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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书籍名:《谁教春风玉门度》    作者:钟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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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早,郝伍少易了容又走入少林寺中。他看起来精神不错,只是眼中布满了血丝,看来昨夜并未睡好。
  这几日白天他天天入少林寺烧香礼佛,实则是暗中打探,然而他每日所带的易容面具都不同,僧人们也没有将他认出来。
  他在大佛殿中故作不经意地扫视了一圈,会心一笑,向一名正敲着木鱼的年迈高僧走去:“大师,不如如何称呼?”
  僧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笑容和蔼地睨了他一眼:“施主,三日前你已问过贫僧了。”
  郝伍少笑容一僵,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慧空大师。”
  慧空笑道:“施主每日来我少林捐香火钱,慧空代佛祖感念施主的虔诚之心。”
  他这话分明是讽刺,郝伍少面上有些挂不住,讪笑着抬手摸了摸脸:“……大师是如何看穿的?”
  慧空大师面相颇有七分与笑面佛相似,两道眼儿弯成两条缝,看起来十分和蔼,却也使人看不穿他心中所想。他笑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慧空辩人并不仅凭色。”
  郝伍少一听他搬出佛理就头疼,连忙道:“慧空大师,在下想向大师打听一个人。”
  “噢?”慧空眉梢微挑:“何人?”
  郝伍少愣了愣,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韩轻嗣应当不会用轻嗣、子凡二名,若是说净嗔,自己又如何交代是何时得知他的法号?
  郝伍少绞尽脑汁,眼见慧空脸上逐渐露出疑惑的表情,一咬牙道:“张、张郎!我的朋友名唤张郎!”
  慧空做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道:“原来施主是来找净嗔的。他正在东厢禅院诵经,施主可以去那里找他。”
  郝伍少连声道谢后,转过身正欲向东走,却听身后的慧空突然唤道:“施主。”
  郝伍少茫然回头,却听慧空道:“世上万物皆有因果,缘分尽时不可强求,缘分未尽,则自有其归属。”
  郝伍少微微蹙眉,敷衍一笑:“多谢大师指点。”说罢急匆匆向东厢禅院赶去。
  郝伍少在禅院中兜兜转转许久,终于在一间禅房中发现了独身一人敲着木鱼念经的韩轻嗣。
  他心头五味杂陈,既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苍凉之情。
  他在禅房外踌躇许久,终于局促地走进禅房内,轻声唤道:“轻嗣……”
  韩轻嗣手中敲打木鱼的木锥顿了片刻,复又恍若未闻般继续诵经。
  郝伍少委屈地抿了抿嘴,走上前跪在他身旁的蒲团上:“净嗔师父。”
  韩轻嗣冷冷地以眼尾瞟了他一眼,总算停止念经,道:“施主有何见教?”
  郝伍少听见他熟悉的声音,大喜大悲之下险些哭了出来:“我,我错了轻嗣。我来做什么,你其实心里清楚。”
  韩轻嗣微微蹙眉,神色间有些不耐:“我……贫僧已看破红尘,施主请自便。”
  郝伍少听他自称贫僧,不由破涕为笑,摇了摇头,复又正色道:“你只是看到了红尘,还没有看破。”
  韩轻嗣被他笑得十分不悦,冷冷道:“贫僧要诵经,施主自便。”
  郝伍少痴痴地抬起手,正要触上他的长发,却被韩轻嗣冷冷避开了。
  郝伍少喃喃道:“你尚未剃度……”
  韩轻嗣冷笑道:“方丈早已收我为俗家弟子,剃度仅是一个形式罢了。我一心向佛,就已是佛门中人。况且再过四日……”
  郝伍少只觉胸口一种钝痛,不愿再听他的冷言冷语,伸出两手紧紧包住韩轻嗣的右手:“轻嗣,你听我说,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你总要给我一个机会。那日我心情不好,又喝多了酒……”
  韩轻嗣用力将手抽了出来,打断道:“施主!你再不离开,我便请师兄们将你赶出去了。”
  郝伍少:“……”
  他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一边难过地想哭,一边又咧开嘴挤出一个扭曲不已的笑容:“轻嗣,你还是舍不得我。为何要请你的师兄们来赶我,却不是你将我赶出去?”
  韩轻嗣嘴角抽搐:“……贫僧一直在赶。”
  郝伍少铁了心要耍赖到底,又怎会被他三言两语激走,恬着脸道:“不走!你心里分明有我,怎能出家为僧!我说什么也不走!”
  韩轻嗣忍无可忍,起身提溜住郝伍少的后领,利用身高上的优势将他提到半空,向外走去。
  郝伍少也不挣扎,只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眨了眨眼,竟当真落下两串泪珠。他颤声道:“轻嗣,你别赶我走,我不能离开你。你若执意要出家,我也留下来剃了头陪你。”
  韩轻嗣冷笑道:“你以为少林寺什么人都收么?”
  他走出禅房,不客气地将郝伍少一丢,毫无眷恋地转身向回走。
  郝伍少慌忙扑上去抱住他的小腿,惊惶道:“轻嗣!你别走,你别走!我已经遇到六种花了,我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我求你让我留在你身边,你要怎么罚我都可以!只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韩轻嗣身体一僵,一句“你何时遇到了丁香?”在舌尖徘徊片刻,又咽了下去。
  他任郝伍少抱着他的腿哭了许久,终是弯下腰,面无表情道:“施主,请你放开。”
  郝伍少泪水涟涟,哭得抽噎不止,收紧了胳膊说什么也不放:“不!你不原谅我,我绝不放你走。”
  韩轻嗣冷笑数声,道:“好,我原谅你。”
  郝伍少怔了怔,抽噎着迷茫地抬起头,只见韩轻嗣居高临下地低头俯视他,冷漠的浸润在逆光的阴暗之中,令他没来由地感到心悸。
  郝伍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手上的力道渐渐小了:“你……你原谅我了……”
  韩轻嗣趁此机会赶紧将腿收了回来,平和地看着他:“是,我原谅你。施主心愿已了,可以离开少林了。”
  郝伍少怔了许久,满眼绝望之色,却坚定地摇头:“不,你在哪里我就留在哪里。”
  韩轻嗣心烦不已,深吸了两口气调节心绪,转身大步向禅房走去。
  郝伍少狼狈不已地从地上爬起来,追上前拉住他衣袂一角:“如果你是为了洗髓经,我会为你得到它。无论如何,我只求你不要对我这么冷漠……”
  韩轻嗣背对着他站立了片刻,还是冷冷地抽回袖子,走入禅房之中。
  他在蒲团前跪下,拾起木锥,继续敲打木鱼诵经。
  郝伍少苦笑着在禅房外坐下,倚靠着门槛,头微微后仰,抵在门栏上。他阖上眼,听着韩轻嗣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枯燥无趣的佛经。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逐渐阴了。
  郝伍少睁开眼,看着浓厚的乌云缓缓将最后一丝湛蓝遮覆,喃喃道:“要下雨了……”
  韩轻嗣恍若未闻,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木鱼。
  “咄咄咄……”
  “滴答……”
  郝伍少嘴唇微微动了动,将手伸出屋檐之外,神情茫然地接着雨水。
  “咄咄咄……”
  过了不久,雨势逐渐大了起来,发出嘈杂的哗哗声,与禅房内的敲打木鱼声相互映衬。斜飞的雨水溅入禅房内,屋檐已遮不住多少雨,坐在门外的郝伍少不一会儿便被淋的浑身湿透了。
  “咄咄咄……”
  韩轻嗣始终心无旁骛。
  “咄咄咄……阿弥陀佛……”
  郝伍少轻声唤道:“轻……净嗔师父。”
  “咄咄咄……阿弥陀佛……”
  “净嗔师父。”
  “咄咄咄……阿弥陀佛……”
  “净嗔师父。”
  韩轻嗣每念一声“阿弥陀佛”,郝伍少就喊一声净嗔,韩轻嗣伊始不理他,然而次数多了,终于忍不住停止了敲打木鱼,对那人怒目而视。
  郝伍少已被雨浇得湿透了,额上垂了两缕发丝,使他看上去有些狼狈。他嘴角却含着笑,虽不是他本真的容貌,然而那嘴角的弧度依旧是韩轻嗣熟悉不已的。
  郝伍少见他回头,笑容愈发灿烂了起来:“净嗔师父。”
  韩轻嗣怒道:“干什么!”
  郝伍少两眼弯了起来,明明是笑着的,神情看上去却十分悲伤。水从他长长的睫毛上淌落,一时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头倚着门栏,神情有些疲倦:“净嗔师父,你叫了这么多声‘阿弥陀佛’,佛祖都没有生气。我不过唤了你几声,你怎么就不高兴了?”
  韩轻嗣看着他狼狈的模样与蓄满了悲伤的双眸,忽觉鼻子有些发酸。他不忍再看,转过身背对着他,叹息道:“……你走吧。”
  郝伍少倔强地摇头:“我不走。我在这里守你五日,若五日后你还是要剃度,我就留下来陪你当和尚。他们要是嫌我资质不好,我可以留下来做扫地僧,做饭也可以……总之你不走,我也不走。”
  禅房中静默了许久,许久,终于再次响起了木鱼声。
  “咄咄咄……”
  只是这一次,连木鱼都好似感到悲伤,发出的声响沉闷得令人窒息。
  郝伍少在雨中守了一整日,直至天色晚了,他才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阿……阿嚏。”他抬袖抹去眼泪鼻涕,又深深看了眼那人的背影,摇摇晃晃向外走去:“我明日再来守你。”
  韩轻嗣听他脚步声远了,沉默地放下木鱼,起身走到门口,默默看着那个步履蹒跚的背影,直到他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不好了!星宿派的人又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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