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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月满溪亭》    作者:玉案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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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个春天的午后,一向幽寂清冷的月见山突然间沸腾了,一支长长的车马队伍从半山拉拉杂杂一路蜿蜒至山脚,车上堆着各式各样的箱笼麻包,鸡鸣鸭叫和着马嘶骡吼的好不热闹,车头上插着红黄蓝绿绣着斗大的“安”字的各色彩旗,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闪得人眼都花了。
  
  几个十岁出头的半大小子一个叠一个挤在堂屋拐角边鬼头鬼脑地看稀奇,他们之前本来在后山做功课,听到前面沸反盈天的动静后按耐不住地一窝蜂跑了过来,第一眼就见到堂屋前停着一辆红漆包金边、车厢上绘着俗艳花纹的大马车,然后就看到有人指挥着一群膀大腰圆的仆人如蚂蚁搬家般将马车上的箱包一个个抬到堂屋前面的空地上码放起来。
  
  这帮小子常年闷在山中读书习武,一年到头也难得有两回翻几座大山走百里山路到山外的南溪城逛上一逛,似此等好似唱戏一般的热闹场面还真是不多见,更何况是演到家门口的,当然更不能错过了。只是怕被师父抓到了一个不喜而遭受辣手摧残,所以不敢凑近了看个究竟,只敢躲在墙角后一边叽叽咕咕地讨论一边伸着脖子留心堂屋门口的动静。
  
  刘连两眼放光,“啧啧,瞧瞧这排场,终于有财神爷上门了啊!”
  
  唐升撇撇嘴,“什么财神爷,最多就是个土财主。”
  
  魏远舔了舔嘴角的口水,“管他是谁,晚上有肉吃就行。”
  
  冯春突发其想,“难道是师父失散多年的儿子衣锦还乡了?”
  
  另外三个一起“切”了一声。
  
  这时,侧边的山道上走来一个少年,不疾不徐朝堂屋而去。
  
  四个小子一起谄媚地打招呼:“大师兄~”
  
  傅晚亭点头,继续前行。走出两步后回头道:“中午师父好象说过,今天没有完成功课的晚上喝自己的洗脚水。”
  
  四人闻言色变,接着落荒而逃。
  
  傅晚亭微微一笑,步入堂屋。
  
  堂屋里,吕不平挺着腰杆端着肩膀端坐在脱了漆的太师椅上与旁边的安大富一本正经地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拈着颌下几茎稀疏的胡须,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味道。斜眼觑见自己的得意弟子走了进来,吕不平适时停止了交谈。
  
  安大富手里捏着几张纸看得云里雾里,他本人肚子里的墨水有限,只知道纸上的字是好字,文是妙文,但是好在哪里妙在何处就说不出来了,又不想在吕不平面前露拙出丑,只是摇头晃脑地跟着附和赞美。
  
  听得耳边声音顿住,安大富抬头顺着吕不平的目光一同看过去,霎时眼前一亮,少年修长挺拔亭亭如树,玉面丹唇神清骨秀,年纪不过十五上下,举手投足间却隐然有种超出年龄的从容大气。
  
  安大富本来就被吕不平一番高论和手里的锦绣文章给绕得一半清醒一半迷糊了,此时一见这少年,上山前对吕不平教学水平的疑虑顿时去了大半,不说别的,自家儿子若是能学到这少年一半的气度,也不枉他忍着肉痛不惜血本远道而来拜山求师了。
  
  傅晚亭步入厅中站定,一眼便知那肥头大耳的访客手中拿的几页纸正是自己上午应吕不平特别要求写就的一篇诗文,心下不由了然,任由安大富用热切惊艳的目光上下打量,朝吕不平拱手道:“师父。”
  
  吕不平略点下头,慢悠悠道:“晚亭,把昨天为师教你的那套新剑法练一遍来瞧瞧,看你领会了多少。”
  
  “是。”傅晚亭应道,解下腰间佩剑一招一式练将起来。
  
  其实傅晚亭跟了吕不平几年,从头到尾也只学了一套剑法而已,多年下来早就练得烂熟。此时当着半信半疑的财主面前,吕不平什么意图他自然领会得到,心中虽觉无奈,却还是尽力将一柄平平无奇的铁剑舞得雪光冲天飞花溅玉。
  
  安大富看得眼花缭乱目眩神弛,自家也是花了大价钱聘了几名据说在江湖上也有名头的武师,但那几人跟眼前行动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少年比起来,怎么看都是颇有不如。徒弟已是这般了不得,师父当然更是不得了,安大富一边看一边暗自点头。
  
  一套剑法练毕,傅晚亭还剑入鞘,目不稍斜,气不稍乱,默然恭听师父示下。
  
  吕不平摸摸胡须,淡淡道:“罢了,形似而神散,还须多练些时日才能融会贯通。”
  
  傅晚亭应道:“是,谢师父指教。”
  
  安大富至此算是心服口服,翘起大拇指由衷赞道:“果然名师出高徒啊。”
  
  吕不平高深莫测地勾唇一笑,缓了声气道:“晚亭,这位是安员外。”
  
  傅晚亭朝着安大富不卑不亢拜了下去,“晚亭见过安员外。”
  
  安大富对这个气宇不凡却又进退得宜的俊美少年极有好感,笑眯了眼道:“起来起来,不必多礼。”
  
  “谢安外员。”傅晚亭直起身来。
  
  安大富正待再说些什么,屋角突然传来一声鄙夷的冷哼,随后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清稚童音:“装,接着装。”
  
  安大富皱起眉头拉下脸,朝没骨头般窝在躺椅上的男孩儿没好气道:“小满,过来!”
  
  安小满伸手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半晌才磨磨蹭蹭地从椅子里跳下地,打着哈欠歪歪斜斜地走了过来,经过傅晚亭身边时扬起下巴冲他翻了个白眼。
  
  傅晚亭报以宽容的淡淡一笑。
  
  他进屋的时候就注意到安小满了,彼时这约摸十岁大的男孩儿歪在椅子里睡得正香,透明的涎水顺着咧开的嘴巴流了下来,淌湿了大半截袖子,也不知他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与安大富一副苦相五十岁的人看起来有六十岁不同,安小满乌溜溜一双葡萄眼,圆鼓鼓一张包子脸,小嘴一张两颗小虎牙,面相乍一看去倒是十分可爱讨喜,只不过眼中光芒狡黠乖戾,让人细看下不免有些头疼。
  
  安大富将安小满抓在手中,脸上重新堆了笑容对吕不平道:“吕师父见笑了,这小王八蛋性子顽劣没大没小,还望吕师父严加管教,该骂骂,该打打,千万别手软……”
  
  安小满撇撇嘴,小声嘟囔道:“我是小王八蛋,那你是什么?老王八蛋!”
  
  安大富没听清,自顾自絮叨个不停。
  
  吕不平蹙眉沉吟:“这倒好说,只是山门清寒生活贫苦,怕安少爷过不惯这种苦日子。”
  
  安大富颇有气概地将胸脯上的肥肉拍得哗哗直抖,“这个吕师父大可放心,只要吕师父肯收这小王八蛋为徒,从今以后贵派的吃喝用度全由我安大富包了!今天我带上山来的东西应该够你们吃用一年的,以后每年这个时候我再派人送东西来。平时若是短缺了什么,只管送信到兴阳安家知会一声,千万别客气。”
  
  安大富虽说是送安小满来学艺锻练磨磨他的煞气的,却也不舍得在饮食生活上对他太过苛刻,儿子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突然让他粗茶淡饭甚至吃糠咽菜,别说安小满会受不了,安大富自己想想也觉残忍,所以这次运了几十担上好的米面粮油和几十笼活鸡活鸭上山,务必保证安小满在学艺期间吃饱吃好营养充分。
  
  吕不平推辞道:“这如何使得,安员外山长水远地送小少爷前来是对老夫的信任,老夫受人之托终人之事,自会对他悉心教导,怎么能让安员外如此破费。”
  
  安大富连连摆手,“吕师父这么说就见外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这小王八蛋能跟着吕师父学艺是他的造化,我也不指望他能学到吕师父这位高徒一半的本事,只要他以后出去不给我安家丢人现眼我就谢天谢地了。”
  
  听到自己被拿来与傅晚亭做比较,还被贬得如同臭狗屎一般,安小满极其不满,又不便朝自家老爹发火,只得仰起脸鼓起腮帮子,对比自己高出一头不止的傅晚亭双目圆睁嗖嗖直放冷箭。奈何对方云淡风清不怒反笑,根本不把他的挑衅当回事,不由更是愤懑地磨起牙来,死小白脸,不就是会耍几招花枪么,拽个屁啊!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挖新坑了,希望大家还没忘了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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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贵人

  吕不平半眯着眼看了安小满一阵,一脸深沉道:“安员外多虑了,依老夫看,安少爷虽然顽皮些,但灵气还是有的,若肯踏实学习,他日前途或会不可限量。”
  
  一番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说得安大富转忧为喜笑逐颜开,“那就有劳吕师父多多费心,如果这小王八蛋真有出息的一天,安某定当重重酬谢!”
  
  吕不平拈须而笑,“安员外客气了。”
  
  安大富低头见安小满还在朝傅晚亭吹胡子瞪眼,当下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喝道:“小王八蛋,还不快给师父磕头敬茶!”
  
  安小满本就郁卒,被这一敲立时就炸了毛,扯开嗓门嚎将起来:“爹啊,我不要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拜什么狗屁师父,我要回家!”
  
  安大富脸上顿时挂不住,只怕吕不平反悔送客,赶紧伸手压着安小满的后脖子将他死命按在地上,嘴里骂道:“小王八蛋,你拜也得拜不拜也得拜,要不给老子学出个名堂来,你就别想迈进家门一步!”
  
  无论安小满如何挣扎反抗如何撒泼耍赖,还是被安大富按着脑袋向吕不平磕了三个头勉强完成了拜师仪式。
  
  吕不平对安小满的出言不逊并不着恼,相反笑得分外和蔼可亲,“行了行了,难为安少爷了,起来吧。”
  
  待安大富喝斥安小满要他向傅晚亭叫一声大师兄时,安小满无论如何都不干了,红着眼睛梗着脖子咬牙切齿道:“爹,你不如现在就打死我,不然等下我就直接出门从山上跳下去,省得我给你丢人现眼!”
  
  安小满这么一发狠安大富立即没了脾气,瞪了他一眼,骂一句“小王八蛋不知好歹”,又朝傅晚亭讪讪看去,见少年不以为意浅浅而笑,也就顺势揭过,不再继续逼迫安小满了。
  
  在傅晚亭看来,安小满只不过是个被大人宠坏的任性小孩儿罢了,顶多比他那些师弟刁蛮一些,那副咬牙切齿冲他挑衅的模样让他想起某年在山中见到的一只还未断奶的小豹子,再如何目露凶光呲牙咧嘴也不具备实质性的攻击和破坏力,反而让人觉得憨态可拘。
  
  拜完了师,又等下人将带来的粮食与活禽分门别类放置妥当后,安大富觉得自己有必要立即下山离开了,否则多呆一刻只怕会心软把儿子又带回家,因此丢下一句“小满你好好跟师父学,爹有空就来看你,最多五年就让你回家”,然后一咬牙一跺脚就坐上马车匆匆下了山,看也不敢多看欲哭无泪满脸哀怨的安小满一眼。
  
  别看安大富对这个儿子又打又骂没有半分好脸色似乎挺绝情,其实宝贝得不行。他活了一把年纪,五十多岁了,大小老婆娶了一大堆,丫头片子生了一大串,只在四十余岁才得了安小满一个儿子,自然宠得跟什么似的。
  
  然而,娇纵过度的不良后果随着安小满一天天长大日益突显出来,不到十岁的孩子俨然成了兴阳府的街头一霸,整日带着一帮家丁喽罗招摇过市惹是生非,让安大富头痛不已。
  
  若安少爷只是祸害一下寻常百姓倒也罢了,安员外财大气粗,随便说几句话或者花两个小钱就能摆平,关键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什么人都敢惹,兴阳府有钱的有势的人家得罪了一个遍,有一回甚至和高县令家的小儿子打得不可开交。
  
  高公子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在兴阳府一向也是横行惯了,他比安小满大两岁,又高又壮,胳膊比安小满大腿还粗,奈何安小满狡诈滑头不按套路出招,拼着被高公子揍得鼻青脸肿,瞅空子狠狠一口咬在他肥厚的耳朵上,任两边家丁如何劝解拉扯也死不撒嘴。要不是人在附近的安大富闻讯赶来当机立断一巴掌将安小满扇晕过去,高公子肯定就成一只耳了。
  
  后来高公子是捂着血淋淋的耳朵一路号啕被人抬回家的,高县令一见之下雷霆震怒,扬言要缉拿凶手严惩不贷。县太爷很生气,后果自然很严重,安大富只是一介白手起家有钱无势的富商,不得不腆着老脸天天上门赔礼道歉,白花花的治病银子和各类珍稀药材流水价不停往高府送,陆陆续续赔进去几乎一半身家,才总算让县太爷消了怒气不再追究。
  
  经此一事后,安大富危机感暴涨,就怕自己还没进棺材安家就被安小满这小王八蛋给败光了,因此痛定思痛深刻反省了自己以往纵容无为的教子方针,开始对安小满进行严加管束,还请了一大堆先生来教书讲课传授大道理,不料无一例外被安小满打出门去。安大富虽然气得吐血,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依旧收效甚微,不过他也狠不下心来真的把这混帐忤逆的小子怎么样,毕竟他活了一把年纪大半截身子入土了就安小满这么一根独苗,还指望他为安家开枝散叶光宗耀祖呢。
  
  无计可施下安大富找了街上的赵半仙为安小满算了一卦,赵半仙云山雾罩半真半假说了一大通玄的,从安大富口袋里敲出十两银子,末了才表示富贵须向狠中求,必须得把安小满送出家门历练个五六七八十来年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保管他日后飞黄腾达安家兴旺不衰。
  
  赵半仙一番剖析说得安大富茅塞顿开,当询问应该把安小满送到哪里历练又再双手奉上十两银子后,赵半仙随手向东一指,说安少爷命中注定的贵人在千里之外某座钟毓灵秀的深山中隐居修行,必能驯服安少爷并化解其一身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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