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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书籍名:《背对背的拥抱》    作者:眉如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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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们像以前一样抱着吉他练了会琴。
外面出了个大太阳,把房间里照得亮堂堂的,李哥伸手翻谱子的时候,偶尔会提几句以前的事,我也提几句。
忘了弹到哪一首的时候,李哥换了首轻快的曲子,娴熟的吉他声响了好一阵,我才听出是《HotelCalifornia》。
那是多久以前,阳光从方窗子里照进来,把一块方形的地面照得特别亮,端阳就坐在光里,抱着收音机,露出后脑勺小小的发旋,给我一句一句地唱着这首歌。
Howtheydanceinthecourtyard,sweetsummersweat在庭院里他们舞的多欢,挥洒着夏日甜味的香汗Somedancetoremember,somedancetoforget有人狂舞中唤起回忆,而有人狂舞着是为了忘记Andstillthosevoicesarecallingfromfaraway而那些声音依然远远传来
Justtohearthemsay……
只听见他们在唱……
李哥结束了最后的solo部分,把右手挪开,忽然问了我一句:「钱宁,不去找他?」
我含糊应了一声,马上又反应过来,使劲摇了摇头:「拖累他——我、我用不着!」
我停了下来,把拨片握在手心里,掌心的肉被棱角戮得微微有些痛,脑子里一团乱麻,只有这么一个念头格外清楚。
我不想拖累他。
那种失去意识、连自己会干什么都不知道、六亲不认、没有未来的未来。
李哥低声骂了一句:「又不是一定疯。」
我小声争辩:「李哥,你不知道,上次下大雨的时候……」
我张着嘴巴,想说那晚发作的事,自己却不敢承认,在那里说不下去了。
我忽然觉得我并没有病,我并不是疯子。那一口气仿佛要迸裂胸膛,怒气冲冲地出来。
我把吉他放在一边,在李哥面前焦头烂额地来回走着。仿佛刚拨开彩色的糖纸,把硬邦邦的糖果含在嘴里,从舌尖上好不容易尝到了一点甜味,却要被夺走。
凭什么?
李哥拉住我,我却甩开,气喘吁吁地在房间里转着圈。这种暴躁不安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身体一下子变得不受控制。
听李哥说,我突然发作了,打人、砸东西。
他差点制不住我,又叫了那个人来。
我似乎有些印象,又似乎记不清了。在那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我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事,记忆一一重现,分毫不差。我能看清身旁人的每一个表情,和他们殊死搏斗,直到筋疲力尽。
眼前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刚办好休学手续,我妈叫住我:「钱宁,妈妈身体不舒服,陪我去看一下病吧。」
我那时候还不明白,真陪她走到医院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怕起来。人就是这样,明明毫无预兆,却往往能在大难临头的时候,窥出什么端倪。
我看着我妈往接待室走,却不肯跟过去。
我妈回头叫了我几声,只说:「上来,钱宁,我们拿了药就走。她几乎是在求我:「妈妈不舒服。」
我浑身发抖,却勉强挪过去。医院周围全是混合药水的味道,我刚一上楼,看见医生护士都站着,发现不对,想走。一个护士手快,先把门锁上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怕得厉害,朝他们摔东西,把办公桌推到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反抗,过了五、六分钟,才被几个医生一块给架住了。护士拿了衣服来,想带着我往里走,我还在挣扎,我妈从后面推了我一把。
我一下子哭了:「妈你骗我,我没病,你不要我了。」
我趁他们不注意,还想跑,被等在一旁的医生给按在地上。
我不停乱扭,破口大骂,陆续有人赶过来,一起帮忙按着,最后几乎是被半抬进去。
我妈就坐在外面哭,扒着栏杆,只说:「钱宁,好好的,我再来看你。」
我在里面嚎,骂得很凶,还在和人扭打:「你们都骗我!妈的!」
我忘了自己哭得有多凄惨,只记得嗓子吼出血了。
找妈在外面坐着,过了会,才站起来,我看着她给穿白大褂一个个鞠躬,请他们照顾她儿子。
渐渐地,眼前的女人,渐渐变成了戴端阳。他咳得厉害,我陪他去拿药,不知怎么又被人按在地上,要关进铁笼子里去。
我哭出声来,朝那不知道是我妈还是戴端阳的人哭:「你骗我,你也骗我!」
眼泪和鼻涕挂了一脸,我仿佛失去了力气,连站都站不稳,又仿佛全身都是力气,挥舞着拳头,要和他们讨个公平。
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不是你说的,让我不要跑了?
连端阳你也……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李哥箍着我的手,戴端阳蹲在一边,手上是刚夺下来的水果刀。两个人都是筋疲力尽。
我用力地瞪着他们,等看清了他们脸上被我用拳头打出来的淤青,才不敢再看。
我战战兢兢,小声地说:「我是个疯子。」
他们没人反驳我,只是脸色苍白地蹲坐在那里。
李哥慢慢松开手,却还严阵以待,似乎还在提防我会突然发疯。我忽然哆嗦得厉害,脑袋里一片空白。
为什么到了这一步,我还在等,等人来告诉我,我没有疯。
我逃进客房,把我攒的钱都塞进口袋,匆匆忙忙地从他们面前逃走。李哥拦着我,我透过他身体的空隙,看到戴端阳苍白的脸,一时间万念俱灰,硬着挤了出去。
走在路上,才想起我没了换洗的衣服,没了住的地方,没了吉他,什么都没了。
我突然明白,我为什么急着要走。
原来我不是怕拖累他,而是怕他有一天会这么觉得。
李哥追出来,我躲进树影里,看着他跑过去。
就这么站了好一会,脚终于找到了力气,刚要走,突然看见戴端阳从楼道口冲出来,推开铁门,大声地叫我的名字。
我吓了一跳,几乎弄出响声,继续往树影深处退。
端阳忽然停了下来,大喊起来:「钱宁,你这个胆小鬼!」
我猛地捂住嘴巴,只听见他站在深夜的街道上,一声又一声地骂我:「钱宁!胆小鬼!」、「钱宁你是胆小鬼!」
我这时才看见端阳手里提着一个塑胶袋,也不知道装了什么。等他彻底去远了,我回到马路上,周围只剩下几个遛狗的,四、五只膘肥体壮的大狗你追我赶地从路边窜出来,又窜进草丛。
我定了定神,正要走,脚下咯嚓一声踩到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发现是一块红色包装纸的硬糖。
我愣了一下,想不出哪里来的糖,一边捏在手上看一边往前,刚走了两步又踩到一块。我这才反应过来。
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看到路上隔几步就放着一块糖,各种颜色,各种口味,全是我喜欢的,连成了一条细细的线。
我突然反应过来,一边走一边捡,越走越是行人稀少,隔着老远才有一个路灯,数不清的飞蛾撞击着灯罩,发出呲呲的轻响。
只走了几百米,手上就拢起了满满一捧的糖果。我只好拿衣服下襬兜着,衣襬都装不下的时候,还在往口袋里塞。
走到路尽头,下意识地弯腰伸手,地上已经没有糖了。
眼前是一大片填湖用剩的沙,沙地旁放着一双皮鞋,一个人赤着脚,背对着我站在沙子上。
他拎着漏光了糖的糖果袋子,至今没有发现自己的袋子破了洞。
我打了个哆嗦,不知道站了多久,才敢小声地叫他:「我不是胆小鬼。」
他猛地回过头,瞪大了眼睛。我浑身发抖,几乎又想逃了。没等迈开步子,端阳已经紧紧拽住了我,把我也拽到沙地上,勒令我站在原地。
我的鞋底一下子沾满了沙粒,本来还想抱怨,感受到他在夜色中冰冷的体温,又渐渐放松了紧绷的四肢。
因为他的那一堆骂,我忽然不想浪费最后的光景。
哪怕只是看着他,到我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
我告诉他:「我今天生日。」
戴端阳胡乱点了一下头:「当然,我记得。原本就打算拉你出来,过个生日。」
他把我松开,伸手在塑胶袋里摸出没拆封的纸杯,发现糖少了,也只是愣了愣。
我看着他忙了半天,把杯子一个个插进沙地上,然后再分别放进蜡烛,拿出打火机,把第一个杯子里的蜡烛点燃。
橙黄色的火光突然亮了起来,纸杯被照成半透明的颜色。打火机上的火苗被风一吹,腾地拉长了,像是烫到了那人的手。光一下子减了,过了几秒才重新燃起,紧接着,第二个蜡烛跟着亮了。
我用衣服下襬兜着数不清的糖,愣愣地看着蜡烛一个接着一个被点亮,最开始是一个小小的弧线,后来才发现更像一个饱满的挑子,还剩下五、六根蜡烛的时候,我叫了他一声:「戴端阳。」
他飞快地回过头,拉着我站到蜡烛圈里,把剩下的几个蜡烛也点燃了。
我被他一拽,连衣襬上兜着的糖都掉了好几块,想要去捡的时候,端阳拦了我一下。
我还没明白过来,看着地上黄橙橙的火,摆成了一个蟠桃的形状,小声说:「桃子,嘿,你真有心,给我祝寿。」
端阳拽着我往后转,嘴里愤愤骂着:「见鬼的桃子。」
我才知道我看反了。
用那么多杯子摆出一个爱心,还要人半天才明白过来。
该怎么说他呢?
戴端阳拉着我,脸上似乎红了一下。我兜着一兜的糖,忽然也不敢看他:「该走了,李哥还在找——」
端阳弯下腰,把我掉的那几块糖都捡起来,嗤了一声:「李孟齐……」
我正要一脚跨过纸杯,听见李哥的名字,愣愣地看了他一眼。
端阳站起来,剥开糖纸:「吊点滴的时候碰到他,他说起你们以前的事,要我好好照顾你。」
我伸长了手,要从他手上把剩下的糖抢回来,结果却搅得更多的糖掉在地上。
端阳把剥开的糖果塞进我的嘴里:「我车里还有好几袋,别急。」
等我把他喂的那块吃完了,才发现太亲昵了。
端阳脚上沾满了沙粒,一直沾到挽起的西装裤腿上。他把手交叉着垫在脑后,轻轻地笑了两声。
「他说以前你帮人搬箱子,一路搬一路骂,忙帮得不少,就是十句话有九句话是假的,只有不怎么开口的时候,才知道你在帮忙。」
我脸上微微发烫,想让他别说了,戴端阳反倒越说越上瘾:「他说你中学性向就被人看了出来,遭了不少罪,胆子也变小了。」
我连糖也不要了,挥着拳头要让他闭嘴。
端阳压低了声音:「他还说,那时候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他,心里很高兴,后来才知道不是……」
我突然懵了。
戴端阳用力拽着我,轻声问:「钱宁,你真的喜欢我?」
我心里难受得厉害,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脑袋嗡嗡地响,端阳还在问:「我真的是你第一个……」
我一把推开他:「我那时候把地址都告诉给你了,等了几周你也不来,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端阳睁大了眼睛:「什么时候的事?我溺水住院的时候?我回到宿舍,才知道你搬走了,连你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我迟疑地说:「我放在楼下信箱里的。」
他也是吃了一惊:「没有,钱宁,信箱里没有。我根本找不到你,当时一肚子气,要是知道你给我留了地址……」
他突然顿在那里,我们几乎是同时明白了过来,大学一个宿舍共用一个信箱,八成是别的舍友看我不顺眼,把我给他的信扔了。
我们半天没有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戴端阳小声说:「这两天,我去找过你妈妈。」
我木讷地听着,第一个想起的居然是只养我到十八岁那句话,转瞬之间,又想起她每一次的眼泪,女人往往比自己想像中坚强,男人则刚好相反。
端阳握住了我的手,几不可闻地说:「她问我钱宁在哪,为什么不肯回来?」
我使劲地想挣开端阳的手,他硬是不放,飞快地说:「大学交换的时候就是向她打听到你在那所学校,毕业后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钱宁。她也在找。」
我终于不挣了,只是瞪着他。
端阳脸上一红,低声说:「我都知道了。」
我愣愣地回了一句:「什么?」
纸杯里的蜡烛燃烧了好一会,烧融的蜡又凝固在杯底,露出一截焦黑的烛芯,烛焰在夜色里越拉越长。
我定了定神,才听见端阳在耳边说:「伯母说,下个月想接伯父回去住。我们也回去看看吧。」
我的手哆嗦了一下,戴端阳看我越挣越厉害,就一直搂着我,直到我胀痛的脑袋慢慢平复。
我轻声说:「你见过我爸了。」
他点了一下头。
我嗓子又开始疼,忍着疼说:「那你就该知道……」我站得笔挺,却笑得比哭还难看:「疯子有多可怕……」
端阳小声地说:「不可怕,钱宁。」
他还没说完,我就嚷嚷起来:「可我不要你来可怜!」
他看着我笑了一下,眼睛都笑得弯弯的:「可怜?什么乱七八糟,钱宁,你真是……」
我皱着眉头问:「你喜欢我哪一点?」
端阳笑着说:「每一点。」
我揪着他的领口咬牙切齿地问他:「你给我认认真真地说!哪一点值得你喜欢!」
我吼得急了,喉咙不配合,低着头得咳了一阵,才说:「你明知道的,我已经唱不了了。」
他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用手轻轻地环住我。
我脸上涨得通红,却仍不肯放弃瞪视他。
戴端阳放轻了声音:「钱宁,我这次回去,向伯母问起你休学两年的事。你猜她说了什么?」
我愣在那里,嘴张了张,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说了什么?」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上了钩,慌忙补上一句狠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她说钱宁住院的时候受苦了,」戴端阳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轻声说:「也说起出院后复诊,医生要你说说以前的事,你说了一大堆,总共只出现过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叫钱宁,一个叫戴端阳。」
端阳低着头,眼睛却亮晶晶的:「问你别的同学叫什么,你都不记得了。」
我骂起来:「没有的事。」
戴端阳认认真真地看着我:「那你当着我的面,再说一次?」
我下意识地说:「这有什么!小时候我们住在同一栋筒子楼,六层楼高,两头是公用的厕所,你老穿着一件花毛衣……」
我突然噤声,铁青着脸,试着把前二十二年的故事再倒一次带。六层高的筒子楼,在单双杠上喂我吃年糕的端阳——
我忽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那时候在医生面前费力地想了半天,结结巴巴地说了好长一段,以为巨细靡遗。直到今天被他一说,才发现那么多苦辣酸咸的事,往外倒的时候,只剩下两个人的名字。
我比最蹩脚的导演还蹩脚,开拍了二十二年,最后只拍下了两个人。
我想了半天,强笑起来:「幸好分手了。不然除了爸妈,我这一辈子……」只记得他。
「我现在比过去强多了!除了李哥,还记得好多人,像琴行的,歌厅的……」
我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直到端阳试探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才停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戴端阳,这不算什么。」
我悻悻地说:「我这是病,我嫌他们烦。」我顿了一下,才说:「不像你。」
过去二十多年,我只想着一个戴端阳,他脑袋里装了多少人。
端阳静静地看着我,忽然狡黠地一笑:「你承认了?」
我愣了好久,才听见他轻笑着问,「我在意的人,承认他也在意我了吗?」
我下意识地要摇头,听见端阳把声音放得更轻了:「我喜欢的人,承认他也喜欢我了吗?」
「我不值得你喜欢,」我脸涨得通红,只想让他把说过的话收回去:「我爸疯的时候都变成什么样了,戴端阳,你是不知道!」
他针锋相对:「我知道。我还知道钱宁的。」
可他明明知道,这次被人制服了,还会有下一次。
每一次想起将来的变数,都让人不寒而栗。
我冲他吼着:「迟早会变的!」
他揽着我的手紧了一下:「那为什么我还在想你。」
我傻傻地让他抱着,一时忘了去挣。
端阳的手带着简直能灼伤人的温度:「皮肤四个月更新一次,肝细胞一年,肌肉两到三年,骨头七年,谁不是每天在变,谁不是一天变得比一天老……」
我骂了他一句:「别说些我听不懂的!」
端阳轻笑了一下:「可我一直在想你,我一直都喜欢你,我哪里变了?」
我愣在那里,只听见端阳说:「你也一样,哪怕是真疯了,只要你还喜欢我……」
我忽然听懂了他的意思。
我干笑了一下:「我疯了,就不记得你了。」
我又想起我爸,他怕水,他带我游泳,他拿着筷子蘸了酒喂我。
他不记得我了。
戴端阳回了一句:「这次回去,伯母说要接伯父出院。」
我不耐烦地打断:「你说过了。」
端阳冲我笑了笑:「先前忘了告诉你。伯父的病开始好转了,一直在问小草在哪。」
我眼眶忽然红了,使劲瞪着头顶黑漆漆的天空,月牙已经不见了影子,乌云密布,细小的雨滴慢慢地落在了沙地上。
端阳认认真真地在问我:「你疯了,就不喜欢我了?」
我骂了一句:「我怎么知道。」
端阳想了好一会才说:「我不怕你疯了,我会带着你,到处找医生,到处去问,谁能救我家钱宁?」
我被他抱着,听见他说:「只要钱宁也爱我。」
这场雨开始的时候并不大,我昏昏欲睡地坐到端阳车子里,雨水从车窗外一道一道地滑落,到了他住的酒店,端阳把房卡塞到我手里,小声说:「你先上去吧,我停车。」
我应了一声,推开车门,门童就撑着伞小跑过来,把我一路送到门廊。戴端阳一踩油门,车灯闪了两下,开始倒车。
我看了他好一会,才从大堂坐电梯上了六楼,用房卡开了门,又把那张薄薄的卡片插进取电孔里,开灯,脱鞋。主人房里只有一张大床,书桌上摆着电脑,摊开的财经杂志里夹着一张照片。
我把照片拿起来看了好一会,才记起是两家人去公园划船的照片,所有人都在对着镜头微笑。
我拿起电话,给李哥报了平安。
戴端阳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洗完了澡,裹着浴袍坐在床上。端阳脸微微一红,也进了浴室,不久就从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我就这么坐着等他,直到他穿着浴袍出来,我才开始害怕。
端阳站在浴室门口,歪着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我,头发湿湿地抹到脑后,露出秀挺的眉毛,没有擦干的水珠从锁骨滑进微敞的浴袍。
端阳看了我一会,嘴唇贴上来,飞快地碰了一下我的嘴:「不痛,我保证。」
他都这样说过多少次了,从来不可靠。
我还在犹豫的时候,端阳往后挪了几厘米,又开始打量起我,视线仿佛带着热度,从鼻尖到嘴唇,被他看到的地方都微微发麻。
我深吸了一口气,泄愤似的回吻了过去,用舌头打架,直到唾沫和着唾沫从嘴角流下来。
我呼呼地喘着气,手脚并用地把他推开一点,戴端阳很快又压了下来,把浴衣分开,用力往下一拉,直拉到绑着腰带的地方。
他的嘴唇随即落了下来,在我胸口舔了舔,我使劲低着头想看清他,却只能看见端阳漆黑的头发落在我胸口。
他把那周围都咬了一遍,就是不肯碰关键的地方。我浑身难受,按着他的脑袋,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喂!」
戴端阳笑着在乳尖上舔了一下:「这里?」
我倒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两条腿有些发软,还没回过神,端阳突然使劲一吸,我胡乱叫了出来,只觉得破了音的嗓子说不出的难听,赶紧把抬起手臂,死死咬着自己的胳膊。
戴端阳抬头看了一眼,皱着眉头让我张嘴,然后才继续用牙齿街着那点肉,往上一扯,然后突然松开,紧接着又用舌尖抵着。
我痛得一哆嗦,端阳看我瞪他,仍是毫无反省之意,用手指捏着完好的另一边揉了揉,又把嘴贴上去啃咬。
我喘着气,只觉得脸上滚烫,有点痛,又有一点别的什么,用手扯着床单,慢慢地又躺了回去。
端阳吮了好一会才开始用手揉起我充血的分身,我只觉得说不出难受,后背在床单上蹭了两下,还是难受,只好拍拍他:「快点算了。」戴端阳把我的手牢牢握住,我吓得用另一只手推他:「干嘛!」
端阳把另一只手也握住了,我仰躺在床上,没明白过来,傻乎乎地又问了一次:「干嘛!」
端阳不说话,用左手手臂把我两只手压在头顶,空闲的那只手一把扯下我浴袍的带子,在我手腕上松松地绑了个结。
我目瞪口呆,虽然不痛,可……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在我脸颊上摸了一会,笑得很开心:「是个漂亮的蝴蝶结。」
谁管你绑的什么结。
我正要坐起来,戴端阳已经抱着我的腰把我翻了过去,我猝不及防,手被绑着,只好用两只手的手肘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几秒钟手臂就酸疼了越来,戴端阳从容地把我那条内裤也给脱了,在肉上用力地咬了一口。
我倒抽了一口气,差点瘫在床上,只好色厉内荏地叫他:「戴端阳!」
端阳已经在牙印上温柔地舔了起来,然后慢慢下移,把两瓣臀瓣用力地向左右掰开,我只觉得后面凉飕飕的,手臂剧烈地哆嗦起来。
端阳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不痛的。」
他用舌头在入口上舔了舔,然后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探了一些,模仿性器做着抽插运动,等到那里毫无反抗之力地慢慢松开,他才更加使劲地掰开,舌头用力地往里挤,毫不客气地舔着里面的粘膜。
我凄惨地叫了两声,手已经彻底没了力气,胳膊一垮,胸膛重重地压在了手臂上。
戴端阳又把一只手指探进了里面,我只觉得后面又热又难受,不由自主地使劲夹紧。
他闷笑了起来,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在使劲绞的甬道松懈的一刹那,又把中指和无名指也插了进去。
我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舌头不由自主地开始分泌唾液,我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能一个劲地再吞咽下去。
那个地方被手指撑得满满的,仿佛能感受到他每个指节的形状,胀得难受,可一旦他抽出去,又觉得很不舒服,内膜不由自主地蠕动起来。
他就这样抽插了几次,我渐渐适应了一些,在他再次抽出的时候,厚着脸皮把屁股往后一挺,等着他再捅进来,可这一次插进来的东西温度滚烫,刚进来一个头,入口就传来要撕裂般的疼痛。
我吓了一跳,以为端阳把一个拳头都插了进去,后来才知道不是,想去拦着他,手却被绑着,情急之下只好乱喊起来:「痛!痛!」
戴端阳一下子停了下来,用手慢慢摸着我的背,时不时俯下身,在我背上亲一下。
我一直咬着牙等那阵剧痛过去,然后才倒抽着冷气说:「好……好一些了。」
端阳慢慢地又往里插入了几厘米,看我一直不吭声,动作越放越慢,不知道多久才全根没入。
我像是死去活来一样趴在床上,两只手都攥成拳头,硌得胸口发疼。端阳小幅度地抽插了两下,在我背后喘着气说:「好热……」
我微闭着眼睛,感觉端阳的速度变快了一些,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抽送着,一边轻声说:「钱宁好热……」
我喘着气,突然觉得背上烫了一下,迷迷糊糊过了好久,才知道是戴端阳的汗滴在我背上。
就这么慢慢动了几十次,他突然自己坐到床上,环住我的腰往后一拉,我两条腿左右分开,分别跨过他两条大腿,相连的部分一下子深深捅入,我哭喊了一声,但这回并不全然是痛了。
戴端阳一边把我手上绑的带子仔细地解开,一边抱着我的胯部,逼我上上下下地动了起来。
每次手一松,他那根铁杵似的家伙就狠狠地捅了进来。我眼睛失神地瞪着,之前软了下来的分身又开始变硬。
端阳两只手从后面绕到我胸前,使劲拧着两颗充血的乳首。我用手挡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往后仰,靠在他肩膀上,把下面含着的东西吞得更深。
端阳喘着气笑着:「钱宁,自己动一动。」
我用手撑着床,上下动了一下,大腿就抽筋似的抖着,连忙摇着头说:「不行了,不行了。」
戴端阳哼了一声,像是生气,又像是高兴,两只手从我大腿底下绕过,把我抱起来一点,又放手,来来回回插了近百下,又换成面对面的姿势。
弄到后面,我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了,只觉得两条腿怎么也合不来,粘腻的液体顺着大腿根往下流。再后来迷迷糊糊地一睁眼,发现自己已经洗过澡了,端阳紧紧地抱着我睡着了,嘴角轻微地往上翘着。
我看着他,睡意也渐渐变浓,窗外的雨声不知道是下着还是停了。
我似乎梦见了以前的事情,那是多久以前,一群人哭喊着去找老师,等她们都走了,我像是发了疯,猛地跳进水里,拼命地游着,直到把端阳救起来,挂在一根横贴水面的树杈上。
几个老师匆匆赶到,却拉不开我。我一边做梦一边想笑,究竟是因为爱他才发了疯,还是发疯的时候还在爱他……
不能让他知道,他会笑话我的。
等熬过了二十九岁——
明年的今天,再说也不迟。
这天早上,过境的飓风把窗帘吹得高高飘起,雨水像冰雹一样敲打着玻璃,我在床上睁开眼睛,伸手在床头摸了摸,摸到了放在水果盘里的一颗糖。
我和他背靠背睡在一起,端阳的体温从身后传来。
斜斜放置在一角的床头灯还未关,端阳的影子被投射过来,我不由伸出手,把他的影子环抱在怀里。
背对着背,便不能拥抱,这又是哪一本书上骗人的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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