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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熏风

书籍名:《熏风》    作者:植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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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晚饭之后,南宫家送来了几只风筝,郦颖浩玩累了,嬷嬷哄着他去睡觉,驿馆安静了下来。晏敏站在窗前,雨声停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窗户一推开,清冷的空气便夹着泥土腥气直闯了进来。
晏敏小站了一会儿,,窗外那些虫趁着雨后初晴开始低声的鸣叫,叫声里又混着些别的细小杂声。晏敏轻笑,纵身从窗子跳出去,跃上屋顶。一些杂细的声音尾随在身后。晏敏从屋顶跳到元通街,便不再躲闪,径直走在大道上往城南里的墨香阁去。
夜已深,到墨香阁时戌时过了大半。饶是如此,墨香阁依然热闹非凡。车马声、招揽声、笑骂声和混杂在其中的乐曲声再和着散在每一寸空气里脂粉气和铜臭气,便成了花街柳巷独有的气息。就像一枚腐烂发酵的果实,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鸨母看到晏敏,轻笑了笑,走到他跟前低声:“公子又来了。”
“嗯。”晏敏低低的应了一声。
“碧婵姑娘已经等侯多时,这边请。”鸨母领着晏敏走进墨香阁后的别院里头,红过回廊走到飘雨轩门前。门打开,墨香阁的红妓柳碧婵看到晏敏,起身福了一福。晏敏不露声色,等那鸨母退去,柳碧婵怀抱琵琶媚笑:“公子今天要听什么曲子?”
“随意。”晏敏唇角勾了一边。柳碧弹素手纤纤,拨弄了一下琴弦。丫头端着酒菜放到桌上,又往香炉里添了块香。淡雅的香气溢满整间屋子。柳碧婵渐渐合上眼睛,脑子里闪出许多香艳旖旎的画面。腮间粉若桃花,喉咙小涩,身子滑倒了下去。丫头拎着她放到床上,将她一身的衣服解得凌乱破碎。
晏敏坐在桌前慢慢的喝酒。
“大人。”凌落雪收拾完,取下人皮面具向晏敏拱手。
“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已经到了扬州。”凌落雪低声。
“你见过吗?”
“属下见过他与四大捕快交手,招式凌厉、霸道。四大捕快联手,百余招后,便见劣势。”
“哦。”晏敏微微点头。
“但是……”凌落雪低声:“此人桀骜不驯,又有斯兰王族血统,恐怕未必能为我所用。”
晏敏轻笑了一声:“条件。你也在江湖中混过那么久,可见过不能讲条件的人?只要有合适的条件,没有不能用的人。”
凌落雪低头不吭声。
晏敏放下酒杯:“安排时间我与他见面。”
“遵命。”凌落雪拱手。
晏敏慢慢喝下半壶锦楼春。太过清淡的酒,纵是好酒,喝在嘴里也没什么滋味。诚然,来墨香阁是寻欢作乐的,酒水不过是催情药罢了。晏敏清冷冷笑了笑,把玩着手里景德瓷的杯子消磨时间。
据闻柳碧婵容貌妖而不俗,端的是个可人儿。虽非墨香阁的头牌,却也是排的第三的红人。挑她,既不失晏敏的身份,又显然低调,在南宫家的眼线看来,应该是个最合理的选择。谁叫中书令也是人,心中苦闷无处发泄,寻个把女子,在温柔乡里解解烦闷。
更鼓敲过了四更,晏敏估摸够了时间,起身提着还剩下的半壶锦楼春离开飘雨轩。
四更天,嘲杂如墨香阁也渐渐安静了,扬州的街头更有一种凄清的萧索。悬浮在空气中的水珠濡湿了白色裥衫,无端的让衣服沉重许多。才走到大路上,一直尾随的杂声,又响起来。更夫散漫的声音也打远处慢悠悠的过来。晏敏打了个哈欠,慵懒的走着。迎面过来的一高一矮两个更夫似乎也被他感染,懒洋洋的喊着:“栓好门户,小心火烛……”
身形交错时,晏敏足尖一点退出一丈开外,矮更夫手里的白扬刀寒光凛冽的劈向他的面门。站稳脚跟,两更夫一左一右夹攻,晏敏在刀光中跳转,翻手夺了把刀,砍向另一名更夫,那人横刀来挡,刀身脆生生的被内力震断。他惊了惊扔出手里的灯笼,灯笼一分为二,蜡烛落在地上在微风中摇曳着微光。
温热的血液溅到脸上,更夫的身体重重的砸倒在地上,脸便被白扬刀一分为二。晏敏转身,将滴血的锋刃指向另一个更夫,那人见死了同伴,自己又没了兵器,转身欲逃,背后蓦然一寒,喉管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身体倒塌在地上。晏敏皱皱脸,扔下白扬刀,周遭那些尾随的声音,也渐止了,浮着血腥气的街道比先前更加清冷安静。晏敏轻轻的吐了口气:“上边的,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何以见得,我就要出手?”那人悠然道:“我不过是碰巧坐在这里喝喝小酒,看个风景,你们打架关我什么事?”
晏敏冷笑着,身形一长跃到路边的屋顶。
屋顶上的那个人举起手里的酒壶,似笑非笑的问:“喝酒吗?”
“我有。”晏敏举着手里的半壶锦楼春。
那人不再言语,自顾的喝着手里的酒。云雾散开,露出皎白月色。那个倚着房顶的人长长的舒了口气:“都说天下三分明月色,二分无赖是扬州。我看这月亮,到哪儿不都是一样的吗?”
对着一个瞎子谈月色,大约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晏敏凝眉,从他身上嗅不出任何杀气。他好像真的只是个看风景的人。但哪有一个看风景的普通人,眼见着大街了横了两具尸体还镇定自若。
“你是什么人?”晏敏淡漠的拽拳。
“白天才见过,中书令大人怎么这么快就忘了?”那人睨看着晏敏。目光一落在他脸上,便不由的借着月光细看了几眼。五官精致细腻,眉宇间浮着一抹几乎看不出的阴戾。虽说是个瞎子,那双盲目一眼看去似乎与常人没什么不同,细看才发现,那进而幽暗如一潭死水,没有神彩。
晏敏微微蹙眉,从他身上嗅到淡淡的硫磺气:“你是白天救过汝南王和我的人?”
那人笑而不答。晏敏略舒缓了语气,拱手道:“多谢这位兄台救命之恩。晏某素来不欠人情,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想要晏某如何酬谢?”
“你能怎样酬谢?”那人耸着眉,谑笑着问。
晏敏皱起脸:“阁下要什么?但凡您说出来,晏某若能办到,自当尽心竭力。”
那人凝眉又将晏敏的脸细细的看了一遍,用略带邪气的声音浅笑:“若是,我要中书令你这个人也可以吗?”
晏敏微怔,那人的手无声无息的环住他的腰,将他扯到怀里坐下。温热的鼻息吹到脸上,有种暧昧的味道。晏敏一惊,拔出腰间的匕首,那人快先一步捏住匕首的锋芒,血水的腥气又浓郁了几分。
“为什么要用手来握匕首?”晏敏撤了力道。
“自然不能用脚。”那人不以为然的笑着,把晏敏按到自己身边坐下:“陪我喝酒。”
晏敏皱着眉头收回匕首,端起酒壶浅饮了一口。那个人也慢慢的喝着,一喝就是一大口,听声音极是爽快淋漓。晏敏重重的吐了口气,暗自揣度:此人话语轻浮,却又透着一种沉稳;没有杀气,却有让有不能轻视的凛冽。或许他只是个路过扬州的江湖浪子。又或许另有目的。若是敌,恐怕将是个可怕的敌人;是友,则一定也是个很得力的朋友。
那个男人回头睨看晏敏,手又伸到他脸上揉散他纠在眉心的纹路。晏敏刚要发怒,他的手不急不许的收回来,散淡:“笑或不笑,都是一天。愁眉不展也未必能多得几分好处,何苦。”
晏敏听着他的话,唇角微扬。到底是江湖上的浪子,所愁的不过三餐一宿。哪里知道他的苦衷。
“喝酒。”那人笑了笑,跟晏敏碰了碰酒壶。
晏敏也学他满饮了一口。
“你的是什么酒?”那人看着晏敏,晏敏把酒壶递给他:“锦楼春。”
“我听过。”那人皱皱脸:“味道太甜腻,不适合我。”
“那你的呢?”
那人把酒壶递到晏敏面前,晏敏嗅了嗅,无毒,又浅酌一口,入口极是辛辣,分明就是最寻常不过的烧刀子。他瘪着嘴把酒吞下,酒水顺着喉管一路热到肚子里,而后返出一抹清淡温和的香气,回味悠长。全身的血都跟着热了起来,像是天乍暖还寒时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几分凛冽,又有几分温情。
晏敏讶异的耸起眉毛。
对这副表情,那人觉得理所当然,挑着眉浅笑:“怎么样?比你那如何?”
“这酒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为什么没有名字?”
那人只是笑,没有作答。
晏敏又喝了一口。那辛辣烧在胸口,饶是畅快。来扬州约有半月,心情一直郁郁。一起到此来扬州的目的,就像吞了一颗苍蝇那样恶心,却还必须面带笑颜。他如此,坐在金銮殿上的郦宸风也是如此。
想来郦宸风该是郢朝开朝一百五十年里最窝囊的皇帝。政令不通,军令不达,国库空空。边关一有个风吹草动,便惶惶不安。前日胡越在雁门关外囤兵。点将侍卫马军司的副指挥使王有茂出征平胡,却借口没有军饷,迟迟不动。宰辅严淮良献计,让皇帝向民间的富商借钱,并推举了江南大户南宫家。
三十万两银的借款,南宫家倒也痛快,但开出条件需皇长子汝南王郦颖浩做人质。郦宸风无奈,晏敏也无奈。堂堂天子,只能叫五业之末的商人要挟。个中愁闷不足为外人道。只有喝着这种烈酒,暂时将那所有郁结统统忘掉。晏敏又喝了一口,从怀中摸出一颗碎银子抛给那人:“我买你这壶酒。”
“不卖。”
“那我们交换。”
“不换。”
晏敏蹙眉,细想了想笑道:“不如我帮你这酒取个名字,做为答谢,这壶酒归我如何?”
那人看着他的脸,默了好一会儿,微微挑眉:“好。”
本来就只有半壶,晏敏又喝掉了大半。他感觉到微微有些醉意,全身气血舒畅无比。那些萦绕在心头的烦闷琐事都卸下来,世界都可以忘得一干二净,只有自己坐在这里对着一阵略带暖意的风。
他支着额头冥思了一翻,仰起脸,带着几分醉意浅笑:“微熏如风,不如叫熏风,你看如何?”
那人没有出声。晏敏微微蹙眉:“怎么,觉得不好?”
“好,很好。”那人轻笑。
晏敏也笑了起来,躺倒在屋顶上:“熏风,好名字。那你也如约,将这壶酒给我。”
“嗯。”那人点头应允。
“痛快。”晏敏握住那人的手:“你叫什么名字,你我交个朋友如何?”
热气扑到脸上。晏敏皱起脸微微有些恍惚,两片温润的东西压住嘴唇,细品又有些粗糙。晏敏伸手想推开,手腕被人扼住压过头顶,下巴被人捏开,有湿滑的东西伸进他的嘴里轻轻游移厮磨。等反应过来是舌头的时候,醉意醒了大半。晏敏奋力推开那个人,拔出匕首挥刺。
那人环着他的腰,扼住他执剑的手将他揽在怀中,声音散淡的在耳边低声说:“大人才说了要给我酬劳,转眼就想反悔?这嘴唇,就是我要的报酬。”
——
“熏风……”晏敏喃喃的念着两个字。
“你说什么?”一只温热的手握着他的手。
晏敏的意识慢慢清醒过来,全身上下拆皮扒骨一样的疼痛让他苦不堪言,眉头轻轻的收了收,连脸皮都疼起来。
“别动,你伤的很重,乱动会把伤口绷开。”有人握着他的手在耳边轻声细语。
晏敏微微怔忡,忽尔拼尽力气反握住那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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