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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书籍名:《风流寄微》    作者:彻夜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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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微,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愣了一会儿,拿起旁边裤子不慌不忙地套上,然後给他叩了一个头,响亮地道:「元英见过皇上。」
紫式微由上而下盯著我的脖子半晌,突然将自己身上那身龙服脱了,道:「元英,跟胡不归重新开始吧!」
我微微抬头,见他穿著一件中衫站在那里,头上的皇冠去了,头发微微有一点散乱,那模样比之刚才皇袍加身倒要对他来说倒要更贴切一点。
我淡淡地道:「皇上,这可游戏不得,您乃九五之尊,岂能因为我而退,我是万万不愿意的。」
「不,不!」紫式微见我做势要走,急得过来拉住我的手道:「是我想要的,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寄微,我想过了……再没有什麽比你更重要了,寄微,这个皇位我本来也不看重,我们离开这个地方,还回我们的江南好吗?」
我起了身,拍了拍衣服的下摆,叹了口气,慢悠悠地道:「皇上,此事非同小可,您回去仔细思量,本王不想留人口舌,更不想日後遭人埋汰,本王……哦,不,小臣先告退了……」
我说著不顾一堂众人张嘴结舌的场面,悠然而去,下了楼梯看见於管事,只微微笑了笑,道:「於管事,将竹鸣的卖身契送过府来,我许你百两黄金。」
我这句话把於管事镇得张嘴结舌,其实竹鸣虽然清秀,但放在美男诸多的万竹楼就显得普通了,於管事想必想不太明白何以本王对他青睐有加。我摇著扇子出了万竹楼,走了两步,又回头望了两眼,哈哈一笑。
我一回府,习惯地大叫了一声,道:「元宝,给本王准备行礼……」
末了却没人回应,猛然想起我已经将元宝撵到顾冬青那里去了,哑然一笑,长吸了一口气,挽起袖子自己收捡行礼。隔了一会儿,听到有人低声道:「王爷,元宝不在,您可要我伺候?」
我一转头,见是老马头,不禁微微一笑,想必是其它人都不敢前来,我即然没有指派谁接替元宝,他们乐得躲著,老马头到底是跟著我日子最久的一个,不太放心,所以跟来了。
我道:「老马头,替本王将衣服收拾起来。」
老马头哎了一声,过来替我收拾衣服,边整理边问:「王爷,你要出远门吗?」
我坐在书案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道:「是啊!」
「那几时回啊?」
我的手指在碗沿上划了一个圈,道:「不知归期。」
老马头闷头嗯了一声,我心想倘若是元宝必定要盘问东西,心里微微叹气了一声。
我在花园里转了一个圈,这是我的家,也是我的牢笼,我在这里苦,在这里乐,也将在这里归去。
我整整转了约莫一个时辰,回去,见老马头已经收拾了六七个箱子,还在埋头苦收另一个大箱子,我看见他憋著劲将冬衣塞进箱子,哑然道:「老马头,你收拾这许多衣服做什麽?」
老马头闷声道:「五爷,您说不是知道归期,我便将四季的衣服都打了。」
我闷了半晌,才道:「我带银两不行麽?」
本王收拾好衣物,将这些大箱子小箱子堆在门,唤人给本王准备车辆,这不过一上午,便有很多人知道本王要远行。有几个平日走得近的,比如常一起逛万竹楼的秦大人还特地赶来送行,让本王著实深感同好之谊。
我不是走的旱路,所以拖著一车的箱子去了码头,秦大人洒酒相送,到让本王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感慨。我与秦大人喝了一杯又一杯,单论这送别酒,我俩委实喝得有一点多。
约莫喝了一个时辰,秦大人的脸喝得脸都有点绿了,不禁附耳在我耳边说:「这皇上他还来不来了?」
我脚一滑,再一思量,看来承影说得不错,这些人的嘴巴比之竹鸣那是要差太远了。
我正要回话,码头不远处传来急蹄声,我唤道:「船家,起锚,起锚,天色不早了。」
船家已经久候了半天,只因为我俩都是便装,他不知我等身份,脸上早现出不耐之色,我一唤起船,他立时来了精神,跑到船边收绳起锚。
谁知道那匹马只是跑到旁边的官渡上喝了一句:「宫里千里急诏,备船!」
我眉头一皱,将折扇一收,道:「船家,我还有几句话要同友人讲,你等会儿再起锚。」
秦大人也连声道:「下锚,下锚,我等还有事要议。」
我长叹了一声,道:「秦大人,你在万竹楼的日子不浅,我看你常常去,想必是有挂心之人吧!」
秦大人干笑一声,道:「王爷英明,这万竹楼里确实有一位是小臣喜爱之人。」
我摇了摇扇子,道:「秦大人在万竹楼中万竹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个个有情,又个个无情,这人委实难猜啊。」
秦大人长叹了一声,道:「是小臣刻意隐瞒,也难怪王爷猜不出来。」
这个时候又有马蹄之声传来,我一回头,道:「起锚!也该走了。」
船家望眼欲穿,我说起锚,他赶紧拉绳,那匹马又在隔壁官渡停了,照例是一句:「宫里千里急诏,备船!」
我连忙道:「啊呀,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同你说!」
船家脸色铁青,不用我再吩咐,便将手中的锚再放下。
我对秦大人说:「其实对於怎麽让人对你念念不忘,我倒有几分心得。」
秦大人一听,连声道:「是,是,王爷风姿无二,自然是许多人钦慕的。」
我的扇子轻轻敲了敲他的胸,笑道:「即然咱们是朋友,这些奉承话就不必说了。」
秦大人尴尬的一笑,我淡淡地道:「我相信你的眼光,你喜爱之人麽,不提如何风姿绰约,最起码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这种人,阅人无数,看人极清,看人极淡。」
秦大人浑身一震,道:「王爷英……」
我连忙打断他道:「这种人你要想花钱来买,只能买到人,却买不到他的心,不过跟这人唯有交心才有乐趣,光得到个人,也就离心远了。」
秦大人连连称是,我悠悠地道:「其实这种人很不好应付,也很好应付的。」
秦大人一脸期待地看著我,我淡淡地道:「因为这种人最寂寞,他看得越清就越不愿意轻易表露,能走近的人很少,越是少他便越是珍惜,其实他珍惜的末必是这些人,不过是珍惜这些人给过的陪伴……」
我的话一说完,码头边又传了马蹄之声,我皱了一下眉,看了一眼船家,他也铁青著脸看著我,我厚著脸皮道:「起……」
秦大人连忙拉住我,道:「走不得,走不得,你还没告诉我该怎麽做呢?」
马蹄声越来越急,我急道:「有甚怎麽做,你晚晚去,多换人就是了。」
秦大人拉住我的手道:「多换人又怎地?」
我叹气道:「那你不就能一直不停地见到於管事了?」
话没说完,一匹马停在了我的面前。
那人布衣轻靴,装束简单,却自有风流,我微微一笑道:「原来是李兄!」
李可坐在马上,居然也不下来,那马恰恰好地停在了马头的边缘上,他不慌张,弄得秦大人倒是连退了几步差点跌下河去。
李可看著我,半晌才道:「你挺失望麽?」
我略微讶异地道:「难倒李兄跑来是想与我作伴远游麽?」
李可坐在马上,低头看向我,淡淡地道:「不行麽?」
我仰头看向他,将折扇一打开摇了摇,轻笑道:「所以我有何失望,我愿意自然不失望……我不愿意,失望的也要是李兄你,不是我!」
李可那双轻俊的眉轻轻微微一挑,冷冷地道:「说得是,晋王从来都会挑人得很,失望的从来都是别人。」
我客客气气地道:「李兄,那您为何而来?」
李可淡淡地道:「紫式微把那位置让给我了。」
他一句话出口,秦大人慌得便要三跪九揖,我却只是笑了笑,道:「你比他更适合,你会是好的老板,亦然。」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去看李可的表情,只看向了那一江的春水。
李可悠悠地道:「元英,你要知道,我拥有天下,要留下一个人也不是什麽难事。」
我听了,一抬头,冲他微微笑道:「那你就不是李可了,可也亦然,原本就没谁不可,无事不行,不轻易执著!」
我正说著,码头又传来了马蹄之声,我不禁伸长了脖子绕过了李可看了一下来人。
这一看之下,立即掉头看向船家,船家还不等我开口,飞速的拉锚,嘴里喊道:「起航,起航!」竹槁一撑,船儿就飘出去了数丈,我大急道:「船家……」
船家边利索地撑著槁子边有板有眼地道:「你到底还要不要走!」
我怒急,道:「本王说走就走,说不走就不走!」我眼看船越跑越远,离著岸上那个匆匆赶来的人越来越远,我怒从心来,恶向胆边伸,手起扇落,就想敲那船家一闷棍,这个时候河边那人扑通一声跳到河中,我的扇子收了回来。那船家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道:「这皇宫里的皇上跟走马换灯似的,王爷论斤卖,少爷您吓唬谁啊!您要是不走,我这就给你撑回去,不过您这生意我是不做了。」
我摇著扇子,哈哈笑道:「说得没错,这王爷原本也是不值钱的!」我看河里那人游得挺快,转头道:「撑快点!」
船家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我则盘膝坐在船头,迎风顺江而下,但是一转头却见江面上已经没有了人影,我心想难道是溺水了。这麽一想不由大急,连忙趴在船头,瞪大眼睛望水里细瞧,江水深深,漆黑一片,哪里见得到人影。我一咬牙,抬脚脱去靴子,便往水里一跳,这麽一跳却突然被人死死缠住。
有人喊道:「淹死鬼拉人了。」
我听了微微一笑,由著那人往下拖,心道:「这样也好。」

  那人水技极好,往往我还没憋气之前就浮上水面,一会儿又沈入水底,气泡股股地从嘴里冒出来,我觉得自己活像一条鱼。
  船家已经慌得跟什麽似的,连连撑船拿槁来救我们,我们却总是在他的竹竿边打一个圈又走了。春水其实极寒,不多时我便觉得自己的腿肚子要抽筋了,连忙嚷嚷著已经坐在船边看风景的船家,道:「救,救!」
  船家悠悠地拿起竹竿,道:「你可想清楚了,到底要不要救。」
  我连喝了几口水,抓住竹竿才浮上水面,回头又不见了那人的踪影,想了一想,便道:「算……了!」
  我一松手,人就往江水里沈去,还没落,有人一跃而起将我抱住,飞身上船。
  我看了眼前这个胡渣满面,一脸土匪样的却笑得像贼似的男人,惊讶地道:「皇上,您不在宫里头游花园,因何在此?」
  紫式微微笑道:「我来当姜子牙的鱼。」
  「姜子牙,在哪?」我扯著头上的水草问。
  胡不归搂著我,笑道:「也在水里当鱼!」
  船家将我们端来了姜汤,又弄了点火炉让我们烤一烤,好奇地问:「你们戏班平时在哪搭戏台,我看你们挺能折腾的,生意定然不错吧!」
  我差点把姜汤都喷了出来,胡不归一本正经地道:「您有心了,我们一般来说都给皇亲贵戚们演,最近也想下江南打一下名声。」
  船家连连点头,道:「江南的戏班厉害啊,北方的戏班不容易立足,不过我看你们俩不成问题。」
  我含笑道:「您过奖了。」
  我啊呀了一声,道:「我的折扇。」说完就跳下床,去船头寻那折扇。
  「一把折扇有甚要紧?」胡不归在我身後道。
  我微笑了一下,折扇有何要紧,要紧的是那四个字,找了一圈,终於在船边找到了,心中一喜将它捡了起来,这麽一低头,一抬头,却发现岸边有一匹马始终在追随。
  我抬头望了一眼,心中微微一疼。
  世上常有很多事情,此刻永远无法叙说彼刻,但我曾经是认真地想要跟一个人重新开始的。船儿一荡,便出了码头荡子,飘向了天更广阔之处,而那匹马只能留在了远处,再远处,直到成了记忆里的一抹剪影。
  江南花早,我与紫式微一下码头,但见杨州花簇似锦,空气透著一股子浓浓的花香。
  我喜爱江南,便喜爱它这种花开到荼靡的张扬。
  沿著瘦西湖绕了一圈,远远听到有人操著苏北话骂道:「辣块妈妈,你到底会不会算?!」
  我张眼一看,却见一个瘦小的老头梗著脖子道:「我说你今年会死老婆就是会死老婆!」
  面前那胖子又骂了一句道:「辣块妈妈,我老婆都死快两年了,尸体都化成白骨了还今年死!我亏得她早死才有好日子,你说她今年死,辣块妈妈,你咒我?!」
  我微微一笑,真是有缘,十多年不见,我一来杨州依然还是见到这个破锣嗓子的老头,没想到故人依旧,十年一瞬里老去了,十余年过去了,也依然只是老去十年。而一旁的胡不归则突然暴喝道:「这就是一个骗子!」
  那胖子道:「对,你这骗子,拿钱回来!」
  瘦老头捂著口袋,眼珠子滴溜溜地大嚷道:「你瞧,那是谁,像不像你老婆翠花!」
  那胖子止不住一回头,那老头撒腿就跑,胡不归一个闪步将那老头子拎住,道:「你这骗子哪里跑?!」
  瘦老头大叫道:「你这臭小子敢如此对你二叔,亏二叔我对你格外关照!」
  胡不归咬著牙道:「你还敢说,我这麽多年真是叫你害惨了!」
  瘦老头歪著脖子,道:「我怎麽害你了!」
  「你说什麽此去西径,第一座客栈,第一个碰到的人便是我天定的命之人……」
  瘦老头好奇地问:「难道不是吗?」
  胡不归骂了一句:「我呸!偏是那人跟我有缘无份!」
  瘦老头大叫道:「啊呀,你万万不能放弃,此人与你是天命之合,此生你不找他,只怕孤独终老!」
  胡不归一生气,将那瘦老头提得更高,他还没其它动作,便听远处有人喊道:「翠花,翠花,你,你原来没有死……你别走,你跟我说清楚,你不是在娘家得瘟疫死了吗?!」
  我回头一瞧,只见胖子追著一名女子而去,那女子神情慌张,急急转身离去,走过青石板桥脚一滑,竟然生生从桥上坠落。我心里一惊,刚想救人,却见江南河浅,那女子一头撞在了下面的桥墩上,哪里还能有命在。我顿住了脚步,徒然听著那胖子哭得撕心裂肺,轻轻叹了口气。
  再回过头,见胡不归与那瘦老头已经站我身边,瘦老头手一指,不服气地道:「我都说了他老婆今年死!」他一转头,干瘦的脸上眉毛一扬,脸露喜色地道:「这位客官,你面貌清奇,很有看头啊!」
  胡不归急急将我往背後一拉,道:「你这个乌鸦嘴,我们用不著你来算。」
  我哈哈一笑,对著那瘦老头道:「我的命说起来只要四个字!」
  瘦老头拧著眉头,道:「客官的一生波诡,四个字哪里说得清!」
  我竖起四根手指,笑道:「人,生,如,戏!」
  瘦老头仰头想得那会儿,胡不归已经拉著我跑了。两人慢慢地欣赏著瘦西湖的风景,湖边满是卖小吃的摊贩,有我爱吃的柴禾馄饨,我闻著那香气,想起更爱它的元宝,不禁微微一笑。顾冬青时有讯息传来,听说元宝在户部做得不错,帐目清明,库房充足远甚於以往。顾冬青说元宝就爱点钱,我听了不禁宛尔,心想户部的库房怎麽也比王府大多了,想必元宝能点得开心。
  江南美景醉人,走一年是不够的,十年呢,十年大约也是不够的。
我晃悠悠走在前面,偶尔回头浅浅一望,胡不归始终慢悠悠地跟在後面,我微微一笑。倘若有旁人在看,大约能看见两个人一前一後地走著,不远不近,不近不远……不离不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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