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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月满溪亭》    作者:玉案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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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姿势两人更是亲密无间地贴合在一起,鼻尖蜻蜓点水般时时相触,只要稍一错开,嘴唇也会碰到一起,安小满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憋着声音一字一顿道:“你是王爷,我是花农,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可说的。”
  
  或许是安小满磨牙声太响,傅晚亭抬起头来,让自己高挺的鼻梁后撤到安全的距离,“是么,我怎么觉得恰恰相反呢?你现在不想说没关系,我想说就行,你只要听着便好。”
  
  安小满想说我没兴趣听,但显然对方并不在乎他的意见,打算一意孤行到底了,于是他干脆闭上嘴巴。
  
  过了好一会儿,安小满正纳闷怎么没有动静时,傅晚亭缓缓开了口,寂静的夜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深沉悠远。
  
  “我本来不姓傅,而是姓国姓凌,是当今皇帝陛下的七弟。傅是我母亲的姓氏,当年她生我之前,是父王寝宫里一名洒扫除尘的低等宫女。”
  
  安小满震惊非常,难怪他之前一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傅晚亭的姓氏问题。尽管他从来不关心国事朝政,却也知道本朝没有敕封异姓王的先例,而傅晚亭并非姓凌,却是如假包换的堂堂瑞王,这绝对算是一个绝无仅有的特例。
  
  但更让他吃惊的,是傅晚亭对自己生母低贱身份的坦然,说到后一句话时,他的语气平和淡定,没有不安与自卑,只有依稀难以觉察的伤感与悲凉。
  
  “我祖父本是一名三品按察史,因被人揭发贪污受贿金额巨大而被罚没家产流放边疆,而后不久就重病离世,家中其余人口不分男女老幼尽皆为奴,母亲也入宫成了一名宫女。母亲生了我之后,父皇将她破格升为三品的修容,对她恩宠有加。”
  
  “可是后宫斗争的残酷与复杂性比朝堂更甚,皇后以及其他位份高级的嫔妃不会允许一个无倚无凭的柔弱女子与自己分享帝宠,于是各种排挤陷害的手段层出不穷。在所有的皇宫贵妇中,只有一位与母亲同乡、出身同样不算高贵的二品苏昭容对她心存怜悯给予关照。”
  
  “在我将满一岁需要起名入牒前,母亲的寝宫被人搜出巫蛊之物,因为证据确凿罪无可恕,父皇迫于压力不得不赐她三尺白绫自尽身亡。本来我也逃不过那场劫难,却被苏昭容拼力保全下来留在自己身边,和她的独子,我的四哥凌霄,一同亲自抚养。父皇因为对母亲有愧于心,对此也并未加以阻拦。不过虽然我侥幸得以生存下来,但被取消了冠以凌氏的资格,从此以傅姓在后宫的夹缝与冷遇中长大,对我好的唯有苏昭容与四哥二人而已。”
  
  安小满很难形容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这样残酷黑暗的宫帏秘辛并不是没有听过,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是这样不堪的经历放在眼前之人身上,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比起这个人一岁丧母被剥夺父姓在极端险恶的环境中艰难长大,在母亲的宠爱呵护下无忧无虑作了十年阔少的他似乎要幸福许多。
  
  一念及此,安小满突然有种冲动,想要伸手轻拍身上之人宽阔坚实的后背,给予他一些微小的安慰。当然,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并未付诸行动。相反地,一想到自己方才全线溃败被人毫不光彩地压在床上,他就懊丧之极,凭什么他要安慰他?他也需要人来安慰好不好!
  
  其实,傅晚亭早已放开了安小满的双手,压制他的身体也大半让到一边,但安小满显然对束缚的解脱没有半点自觉意识,只是心里纠结矛盾着屏住呼吸听那个淡然低沉的声音继续缓缓叙述。
  
  “我在苏昭容身边长到八岁时,上面六位皇兄纷纷成年,后宫争斗更加残酷。四哥也已经十六岁了,身不由己地逐步卷入权利纷争的漩涡。因为我在宫中身份尴尬,总是被人利用来做文章打击苏昭容和四哥,为免给他们带来更多麻烦,我只能自请出宫。苏昭容无奈答应下来,但派了四哥的心腹近侍陈伯保护照料我。”
  
  “出宫之后,因为一次因缘巧合,我遇见了吕不平,并得他青睐收为徒弟,从此开始了在月见山的学武生涯,只是每隔一两年会下山回京一次,秘密探望苏昭容和四哥。七年后,我十五岁时,你上山了,于是,我认识了你。”
  
  说到此处,傅晚亭的声音变得温柔轻缓,安小满心中怦然一动,不由回想起当年初见那一日,亭亭如树的俊逸少年,剑舞飞雪,衣袂翩然。
  
  已经过了八年,当时情形却像昨日发生,清晰鲜明,历历在目。
  
  屋里安静下来,两两相对无言,某种静谧宁馨的气息在两人身周萦绕,安小满恍惚起来,一时忘了今夕何夕。
  
  不知过了多久,傅晚亭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肃然,“那年你下山后不久,宫里传来消息,早就将四哥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太子凌朝要发动宫廷政变对他下手,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我同样被列入暗杀范围。凌朝指使当时的南溪知府派了大批官军以捉拿反贼为由将月见山团团包围,情势危急刻不容缓之下,我与师父和四个师弟不得已由小路下山分散避祸。”
  
  “苏昭容与我有养育救命之恩,不是生母胜似生母,因为担心她和四哥的安危,我下山后就星夜兼程独自返回京城,与四哥汇合后,在谢氏一族的鼎力支持下,共同瓦解了凌朝发动的政变。凌朝在大势已去后吞剑自尽,父皇经此大变心灰意冷一病不起,然后于驾崩前下诏传位与四哥。四哥登基后奉母亲苏昭容为皇太后,封我为瑞王,并为我母亲正名昭雪追封为皇太妃。”
  
  “从我下山回京到与四哥瓦解政变,及至最后帮助陛下肃清前太子余党彻底稳定朝纲,前后一共花了大半年时间。四哥登基后本来想恢复我的凌氏皇姓,不过被我婉拒了,这个姓氏我已经用了将近二十年,早已习惯,没有更换的必要。”
  
  “保留傅姓,除了是对不幸早亡的母亲的纪念,我也暗存了另外一个私心,希望有朝一日与你重逢时,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一个连姓氏都改变了的全然陌生的我。”
  
  安小满一下子怔住了,心跳瞬间加快,他这么说,是表示重视他、期待与他再次相逢吗?
  
  傅晚亭自嘲轻笑,“小满,其实四年前你下山时我对你是否会回去、何时会回去并无把握,毕竟,由始自终你对我从来没有半分好脸色,总是处处与我作对。说起来,我还从未有过那般不自信的时候。目送你坐车离开后,我有些后悔没有陪同你一起回去,后来想想又觉得可笑,就算我提出了这个要求,也一定会被你一口否决,我何苦吃力不讨好被人嫌弃呢?”
  
  “但是后来,我是真的后悔了,当年若是陪你同回安家,哪怕是背着你偷偷尾随而至,后面有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你我也不会一别四年。为此这几年我一直自责,你怪我也是应该的。”
  
  说到最后,傅晚亭变得郑重而遗憾。
  
  安小满心中激荡,他想过无数种傅晚亭离开月见山不告而别凭空消失的原因,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把他与四年前那场几乎动摇兴朝根本的宫廷巨变联系到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说明一下,为了偷懒,我把本文放到架空的凌氏兴朝历史背景中了,跟前面两个完结文朝代一样,但剧情并无直接关联。




君子如玉

  于安小满,前四年是想不到,年幼时目空一切的他以为傅晚亭与另外四位师兄一样,即便不是家中贫寒,出身也不会太好;现在与身为瑞王的傅晚亭重逢后却不愿去想,怀着一股莫名的委屈与愤怒,自己强行与他划清了界线。
  
  其实他口口声声指责傅晚亭失约是有些强辞夺理的,当年下山时,傅晚亭要他一个月返回月见山,他并没有应承下来,而等到他遭遇家中惨变后回到山上时,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正沉浸于被安家驱逐以及娘亲惨死的巨大悲痛之中,从人人宠爱巴结的富家大少爷一朝沦落为人人白眼无家可归的私生子,落差不可谓不大,而回到月见山后又是人去屋空,于是更感人生灰暗,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所遗弃了,所以下山后才心灰意冷隐姓埋名躲了起来。
  
  唯一幸运的就是后来在南溪城里无意中遇到并认出数年未见的舅舅陶金山,并为其所收留,从此与舅舅表妹生活在一起。他整日把自己关在家里哪里都不去,只是闷头学习种花,并努力将所有不堪回首的过往与某个不愿回想的人通通选择性遗忘,只当过去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年少轻狂的安小满已经死了。
  
  如今听了傅晚亭追忆往事,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他的误会,是造化弄人,分别给彼此降下祸端迫使他与傅晚亭两地分离,傅晚亭不是故意失约戏弄于他,而是不得已下山入京为自己与亲人的生死存亡而抗争去了。
  
  安小满突然觉得心中亮敞起来,沉重郁结了四年,第一次觉得上天对他并不算残酷到底。
  
  傅晚亭说到这里仍旧没有得到安小满只言片语的回应,他也并不急,只是一径耐心地低声讲述。
  
  “在京时,我偶遇了在一家镖局做镖师的四师弟魏远。他在世上已无亲人,与我重逢后就执意要跟着我,我只好收他做了我的贴身侍卫。朝堂稳定尘埃落定后,我离京来到封地南溪城,然后着手暗中查访你的下落,但那个时候兴阳府的安家已经破败衰落面目全非了,而你也像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一般无影无踪。此后三年我找到过一些安家活下来逃往各地的幸存者,也问过所有当时审理安家贩卖私盐私铁一案的官员,却得不到你的半点消息。”
  
  安小满闻言惊惧,这么说,傅晚亭知道他不堪的身世了?先前高涨的心情一下子就凉了下来,嘴里泛起难言的苦涩。
  
  敏锐地察觉到身下人的情绪波动,傅晚亭低下头来,在安小满额上印下轻轻一吻,“小满,你在担心什么呢?难道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出身和身份于我而言,从来不是衡量一个人高低贵贱的标准吗?”
  
  安小满浑身一颤,紧紧咬住下唇,半晌终于开口涩声道:“再怎么说你也是出身皇室生来高贵,可是我,可是我连自己的亲身父亲到底是谁都不清楚,他骂我是野种,说白养了我十几年……我娘,病得走不动路还被他们赶出去,没钱看病没人照顾死在一个废弃的马厩里……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往事不堪回首,安小满眼底热辣,语声哽咽。
  
  傅晚亭心中一痛,将悲愤难抑的少年揽入怀中,一下一下轻拍他颤动不止的肩头,“想哭就哭吧,他们不好,已经受到应有的报应了。不管有无父母、父母是谁,你都是堂堂正正的一个人,依靠自己的双手生存于世,不比任何一个人卑贱。小满,即便这世上没有人认同你,你也还有我。”
  
  安小满透过朦胧泪眼望着上方柔声低语的男子,那双幽遂深沉的眸子里此刻有微光闪烁,比煦日照耀下的春水还要柔软,足以融化一切寒雪坚冰。
  
  “安小满,我喜欢你。”傅晚亭轻道,脸上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没有半分高深莫测的惑人微笑。
  
  安小满呆住了,清晰地听到自己身体内部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冲破冰层破土而出,四年未曾掉过的眼泪终于滚滚而下。许久,他将头埋入那个久违的温暖怀抱中,泪落无声。
  
  哪怕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软弱,也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彻底暴露出来。他可以被任何人瞧不起,却也要在这个人面前保留最后一分尊严。
  
  傅晚亭不停抚着安小满清瘦的后背,亲吻不断落在他的头顶鬓角,无声地安抚怀中热泪沾襟的悲伤少年。
  
  不知默默哭了多久,安小满终于倦极睡去,浓密纤长的睫毛上一滴晶莹的泪珠将落未落。
  
  傅晚亭将那泪滴轻轻吻去,复又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安心睡吧,做个好梦。”
  
  体内情潮涌动难平,却不忍吵醒怀里折腾半夜才沉沉睡去的小家伙。他还有许多想问的尚未来得及问,刚才他的表白也没得到预想中的回应,他这位好师弟的别扭程度总是比他想象的更胜一筹啊。
  
  但是,没关系了,来日方长。时隔四年,小家伙终于又乖乖地在他怀里安然入睡了,这已经十分难得了。
  
  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傅晚亭在那沾染了泪水、略带咸涩的唇角边轻触浅吻,低声笑叹:“还说什么采花贼,原来只是纯聊天。算了,今晚暂且放过你,改天总要让你加倍偿还我。”
  
  身体虽然传达出不满的抗议,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傅晚亭抱紧怀中人,以彼此熟悉喜欢的方式相拥入眠。
  
  他的宝贝终于失而复得了。
  
  窗外月满如盘,清辉皎皎,流银泻玉般倾洒一室。
  
  ……
  
  安小满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睡过这样的好觉了,反正醒来时,窗外阳光灿烂,明晃晃地让人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才要打个哈欠伸个懒腰,突然惊觉哪里不对,某些片断在眼前电光火石般闪现,一颗心顿时狂跳不止。
  
  转头一看却愣住了,身边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安小满有些糊涂了,难道,昨晚发生的事又只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荒唐离奇不切实际的幻梦么?
  
  呆怔间,忽然瞥见身旁枕畔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伸手抓出来一看,是个圆形玉玦,杯底大小,用上等羊脂美玉制就,玦身饰着满月在天祥云冉冉的简单纹样,质朴无华,温润无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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