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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演习事故

书籍名:《日月明》    作者:离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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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所以说这次军事演习空前绝后,那是因为朱高炽从来没见过一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会亲自参加。
  所以当朱棣说出“朕也要去”这几个字的时候,朱高炽直接就张着嘴不知道该同意还是反对。当然,朱棣可不管他答不答应,反正他是皇帝,他说的话就是圣旨,朱高炽要是不答应那就叫“抗旨”,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军事演习,这在明朝绝对算是个新鲜名词。朱高炽才刚把话说出去,在京的各级将领申请演习的折子就堆满了御书房。
  而朱棣参加的直接后果就是,张玉朱能沐晟沐昂等一干武将踏破了御书房的大门,吵着嚷着要带他们一起玩儿。
  而更让朱高炽头疼的是,朱棣竟然二话不说批准了。然后第二天,朱能连自己的都督府都不住了,直接点了两万精兵到城外安营扎寨去。
  这下可吓坏了朝廷里那帮文臣,还以为朱能要造反,一天之内竟然收到无数封请求镇压朱能的奏折。
  朱棣两父子哭笑不得,好说歹说才解释清楚,顺便也跟他们说了帝国要举行军事演习的事。
  第一个发出反对之声的果不其然是方孝孺。不过他倒不是对军事演习不赞成,他只是不赞成皇上太子都去参加。历来皇帝不在宫中,都由太子监国。现在倒好,两父子一个德行,都跑出去玩儿去了,这成何体统?
  朱高炽在一旁猛点头,因为他自己也不想朱棣参加。不仅朱棣,他甚至连张玉朱能沐晟这些大将,一个都不想要。
  他们的实战经验够丰富了,军事演习对他们来说就跟小孩过家家似的,没啥意思也起不到真正的作用。他进行这个演习的目的,是想让那些没有经验的年轻将士在战斗中学习排兵布阵的能力。
  可朱棣却不这么想,他说之前在打建文朝的军队时,也吃了不少亏,就是因为作战经验不够和对敌人的轻敌,没有用对策略,有好的学习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而且,这种新鲜玩意儿要是连他自己和各位大将都不会,以后怎么组织下面的将士进行演习?所以这第*一次怎么也要自己先试试,才能在以后的演习中对作战双方的输赢有最准确的判断。
  朱高炽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以前他们演习的时候,至少还得有一对人马专门打分记成绩呢,如果连他们都不明白这个游戏怎么玩儿,以后就没办法推广这种演习了。
  于是朱高炽特别没义气的临阵倒戈,偏向了朱棣那一边,一起对付方孝孺。
  在朱高炽那张铁嘴的帮助下,方孝孺毫无意外的输了个底儿掉,到最后离开御书房时,还信誓旦旦让朱棣全力参加演习,他会连同内阁以及六部做好演习期间的一切配合工作。
  朱棣差点儿没笑出声来,装模作样的说了句“爱卿辛苦”,把方孝孺打发了出去,转头对朱高炽竖起大拇指,满脸笑意。
  朱高炽走过去把他的大拇指撇下去,一本正经道:“参加可以,不过得跟那些高高在上的将军们都说好,咱们这次只参加,不指挥。”
  朱棣笑着点头:“好。”
  于是,在大明王朝第一次的军事演习中,朱棣朱高炽以及那些叫出名字足以吓死一堆人的大将们都只做了最最最普通的兵士,而指挥战斗的权利交给了平常从来没有指挥过战斗的低阶将领。而且为了绝对的公平和公正,他们都化了名混在队伍里,尽量不让人将他们给认出来。
  于是,在上上下下准备了一个月之后,大明朝,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轰轰烈烈的军事演习终于拉开了帷幕。
  不过因为古代的条件限制,很多现代的测算方式无法做到,所以这场军事演习其实很简单。人数被精挑细选,控制在了一万以内,分红蓝两方。红方以守为主,三千人抢占应天三十里外的龙驹山。蓝方以攻为主,七千人分四路进攻山顶红方大营。
  因为龙驹山奇特的地理位置,易守难攻,所以蓝方的人马显然要比红方多。从人员的安排来看,也知道这次攻方的难度肯定很高。
  时间三天,以最后山顶的归属和双方的伤亡定输赢。除此之外,他们这些隐藏在队伍中的“高手”们也会对双方指挥将领的战略战术做出最公正的评分。
  而朱棣和朱高炽抽到了蓝方,并且同时被分到最后一路蓝军。
  当朱棣得知自己在最后一路时,心里那叫一个郁闷。因为蓝军的最后一路是守备部队,也就相当于现代打球时的“候补”队员,只有在前三路蓝军有人战死的情况下,他们才会接替那些兵士继续战斗。
  这次指挥蓝军作战的将领叫楚宁,六品武官,连将军都算不上,但此人脑子灵活,有勇有谋,是张玉麾下的一名千总。
  他这次安排的进攻路线和战略其实还算科学。龙驹山丛林密布,沟壑纵横,如果将七千人都安排在一条战线上强攻,那绝对是自寻死路。所以楚宁将人马分成了四路,分别击破红方设置的障碍和埋伏点。
  这样一来,分散前进,目标缩小了,不容易被敌人发现。就算被敌人发现了,也很难确认他们到底哪路是主力,更没有办法分散迎击。毕竟他们守营的人马只有三千。最关键的是他留了一千人作为守备军队在后方接应,如果哪路出现问题,援军会第一时间赶去支援,不至于全军覆没。
  朱棣对楚宁的思路倒是赞不绝口,可一听自己被分到了守备军里,差点儿就直接丢盔弃甲,大叫一声“爷不玩儿了”。
  可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名小兵,没有资格说不玩儿,更不能违背军令。于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抽中先锋部队的张玉朱能在他面前得意洋洋的进了龙驹山,而自己,只能和朱高炽,还有那一千名兵士留守大营,并随时注意前线战况。
  朱高炽知道他不高兴,走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问道:“这可是你自己说要参加的。”
  “朕……”话没说完,朱高炽就瞪了他一眼,朱棣忙赶紧改口,“咳,我哪知道会被分到守备部队?”
  朱高炽拍拍他的肩:“没把你分去后勤部队运送物资就不错了。”
  朱棣急了:“朕可是皇帝!”
  朱高炽云淡风轻扫了他一眼:“谁知道?”
  朱棣不悦道:“老子打过的仗比这群小兔崽子听过的还多,竟敢让我当守备!不知死活!”
  暮霭沉沉的龙驹山,松林叠翠,碧浪翻滚。
  朱高炽大幅度的做了个伸展运动,深深的吸了口山区特有的清新空气,转过头来温和笑道:“你自己也知道打的仗比他们多,还跟他们争什么演习?多给他们点机会,才能为大明培养出更多的军事人才,这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朱棣听得连连点头:“也对,那就让这群小兔崽子好好表现一下吧。而且,话又说回来,在战场之上,援军的配合那也是相当重要的。”
  朱高炽拍拍他的肩膀:“这位同志觉悟很高啊。”
  “同志?”朱棣瞪着一双求知欲十足的招子死死盯着自家儿子,“这又是新名词儿?啥意思?”
  朱高炽扶额,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他这就是典型的,没事儿找事儿。
  演习按照计划严格进行着,楚宁的带兵技巧和进攻策略都不错,到第二天的晚上还没有哪一路发出信号请求援助。
  朱棣在入睡之前跟朱高炽说,看来这次的演习是没他俩的份儿了,等着回去听张玉朱能得瑟吧。
  朱高炽说,那不是很好的事吗?说明这次的指挥官不错,值得重用,大明又多了几名良将。
  朱棣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能够安慰自己,于是闭上眼睛安心的睡了。
  半夜子时,营地外突然传来紧急集结的号角声,朱棣朱高炽迅速睁开眼,起床穿衣一气呵成。
  刚跑出营帐,就看到龙驹山西北方向发出一颗红色的信号烟。
  两人对望一眼,立刻意识到二路军队出事了,赶紧跟随跑出营帐的兵士一起列队赶去支援。
  夜晚的龙驹山,密林遮月,人一进去,几乎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部队只能举着火把,靠着指南针测算着二路军队的方位,向前缓慢行进。待找到他们时,已经临近寅时。
  二路军队遇到伏击的地方是一片空地,“牺牲”将士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空地上,每个人身上都有中箭的痕迹,有的甚至浑身上下都是白点。
  这个是沿用了朱高炽最初到大明时跟张麒比箭的办法,就是把箭头去掉,包裹上棉布,沾上石灰粉,这样中箭的人身上会出现白色的印记,而只要有这个印记的,如果不是在要害部位还可以“带伤”继续战斗,但只要在要害部位,就只能接受“死亡”,退出演习。
  而照目前的形式看,二路军队应该是在这里遭到了红军的伏击,几乎全军覆没。
  四路军领兵的将领看到已经全部“牺牲”的二路军,想也不想便要冲上前去,站在一旁的朱棣忙将他拉了回来:“等等。”
  “怎么了?”那位将领估计是官位太低,没见过朱棣,所以即使这样正面相对,也没认出来眼前这个人是他们英勇无敌的皇帝陛下。
  朱棣抬眼看了看四周,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中的火把用力往空地旁边的高处抛去。
  随着火把的火光在空中划出弧度,所有人都看到了镶嵌在四周树木枝桠上的机关暗器。
  那位将领愣了愣,佩服的望着他:“你怎么知道还有机关没有启动?”
  “我不知道。”朱棣老实交代,“不过,在打仗的时候,到一个地方,尤其是敌人有可能设置机关和埋伏的地方,最先做的,就是要勘察地形。”
  朱棣说完,径直拿过朱高炽手中的火把,蹲□去,仔细寻找。片刻之后,他摸着两步之外那根正好可以绊倒自己的细小金丝,缓缓说道:“你再往前一步,咱们就得全部玩玩儿。”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位将领更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朱棣站起身,拍拍手:“怎么办?另外找路走,难道还要去送死吗?”
  “可根据地图显示,这条路是离山顶最近的,找其他的路,可能会浪费不少时间。而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天一亮演习就要结束了。”
  一直没开口的朱高炽说道:“路是人走出来的,说不定能找到比这更近的。”
  朱棣赞同的点点头,看着那位将领:“你是要跟我们走呢,还是直接送死,或者直接退出?”
  “当然是跟你们走。”将领好像压根儿忘记了这个演习他才是四路军队的老大。
  “很好。小同志觉悟很高啊。”朱棣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句话说得朱高炽狂汗不已。这家伙还真是会现学现用。
  将领没听懂,但很显然他的求知欲没有朱棣那么强,至少他不会问“同志”是啥意思。
  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那堆“死人”突然开口说了句话:“给我们留两支火把,黑灯瞎火的没法下山啊。”
  朱棣回头就是一顿吼:“死人还那么多废话,自己想办法下山,不然就在这儿睡一夜,等天亮了再下去。”
  可怜那个开口的“死人”就这么被莫名其妙的吼了一通,居然忘记了再开口。待到他反映过来时,朱棣已经带着四路军走了很远。
  夜晚的龙驹山,路出奇的难走。到处都是横亘出来的树枝和不知名的灌木,粗糙的枝桠在手臂上脸上凛冽划过,防不胜防。地面凹凸不平,一不小心就会被突出来的树根和石头给绊倒。林子深处不时传出飞禽奇怪的鸣叫,让人毛骨悚然。
  朱高炽握着指南针,跟朱棣一起走在最前面。
  朱棣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抽出腰间的佩刀,替朱高炽砍掉拦路的枝桠,口中还不停的提醒着“炽儿,小心”。
  一行人好不容易爬到山顶红方的警戒线,天边的启明星已经开始闪烁。
  朱棣仰头看了看那颗明亮的星子,挥挥手让所有人把火把熄灭,掩藏在灌木丛中原地待命。
  红方大营之外,就地取材用木头搭建的城墙虽然没有石墙那么坚固,但一时半会儿要攻下来,那也绝不是容易的事。
  城墙东西方向,分别有两个高高的眺望台,站岗的哨兵不时的向四周来回张望。眺望台的四角,栓了八只铃铛,而与铃铛连接的,是一条条向四方延伸的细小金丝,正好连到通往大营的几条必经之路上。
  那金丝极其细微,在黑暗中,如果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到。而蓝方军队不管从哪个方向上来,只要一有人碰到那金丝,两边眺望台的八只铃铛就会疯狂的响起来,到时候红方阵营肯定会全副武装,据营反击,将他们阻挡在营地之外,进不得半步。
  朱高炽看的啧啧称奇,忍不住发出一阵感叹:“这法子好啊,以后说不定能用上,连巡逻的兵士都可以省了,简直就是现代的红外线啊。”
  朱棣疑惑的看他一眼,朱高炽立刻意识他又要提问,可现在他实在是没时间给他解释,于是赶紧继续出声岔开话题:“还好我们没从原定的山路上来,不然就着了他们的道儿了。”
  朱棣回过头,看着五百米外那座戒备森严的大营,皱起眉头:“现在也着了他们的道儿。”
  “嗯?”朱高炽看向他。
  朱棣抬手朝大营的方向指了指:“你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朱高炽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看,片刻之后便看出了问题——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到红方大营,所有的树木都被砍得光光,形成了一片残留着无数树桩的空地,连一点遮蔽物都没有。如果他们这个时候贸然进攻,他敢保证,还没跑到营外,就会被红方的乱箭射得一个不剩。而那些砍下来的树木,估计都被用到了建造临时城墙上。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一来利用树木加固了大营,二来在大营外留出这么一块空地,能更好的阻拦和监视蓝军的行动。
  朱高炽抬头看着朱棣:“现在怎么办?”
  朱棣沉默了半晌,吐出一个字:“等。”
  朱高炽无言,但他知道,就目前的形势看,除了“等”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
  二路军已经全军覆没了,他们这四路军只有一千人,而从另外两个方向上山的一路和三路军队,似乎还没赶到,不知道有没有遇到伏击。
  两父子蹲进草丛里,后面跟着的兵士没有听到进攻的命令,也只能原地继续待着。
  朱高炽碰了碰朱棣的手臂:“天快亮了,咱们时间不多。如果强攻,胜算有多少?”
  朱棣皱着眉头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比出三根手指。
  朱高炽惊讶道:“才三成?”
  朱棣点点头:“咱们没有火器,没有盾牌,就算能够以一敌百,那也要能够接近大营才行。而现在的情况是,我们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全部安全到达大营。”
  朱高炽沉默下来,算计着只有三成把握到底要不要放手一搏。
  朱棣似乎看出他的犹豫,笑笑说道:“别着急,现在刚过寅时中,如果在寅时末他们还没到,我们再决定是否要进攻。”
  朱高炽点点头,正要说话,小腿肚上突然一疼,眉头直接就皱成了个川字。
  朱棣看到他表情不对,赶紧问他怎么了。
  “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朱高炽边回答边伸手摸向自己的小腿,却抹到了一手黏湿的液体。凭着自己这些年作战的经验,他知道那是血。
  可是,刚才那一下似乎咬得并不重,他也根本没感觉到有多疼,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呢?刚才咬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事吧?让我看看。”朱棣说完便要弯腰去查看他的腿。
  朱高炽赶紧把那只沾满血的手不留痕迹的藏到身后:“没事。”
  朱棣狐疑的看着他:“你确定没事?”
  朱高炽点头:“我确定。”
  朱棣还要坚持,可这个时候南边的天空突然窜起一颗黄色信号烟。
  “一路军有消息了!”朱高炽指着天空,朱棣转过头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两颗红色信号烟紧接着冲入天际。
  朱棣兴奋道:“一黄两红,他们是要其他人马等候进攻的消息。看来那边是想出突袭的办法了。”
  “嗯。”朱高炽应了一声,没有力气再说话。头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重,呼吸也越来越弱,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结了起来,无法流通,多说一句话都能让他喘不过气来。
  可现在是黎民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林子里几乎是面对面都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加上最后的进攻即将爆发,朱棣根本没有注意到朱高炽的变化。
  所以,当两刻钟后,天空出现三枚连续的红色进攻信号烟,朱棣大吼着“冲”的时候,朱高炽甩甩头准备打起精神一鼓作气冲出去,却没想到刚才那条流血的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连半步都无法迈出,就这么直直的栽进黑暗之中。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朱高炽只听到朱棣急切的叫喊,以及将士们混乱的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看吧,我说我不会那么无聊吧,绝对不会再用炮弹把炽儿给送回去的……(要送回去我也用其他办法啊)咳咳咳……你们当我啥也没说……总之离离不会那么无聊的,来都来了,还回去干嘛。他回去了我家老四怎么办啊?离离让他受伤是有用意的,我这个亲妈可是要为他解决一个大麻烦的。所以现在让他受一点点的苦,也是无伤大雅的吧,是吧是吧是吧?(离离被锅碗瓢盆砸晕……)

 第九十八章、毒发身亡

  急促的马蹄在官道上扬起阵阵尘埃,从龙驹山出发,朝应天疾驰而去。
  朱能坐在马车前面,手中的鞭子不停的抽在马臀之上,恨不得让马儿长出翅膀来,在下一刻就飞回皇宫。
  朱棣坐在车内,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朱高炽,心急如焚,嘴里一个劲儿的念叨:“炽儿,你坚持一下,马上到了,马上到了……”
  张玉坐在一旁照应,不小心碰到朱高炽的手,竟发现已经冰凉彻骨。赶紧起身撩了帘子朝朱能吼道:“快,再快点!”
  “驾!”朱能知道情况情况紧急,也不多话,狠狠朝马臀上抽了两下,希望它能够看在老天的份儿上跑得再快些。
  马车后面,沐晟带着百名侍卫策马紧跟其后,以保证朱棣和太子的安全。
  而沐昂,已经在第一时间快马加鞭赶回了皇城,召齐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在武英殿等候救治。
  马车在一个时辰后停在武英殿门口,朱棣将朱高炽从马车上抱下来,疯了一般冲进殿内,将他放到床榻之上,转身拎了个太医就拖到床前,喘着粗气道:“救他!”
  可怜的太医战战兢兢道了声“遵旨”,转身打开随身的医药箱,替朱高炽仔仔细细的检查起来。
  此时的朱高炽面色苍白,脉象虚无,浑身上下冰冷得跟死人没什么两样。那毒物所咬的伤口处,紫黑色的血迹已经凝结,白色絷裤被染得触目惊心。可令人奇怪的是,被咬的小腿除了那细微的伤口,竟然不红不肿。嘴唇和指甲都已经变得污黑,显然已经是毒入肺腑,无力回天。
  太医吓得如同筛糠一般颤抖,转身跪倒在朱棣面前,语不成句:“皇……皇上……微臣无能……”
  “滚!”朱棣不等他说完,便一脚将人踹开,拉过另一个太医甩到床前:“你来!”
  那名太医抖得比前面那位还厉害,取了枚银针对准朱高炽手腕儿的穴位扎下去,不消片刻,那根银针就变得通体污黑,吓得他腿一软,直接就跪了下去。
  “皇上……殿下……殿下已经……已经……”
  “你敢胡说八道,朕就诛你九族!”朱棣将手指捏得咔咔响,转身将站在身后的太医一个个全拉到床前,指着朱高炽咬牙切齿吼道,“如果救不活太子,你们通通给他陪葬!”
  太医们明知无能为力,却不得不极力救治。
  太子殿下生命垂危,皇帝陛下龙颜震怒,朝廷内外一片凄风惨雨。一天之中,竟然有三位太医院的官员被下狱,五名伺候不周的宫人被杖责。皇宫上下,人心惶惶,生怕一个不小心,触到了朱棣的逆鳞,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朱高炽的伤口实在蹊跷,数十位太医集体会诊,查阅了太医院、藏书阁里所有关于医学的古籍,竟无法得知是何毒物所伤。伤口处有两个细微的小孔,乍一看像是被毒蛇的牙齿所伤,但他的症状又完全不像。因为没有一种蛇毒,会有这么奇怪的症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朱高炽的气息越来越弱,有好几次,朱棣将唇贴到他的唇上,都感觉不到半点的呼吸和温度。
  他就那么安静的躺在床上,面无表情,不会笑,不会闹,也不会突然睁开眼,叫他“父皇”。
  所有的太医都说太子殿下毒入骨血,回天乏力。
  于是,所有的太医都被朱棣打入了天牢。
  朱棣说,如果太子活了,你们就能活,如果太子没了,你们就等着死。
  徐仪华到武英殿的时候,朱棣正握着朱高炽冰凉的手坐在床边,用手中温热的棉布一下下擦拭着他的额头和脸颊,企图让他的脸恢复出一点血色来。
  他的动作轻微而认真,仿佛稍微加重了点力道,就会惊醒熟睡的朱高炽。
  徐仪华看得心疼,为他,也为朱高炽。
  走过去,朱棣并没有发现她的到来,直到手中的棉布失去了温度,他转身想要再沾些热水时,才看到她站在身后。
  徐仪华伸手,想去接他手中的棉布,却被朱棣晃开了。
  “皇上,让臣妾来吧,你已经两天两夜没休息了。”
  “不用。朕的儿子,朕自己照顾。”朱棣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起身走到一边,将棉布放到热水之中。
  徐仪华心中一阵悲凉:“炽儿也是我的儿子。”
  朱棣拧棉布的手僵了一下,只片刻便回复了正常,将棉布拧干了走回来。
  “这次炽儿受伤,是因为朕没有照顾好他,朕不看着他醒过来,不安心。”
  是吗?真的只是这样么?
  徐仪华很想问,可她没那么傻。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朱棣登基以来,她独居后宫,根本不到前朝来。好在皇宫够大,她不来,朱棣不去,见不着,倒也自在。
  可是,很多事,不看不想,却并不能当它不存在。她不反对他们在一起,也并不代表她能接受。尤其现在朱棣是皇帝,高炽是太子,言行举止更是有不得半点的大意和差池,否则如何面对满朝文武,天下百姓?
  可她同时也知道,朱棣与炽儿的感情,那绝不是自己一人之力可以阻止的。也许要等到自己哪天死了,就可以真正的眼不见心不烦了。
  徐仪华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已经换了话题:“你把太医都关进大牢了,谁来给炽儿治病呢?”
  “朕已经让道衍去找张真人了。”
  “张真人云游四海,行踪不定,何年何月才能找到?炽儿还能坚持几天?”
  一句话让朱棣的动作又停滞下来,紧皱着眉头在心里直骂自己没脑子。
  徐仪华见状,连忙说道:“你也别太担心,我已经飞鸽传书给老五了,若是快马加鞭,五六天也就到了,也许炽儿能撑过去。”
  “朕真是急糊涂了,怎么把老五给忘了。”朱棣放下棉布,起身看着徐仪华,满眼的欣喜,“仪华,多谢。”
  徐仪华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浅淡笑容。
  她救自己的儿子,丈夫竟然跟她说多谢?多讽刺。
  朱棣转过身,握着朱高炽的手,兀自高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眼中的苦涩。
  徐仪华默默离开。
  朱棣随即让马三保传旨将大牢中的太医们全都放了出来,让他们无论如何要延续朱高炽的生命,等待朱橚回来。而他自己,则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守在朱高炽身边,舍不得离开半步。
  自从朱高炽出事以后,朱棣就再也没上过早朝。对于这一点,朝中大臣多是不解的。不管太子殿下多么优秀,皇帝都不能为了他一人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啊。毕竟,继承大统的是“太子”,而不是哪一位皇子——就算朱高炽真的薨了,也还会有其他的皇子当上“太子”。皇上疼爱儿子无可厚非,但疼到这地步,古往今来没听说过。
  于是,大臣们有意见了。再于是,言官们上疏的折子也开始多了。无非是说些让他勤于政事,为了太子殿下,也要保重龙体之类的话。
  折子上都加盖了直达御书房的印鉴,所以根本不用经过内阁,直接就送到了朱棣手上。
  朱高炽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每日里全靠那些所谓的续命药材养着。朱棣本就心浮气躁,揪心不已,看到这些折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就砸到了地上,让他们通通有多远滚多远。
  方孝孺踏进去的时候,那些折子正好摔到他脚边。
  朱棣转过头,看到是他,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忍住没直接让他滚。
  方孝孺跪地行了个大礼,对朱高炽的病情嘘寒问暖了一番,再对朱棣的龙体关怀担忧了一番,刚要切入正题,就被朱棣一句“太子累了,卿不要打扰太子休息,请回吧。”
  方孝孺差点没被噎死,但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朱高炽,他也实在没办法跟朱棣打嘴仗,只得讪讪说了句:“天下诸事甚密,皇上还请多上心。”
  朱棣反问道:“朕设的内阁是拿来当摆设的吗?”
  方孝孺道:“小事他们能做主,大事他们不敢做主。”
  于是,在方孝孺的坚持下,最后一人退了一步——早朝不上可以,但每天内阁批阅之后送上来的折子一定得及时处理。
  朱棣没有理由不答应,因为经过内阁的处理和筛选,最终送到他这儿的,一定是极其重要或紧急的。
  当天傍晚,内阁审阅后经过精挑细选送到武英殿的折子就堆满了朱高炽寝宫那张圆桌。
  朱棣看着那堆折子,太阳穴不由得突突跳起来。果然得“今日事今日毕”,因为累积到最后,该你做的,始终都得做。随即,拿起奏折,执起朱砂笔,开始认真批阅。
  夜幕一点点降临,晚风婆娑,树影摇曳,朱棣批阅奏折的身影映在窗棂之上,格外的清晰。
  时而端坐疾书,时而来回走动,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摇头叹息,时而坐到床边,念着奏折,询问朱高炽的意见。
  他总是说:“炽儿,如果你是父皇,会怎么解决这个事呢?”
  或者问:“炽儿,安南的兵变持续不断,父皇想出兵镇压,你觉得派谁去比较好?”
  再或者:“炽儿,蜀地闹旱灾了,百姓收成不好,当地的官员申请免赋一年,你觉得可行吗?”
  ……
  窗外的风透过没有关严的窗户缝隙吹进来,长长的蜡烛燃烧殆尽,只余了温热的烛泪堆积在烛台之上。
  月影西移,在最后沉落天际之时,与初升的太阳交替成晖。
  金色的光线穿过薄如蝉翼的晨雾,轻轻洒进朱高炽的寝宫。
  朱棣看了一夜的奏折,最后实在忍不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而手中握着的,是一本尚未批复的折子。
  一只手落到他肩上,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浅眠的朱棣已然惊醒,叫着“炽儿”朝床头看去,却发现朱高炽紧闭双眼躺在床上,毫无半点清醒的迹象。
  “四哥,是我。”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朱棣反射性的回过头,看到风尘仆仆的朱橚站在自己面前,忙起身抓着他的手臂,将朱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却因为多年未见,一时间竟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说了一句:“老五,你可算回来了。”
  朱橚温和笑笑:“四哥,对不起,这些年,让你担心了。”
  朱棣朝他胸膛不轻不重的砸了一拳:“咱们兄弟,还说这么见外的话?你能回来,四哥真是太高兴了。”
  朱橚朝床上看了一眼,微微蹙眉道:“四哥别忙着高兴,等治好了炽儿,咱们兄弟再好好叙旧。”
  朱棣点点头,赶紧拉着他走到床边,满脸担忧:“还好你赶回来了,快看看炽儿到底中了什么毒?”
  朱橚闻言眉头又紧了几分,坐到床边伸手翻看朱高炽的眼皮,然后探了探他的体温,再掀开被褥拿出他的手,一边把脉,一边看着他指甲漆黑的手指若有所思。
  朱棣对医术一窍不通,所以站在一旁不敢说话,生怕自己稍一出声就会打扰到朱橚的诊断。
  而朱橚沉默了半晌,抬起头来问道:“炽儿的身体一直都是凉的?”
  朱棣赶紧答道:“对。自从被那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毒物咬伤之后,他的体温就一直是冰凉彻骨的,不管朕给他盖多厚的被子,烧多少的暖炉,用多烫的热水暖敷,都没有用。”
  朱橚又问道:“这些天有其他症状出现吗?”
  “没有。”朱棣摇摇头,看像朱高炽的目光没有半点光彩,如同一谭死水,完全失去了往日凌霸天下的气势,“一直是这样,昏迷不醒,浑身冰凉,嘴唇和手脚指甲处发黑,气息微弱,时有时无。朕真的很担心,会突然在哪个时候,那气息就再也没有了。”
  朱橚眼中闪过一抹惊诧,可只是一瞬,便又异常疑惑的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症状……难道那东西龙驹山也有?”
  朱棣听到他在念叨什么,却听得不很真切,于是向前倾了些身子,问道:“什么东西?”
  朱橚看他一眼,随即摇头转移了话题:“太医们怎么说?”
  朱棣一听他提起那帮没用的太医,气就不打一处来:“那帮废物说是被蛇咬了,可翻遍了医书都没找出能解毒的办法,说是宫里的藏书不全,查不出到底为何毒蛇所伤。”
  朱橚起身,掀开朱高炽身上的被子。受伤的小腿已经被太医包扎起来,隐隐约约可见棉布之下绿色的药汁沁出来,发出一阵浓郁的药味。
  太医们找不出病症,自然不敢胡乱用药,这些绿色的草药汁液只有很普通的消炎止痛功效。朱橚将布条一层层解下来,用温水清洗干净,再仔细检查伤口。
  伤口正好在小腿肚的位置,现在看起来只有两个小红点,没有红肿的迹象,也没有再流血。只在伤口边缘有一圈像是毒素扩散的黑晕,乍一看,的确有几分像是毒蛇所咬。但朱橚知道太医们有一点是没有说错的,那就是,没有一种毒蛇会有这样的症状。
  “怎么样?”朱棣看他检查了半天,又是蹙眉又是叹气又是不解的,吓得三魂七魄飞了一半。要是连他都没办法解毒,那炽儿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朱橚朱高炽的被子拉好,转过身来,看着朱棣道:“你也别怪那些太医们见识浅薄,炽儿腿上的伤绝非普通毒蛇所致,所以他们才找不到解毒的办法。”
  “你能否解毒?”朱棣目前所关心的,只这一件而已。
  朱橚略微在心底盘算了片刻,才答到:“这毒虽然罕见,但并非无药可解。只是药引比较难找。”
  “要什么药引?”朱棣心说就算是要凤毛麟角,我也给你弄到手。
  “赤尾蝎。”
  “赤尾蝎?”朱棣皱起眉,“那可是剧毒之物。”
  朱橚点头道:“就因为它是剧毒,所以才能以毒攻毒,解千足蚺的毒。”
  “千足蚺?”那是什么玩意儿?他好像从来没听说过。
  朱橚耐心的解释道:“千足蚺就是咬炽儿的那个东西,严格说起来,它的种类应该是蜈蚣,但身体比蜈蚣大点儿,头有点像蛇,身下有无数的触脚,古书上称它为千足蚺。它的毒液会使人的四肢麻木,意识混沌,昏迷不醒,呼吸微弱。而且千足蚺一般都生活在地底下非常深的地方,寒气极重,所以会使中毒的人浑身冰凉。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不会让人当场毙命。毒液顺着被咬出来的伤口沁入到骨血之中,再顺着血液进入五脏六腑。中毒的人,十日之后便会毒发身亡,所以云南那边的村民也叫它为‘十日鬼’。不过,只要能找到赤尾蝎,要解毒就不难。”
  朱棣不等朱橚话音落下,便着急问道:“哪里能找到赤尾蝎?”
  朱橚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有千足蚺的地方就一定有赤尾蝎。”
  当下,朱棣就召来手下大将,让他们带兵前往龙驹山抓赤尾蝎。为了方便他们寻找,朱橚还专门画了一张赤尾蝎的图,并嘱咐前去的人千万要小心。因为赤尾蝎的毒性比千足蚺要烈得多,如果被蜇一下,两个时辰就会毙命。除非身边正好有只千足蚺,否则就只有等死的份儿。
  于是,前去龙驹山的兵士全副武装,包裹得比打仗还严实。
  一时间,寂静的龙驹山热闹非凡,林子里的飞禽走兽被惊得四下逃窜。而那赤尾蝎成年的还没有人的巴掌大,隐藏在丛林里,实在难以寻找,数千人找了一天一夜,才在第二天傍晚才将抓到的赤尾蝎送回了皇宫。
  朱橚赶紧写了张方子交给身边的太医,让他照着方子抓药煎熬。
  太医双手抖得如同筛糠:“这这这……这几味全是毒药,王爷……这真的能给殿下用吗?”
  朱橚摆摆手:“这方子不会错的,去吧,有什么问题我担着。”
  太医道了声“是”,匆匆转身离开。
  两个时辰之后,太医将熬得只剩下一碗水的药汁端了过来。朱橚取了赤尾蝎的毒液,滴入药碗之中。
  朱棣在旁边看的触目惊心,上前一把拦住朱橚的手:“老五,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赤尾蝎毒性太强,朕担心……”
  “四哥。”朱橚知道他紧张,遂拍拍他的手安慰道,“相信我,没事的。”
  朱棣跟他对视了片刻,放开手,不再阻拦:“那……让朕来吧。”
  朱橚愣了愣,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他。
  朱棣接过药碗走到床边,将朱高炽扶起来抱在怀里,用汤匙将药汁一点点喂进他的嘴里。如果不是朱橚在旁边,他真的就打算直接喝了用嘴给他渡进去,因为要让一个没有任何意识的人喝药,那是一个非常高难度的活儿。
  好不容易让他喝完药,已经是两刻钟后的事,朱橚坐在一旁都开始打瞌睡了。
  朱棣回头看了看他,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让他回房休息。
  朱橚说要留下来替他守着朱高炽,让他去睡一下。朱棣直接就拒绝了,没看到朱高炽醒过来,他怎么睡得着?
  朱橚知道拗不过他,只得起身回房。
  凌晨时分,武英殿内外一片嘈杂。朱橚从睡梦中被吵醒,刚睁开眼睛,门就被人一把推开,随即,数十位手持武器的禁卫军便出现在他的卧室里。
  而当他被禁卫军押着走出房门之时,才知道,太子已经于半个时辰前毒发身亡。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最近太忙,更新慢了……真的好累,每天回家只想睡觉,啥也不想干……亲们请多谅解,真的很抱歉。

 第九十九章、一波又起

  原本朱高炽喝了朱橚调配的药,脸色已经慢慢有所好转,指甲和嘴唇的黑色毒素也开始渐渐变淡。朱棣握着他的手,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不像前几日那般冰凉刺骨,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能够放下来,于是也就安安心心靠在床头睡了过去。
  可谁知到了后半夜,朱高炽的状态开始变得非常不稳,脸红得惊人,体温陡升,身体不停的抽搐痉挛,紧皱着眉头发出阵阵不同寻常的痛苦呻吟。
  朱棣从睡梦中被惊醒,赶紧大叫“宣太医”,而自己则一把将朱高炽抱进怀里,拼命叫着他的名字。
  可朱高炽除了痛苦的呻吟,发不出任何其他的声音,最后那呻吟似乎也无法让身体的疼痛减少一些,抑制不住的哀嚎,开始响彻整座武英殿。
  “炽儿,炽儿!”朱棣叫喊着,想要抓住朱高炽因痛苦而肆意挥舞的手臂,可最后的结果却是被伤痛折磨得失去理智的朱高炽挥舞的拳头打得鼻青脸肿。
  而朱高炽的嚎叫其实并未持续多久,不到半刻便消停了下来,乖乖躺在朱棣怀里一动不动。
  太医们匆匆赶到,朱棣以为朱高炽没事了,抬眼让太医过来瞧瞧。
  可那些个太医刚向前走了两步,便一脸惊恐的看着朱高炽,吓得无法再前进一步。
  朱棣不明所以,跟着他们的目光转过头来,才发现殷红的鲜血正顺着朱高炽的口鼻不停的往外汹涌而出,片刻就已经染红了朱棣胸前一大片衣襟。
  “不……不……”朱棣六神无主,伸出手开始没有章法的擦拭朱高炽流出来的鲜血。可那鲜血仿佛源源不断般,从朱高炽的口鼻中溢出,像是要将朱高炽体内的鲜血都流尽一般。“太医!救太子,快!”
  吓得腿软的太医们听到朱棣的喊声,方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连滚带爬跑到床边,对朱高炽实施抢救。
  可所有的太医费尽了心力,朱高炽却没有再睁开眼睛。
  朱棣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摇头叹气,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跪成一片,看着他们老泪纵横,听着他们对自己说:“皇上……太子……太子殿下驾薨了……”
  雷声轰隆,锋利的闪电撕裂漆黑如墨的苍穹,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将太医的声音击得碎裂不堪。
  可尽管如此,朱棣依然从太医的嘴型看出了“驾薨”二字,疲倦的身形晃了晃,差点儿一头栽倒在地,却在下一刻甩了甩头,强撑着走回朱高炽身边,用自己的龙袍擦干净他身上的血迹,然后抱着他的身体,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沉默,沉默,一直沉默着。
  太医太监宫女们,统统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而朱高炽的身体,在朱棣的怀里逐渐冰冷。
  半个时辰之后,朱棣已经失去运转能力的神经才缓缓有了反映,抬起头来第一句话就是“将所有主治太子的太医全部打入天牢,明日午时问斩,替太子陪葬。”
  而那些太医在惊恐之下,开始将罪过通通推给周王朱橚。因为药是他配的,赤尾蝎的毒也是他放进去的,如今太子毒发,他自然不能置之事外。
  而朱棣在朱高炽死后,理智已经全部飞到了九霄云外,直接一声令下,便在斩首名单上加了朱橚二字。
  而倒霉催的朱橚直到第二天上了断头台,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朱高炽会毒发身亡。
  千足蚺在云南的山区是很常见的毒虫,经常有当地的村民上山采药被咬伤,所以那边的居民也都知道用赤尾蝎能解毒。但因为赤尾蝎的毒性太强,一般需要用其他几味毒药来抑制。虽然这个方子他没使用过,但凭他对药物的敏感和熟悉,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弄错。
  难道,应天的千足蚺跟云南的千足蚺种类不同,毒性不一样,所以导致解毒的方法也不一样?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毕竟那些全都是毒药,其中一味稍微分量不对就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也的确该给高炽陪葬才是。自己身为医者,医术不精,不能救人,反倒害了人,他也没脸再活着。更何况,他害死的,还是大明王朝未来的天子。
  他不怪四哥,如果是自己的儿子被人给害死了,估计他的反映跟他一样。只是……就这么死了么?心中那抹遗憾,今生真的再也无法弥补?
  朱橚跪在断头台上,等待午时三刻的到来。可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的看向坤宁宫的方向。
  那里,是徐仪华的寝宫。
  他从云南回到应天,竟然未能见她一次。
  他曾经也在深夜的时候步入后宫,去到了坤宁宫外,却始终没有再向前跨出一步。他总是站在窗外,看着徐仪华的身影,直到坤宁宫的烛光熄灭。
  可她现在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就算见到了,也只能是谨守叔嫂之礼,君臣之仪。如此,倒真是相见不如怀念。
  可现在,他却要先走一步了。曾经的曾经,他对她说,会与他相守一生,不离不弃。可是,他食言了。后来的后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会站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坚守曾经的诺言。可如今,却依然要食言。
  她该是恨他的吧?不然,怎会如此狠心,连最后一眼,都不愿来与他相见?
  朱橚兀自伤怀,却不知道徐仪华此刻正跪在朱高炽的寝宫内,为他求情。
  朱棣抱着朱高炽,连姿势都未曾改变。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连鬓角都已经染上了轻霜。
  他撤掉了武英殿内所有的宫人和侍卫,也拒绝所有大臣的觐见。因为,他不想他们吵到炽儿,也不想听他们说什么要让太子入殓而安的话。
  他的炽儿没有死,他的炽儿也不会死。他们说好要生死与共,荣辱共享,他们说过要携手并肩,共创盛世。他的炽儿怎么可能会死呢?也许他只是累了,他只是需要好好休息,也或者他的灵魂想家了,他只是回去看看,很快就会回来。他要在这里等他,等他醒过来,等他睁开眼睛,第一眼便能看到自己。那时候,他一定会狠狠的将他拥入怀中,告诉他,炽儿,以后再也不能如此贪睡。
  徐仪华看到朱棣的表情,看到他红肿的眼,看到他眼中快要泛滥成灾的深情,心狠狠的疼起来。
  为朱棣,为高炽,为午门之外断头台上的朱橚,更为如今里外不是人的自己。
  朱棣感觉到她的到来,并未有太多的动作,只淡淡问了句:“你来为朱橚求情?”
  徐仪华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而是走到他面前,直接跪了下去:“不只是为他,也为所有无辜的太医。”
  “他们无辜?”朱棣回过头,指了指紧闭双眼的朱高炽,“炽儿如今变成这样,都是他们的错,你告诉朕他们无辜?”
  “皇上。”徐仪华对他的称呼,是从未有过的陌生,“你杀了他们,炽儿就能活过来吗?”
  朱棣怒道:“炽儿没死。”
  徐仪华与他对视:“既然他没死,又为何要朱橚和太医们陪葬?自欺欺人真的会让你好过一点么?”
  “皇后!”朱棣“腾”的一下站起来,“你要是再敢出言不逊,朕连你一块儿杀。”
  徐仪华勾起唇角逸出一抹淡笑:“那请皇上下旨吧,也许臣妾赶得及跟朱橚一起过奈何桥。”
  朱棣一怔,看着她平静而期待的脸,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这么多年,她想的,从来都是跟朱橚同生共死。
  宫门之外,一辆马车风尘仆仆从远处疾驰而来。到了门口,放缓速度停了下来。
  守门的侍卫上前查看,里面的人只递出一块腰牌,侍卫便毕恭毕敬放行。马车长驱直入,直接进了皇宫,朝武英殿而去。
  双刻之后,马车稳稳停于武英殿前,一僧一道从马车上匆匆而下,被专人领入寝宫。
  朱棣见到来人,挥手摒退所有宫人侍卫,直接撩起龙袍就跪到了那老道人身前:“真人,救救皇儿……”
  张真人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胳膊:“皇上快快请起!皇上乃真龙天子,怎可随意向贫道下跪?”
  朱棣摇头:“若真人能救活朕的皇儿,朕宁愿不要这万里河山,不做这真龙天子。”
  张真人叹了口气:“生死有命,贫道也只能尽力而为。可不管如何,还请皇上放过午门外等候问斩的太医们。”
  朱棣点头如捣蒜:“朕答应,只要能救活炽儿,朕什么都答应。”
  张真人不由蹙起眉头:“那若是无法救回太子呢?皇上真的要让那些无辜的太医们陪葬么?”
  “无法救回……”朱棣闻言愣住,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连张真人也救不回炽儿。传说他是天上神人下凡,能起死回生,这也是他迟迟不肯将朱高炽入殓的原因。他一直坚信,只要找到张真人,炽儿就能从鬼门关回来。可是,如果连他都束手无策,他该如何去跟死神抢人?
  张真人看着他,仿佛一定要听到他的回答。
  朱棣苦笑一声,摇摇头:“不,救不回炽儿,朕给他陪葬。上穷碧落下黄泉,朕陪着他。”
  就算他这个真龙天子,真的抢不过死神,至少也要在他身边,让他不会孤单。
  张真人深深叹息,不再多说什么,抬脚朝朱高炽所躺的床榻走去。
  一旁的道衍立刻将朱棣扶起,跟了过去。
  张真人执起朱高炽的手腕儿,摸着那常人根本无法触及的锁魂脉,双目微阖,良久都没有出声。
  朱棣的心如同挂了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却不敢随意出声打扰。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张真人才放下朱高炽的手腕儿,说了句让朱棣安心的话:“皇上放心,魂未离,人未亡,太子还有救。”
  朱棣激动得一把抓住张真人的胳膊:“此话当真?”
  张真人捋着自己长及腰际的花白胡须:“贫道从不打诳语,太子殿下的魂魄一直没有离开,许是有什么心事放不下。”
  朱棣坐到床边,抚摸着朱高炽苍白得的脸颊,眼中透明的液体差点就因为这句话而滚了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知道炽儿的魂魄一直不愿离开是为了什么。只是自己,竟没能保护好他,让他平白受了这伤痛折磨。
  张真人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一只青花瓷瓶,倒出一粒殷红似血的药丸,塞入朱高炽的嘴里,捏着他的下颚让那药丸滚下他的咽喉。然后掀开被子,将朱高炽扶起来坐好,让朱棣扶住。自己则转过身,从包袱里取出一排排手掌长的银针,一根根扎入朱高炽浑身上下一百多处要害穴位。不多时,明晃晃的银针遍插满了他的身体,看得朱棣心惊胆战。
  道衍拽住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出声。若是打扰了张真人施针,那炽儿就真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朱棣无奈,却是知道这个道理。于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朱高炽被这些长长的银针扎成一个刺猬,仿佛扎在自己的心上,锥心刺骨的疼。
  两刻钟后,开始有紫黑色的鲜血从针孔处溢出来,顺着银针一点点流下。
  朱棣惊恐的看着张真人:“这是……”
  “皇上莫要担忧,太子殿下毒入骨血,只要将体内毒血清楚,便不会有事了。”
  朱棣点点头,随即问道:“昨夜周王所用之药为何无法解毒,反而让炽儿濒临险境?”
  张真人拿棉布擦拭着朱高炽体内溢出的毒血,缓缓说道:“皇上请将周王殿下所写的方子给贫道一阅。”
  朱棣立刻转头去看道衍,道衍匆匆出去,不一会儿进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张纸笺。
  张真人接过那方子看了看,叹息道:“果然如此。”
  朱棣不解,张真人将手中的方子递过去,并告诉他朱橚所写的方子其实是正确的,只是因为那草书写得龙飞凤舞,其中有一味叫做“青花木”的药材,被抓药的太医看成了另外一种叫做“青花术”的毒药,所以才导致了这么严重的后果。
  朱棣气得半死,差点儿就将那个抓药的大夫满门抄斩。最后张真人劝说道:“请皇上为尚未脱离危险的太子殿下积德。”
  一句话让朱棣再也不敢提杀人的话,而周王朱橚和那些无辜的太医们,自然也逃过了一劫。
  三日之后,朱高炽终于睁开了眼睛,叫了一声“父王”。朱棣堂堂一国之君,紧绷了半个月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竟然当着所有太监宫女的面,抱着从鬼门关回来的朱高炽,痛哭出声。
  眼泪落到朱高炽的脸上,滚烫的温度直接溶进了心底,可还没等他感动,又浑浑噩噩昏睡了过去。
  十日后,朱高炽总算是能坐起来,跟朱棣说话。
  朱棣高兴得手舞足蹈,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全往武英殿送,并下令太监宫女严加看管,绝对不允许他下床一步,好好静养。
  两个月后,朱高炽很悲催的发现自己腰间多了一圈赘肉。
  当历史变成现实,朱高炽如同晴天霹雳,被击得眼冒金星。说什么也不要再躺在床上,否则必定会修炼成猪。
  于是,在跟朱棣抗议N次无效之后,朱高炽只好抗旨不遵,赶走了所有看护的太监宫女,制定起自己的减肥计划来。
  而他没想到,减肥计划还没付诸行动,皇宫里就出了一件他意想不到的大事——皇后徐仪华暴病驾薨。
  作者有话要说:离离生病了……头痛发烧咽痛咳嗽……浑身酸软还强撑着写文……更新慢了,亲们一定体谅一下。谢谢了。咳咳,这章不知道怎么样,头实在是疼,也没办法修改了,如果有不好的地方,离离以后再做修改吧。亲们先将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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