怪的包容，妖魔和修道者之间的关系不是彻底的厌恶也不是彻底的融合，在对与错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然后相安无事甚至是互惠互利的相处下去。
慕容澈之所以对这茅山道士感到惊讶，是觉得一个连“照魂”都搞不定的道士居然能驯养小鬼，实在是很神奇。那半躺的男子动不了，就是因为有个约莫七八岁大的小鬼压住了他，当然，如果为了生活，耍点手段也无可厚非。
不过，碰巧今天慕容澈心情好，看着那小鬼笑了笑，转转眸，悄悄伸了手，轻轻一弹，凡人看不到的一缕细微的灵气之光闪过，小鬼措不及防，被打翻在地，倒在地上的小鬼莫名的挠挠头，起身左右探望，隐隐的还有些怒气。
与此同时，男子忽然“噫”了一声，然后坐起身，茫然看看四周：“我能动了？”
“……今后的三个月内，家宅凶光闪现，如若……咦？你怎么……”滔滔不绝的道士眼角瞥在男子身上，不由得惊住了，转瞬间，又看看躲在自己脚边的小鬼，正一脸委屈还有些惊惶的摇摇头，顿时明了了，有懂行的在场！眼珠子飞快的转动了，片刻间有了计较，清了清嗓子，扬了扬拂尘，正色道：“呃……啊，啊……哦……是，是，弟子遵命。”
周遭的人愣住了，继而再次小声交头接耳，被做法事的男子也是满脸不解的看着道士。片刻后，道士转过头，一脸坦然的解释道：“贫道的尊师元始天尊突然莅临，迫不得已，贫道只能暂时中断……”
慕容澈笑笑，这道士倒是很机灵。最后扫了眼那个蜷缩在道士脚边，长相清秀的小鬼，翘了翘嘴角，然后施施然离开。
秋雁飞过，在高远的天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慕容澈微微眯了眼，无限感慨，呼，今天，真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