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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书籍名:《谁教春风玉门度》    作者:钟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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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抚珠泪复垂。泪复垂,只盼君心回。从今以往,如何相思,相思求不得……”
  郝伍少阖着眼,听一旁琴声婉约,奏得是一曲《有所思》。
  他以前曾听郝贰文边弹边唱过,听了两三回便记住了。郝伍少忍不住想跟着哼两声,却又吞了回去。
  唱至一半,郝伍少忽觉有些奇怪,那词竟与乐府原词不同。后半段原是“闻君有他心,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已往,勿复相思而,相思与君绝”,讲得是女子贞烈,却被弹琴之人改成了求而不得依旧委曲求全。
  琴声戛然而止。
  “醒了便起来吧。”
  郝伍少尴尬地摸摸鼻子,睁眼坐起身来。
  抚琴的是名女子,肤如珠玉流光溢彩,目如东海明珠熠熠有神,看上去约是二三十岁的年纪。
  郝伍少打量四周一番,见自己身处一处石洞,不远处的石壁上有个五六尺许宽的洞连通外界,故此中并不昏暗。左方的石壁上有道流水,在地上积出一个浅洼,又向远处流去。
  郝伍少在姑娘与夫人的称呼间犹豫了半晌,索性抛开不提:“这是哪?”
  那白衣女子勾起嘴角:“说了你也不知。总之你在此处暂时是安全的。”
  “呃……”郝伍少摸头:“你……姑娘……你是……?”
  那女子描了红唇,反将一张脸衬得更为白净。
  “白蔚。”
  “……”
  郝伍少生吞了鸡蛋一般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你是白蔚?蚀狐门门主?”
  白蔚饶有兴致地挑眉:“你听说过我?”她看郝伍少手无缚鸡之力,并不像江湖人士。
  郝伍少目瞪口呆。
  以往韩轻嗣说白蔚不老,他只当此人保养得当,大约是看起来显得较为年轻。然而见过江颜逸后才知的确有人可以抹去岁月在容颜上留下的痕迹。白蔚亦是如此。
  他纠结了好一阵,欲言又止,神情十分滑稽:“你……是不是……是不是……”
  白蔚看着他吞吞吐吐,疑惑道:“什么……?”
  “是不是……我娘啊?”
  “……”
  白蔚的表情霎时也变得微妙起来:“……为什么这么问?”
  郝伍少话甫一出头就涨红了脸。毕竟对着一个看起来只比自己大上十岁的女人问出这种话来——实在是尴尬得很。
  他垂着眼不敢与白蔚对视,支支吾吾道:“听、听人说的……”
  若不是郝伍少实在太过在意此事,也不至一醒来就直截了当地问出口。
  白蔚盯了他一阵,突然噗嗤笑出声来,神色带了几分戏谑:“我若说是呢?”
  郝伍少眼角一抽,不由低唤道:“啊……”
  他一想起韩轻嗣每每提到白蔚时那副咬牙切齿的神情,顿时心中一紧,巨大的失落感显现在脸上。
  白蔚笑容一凝,淡淡道:“你听谁说的?”
  郝伍少咬了咬下唇,低声道:“沈左扬。”
  白蔚轻蹙眉:“沈左扬是谁?”
  郝伍少声音愈来愈低:“星宿宫……青龙使。”
  白蔚嗤笑:“我并不认识甚么青龙使,与他连一面之缘都不曾有过,他又怎知道你的母亲是我?”
  郝伍少惊讶地看着她:“那你……”
  白蔚一口否决:“我不是。”
  郝伍少眼睛一亮,又黯了下去。
  白蔚察颜观色道:“又怎了?”
  郝伍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微微摇头。
  两人沉默了一阵,郝伍少这才想起正题来:“呃……方才是你劫了我?”
  白蔚眉头一跳:“方才?你已昏了一日了。”
  郝伍少蹙眉:“你劫我来此做什么?”
  他突然想起江颜逸对隐龙蛊的描述,不由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龙纹。
  白蔚懒懒道:“没想到这龙皿真让他寻着了。”说完又冷笑了起来:“那又怎么样呢?”
  郝伍少疑惑地看着她:“‘他’是谁?”
  白蔚冷冷看着他:“我劝你少知道为妙。不闻不问不知,你还能再轻松活几日。”
  郝伍少眼中光芒闪烁不定:“你抓我……是不是想要我的血?”
  白蔚斜睨他不言。
  郝伍少赔着笑脸道:“好商量,好商量……你想要说一声不就得了,何苦把我带到此处来。”
  白蔚冷哼:“你还是烧香拜佛祈祷我别中什么蛊什么毒罢。”
  郝伍少笑容一滞:“那……?”
  白蔚不耐烦道:“别问,听不懂么?”
  郝伍少无奈,只得乖乖将嘴闭上。
  三个时辰后,白蔚从石壁上的洞口飞了出去。
  郝伍少乖乖坐了一阵,没等到她回来,于是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四处张望。
  白蔚没有点他的穴,也没有用任何方式困住他的行动。
  郝伍少试探地轻唤了一声,却听着石洞中除回声与流水声外并无其他响动,想来应没有其他人在。
  郝伍少渴了,俯下身子贴在那一洼水上嗅了嗅,只觉山泉带着青草土地的气息,也闻不出是否有毒。
  他想了想,掬起一捧水来先咪了一小口,砸吧砸吧嘴——微甜。
  手中的水渐渐从指缝中漏光了。
  郝伍少屏息待了一阵,未觉有什么不适,便倾身畅饮了起来。
  他喝完了水靠在石壁上等了一阵,白蔚回来了。
  白蔚带回来两只煮熟的粽子丢给他:“饿了就吃吧。”
  郝伍少想了想,白蔚没必要下毒害自己,于是三下五除二撕去了荷叶,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白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粽子里包的是咸肉,郝伍少自小挑嘴,不爱吃腌食,然而到了此处也由不得自己挑了。
  他皱着眉咬了一口,糯米的香气去除了腌肉的骚味,倒也十分可口,便又狼吞虎咽了起来。
  小时候郝伍少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教郝大富与郝贰文操碎了心。
  郝伍少不吃番薯不吃豆角不吃苦瓜,有一回举着筷子在桌上扫视一圈又丢下:“没好吃的,不吃了。”
  郝大富哄骗不成,终于端出长兄的威严,厉声道:“你不吃就饿着!饿了也没得吃!”
  郝伍少脾气犟,硬撑了一日粒米不进,反叫郝大富心疼地够呛,半蹲在他面前柔声哄到:“不吃就不吃,你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去弄。”
  事后郝伍少见韩轻嗣一人捧着烤番薯啃得正香,那吃相竟叫他隐隐动了馋念,见左右无人,走上前悄悄道:“真的这么好吃?”
  郝伍少挑食多半是矫情,嫌番薯长得不好看,嫌豆类是青色的,然而到底这些食物是个什么滋味,他自己也不清楚。
  小韩轻嗣斜睨了他一眼,将啃了一半的番薯递给他:“你尝尝。”
  小伍少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只觉那番薯软而细滑,甜而不腻,果真味道不错。
  然而事后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吃过番薯了,生怕被兄长取笑,依旧对这些食物敬而远之。
  少年总有种可笑的偏执。
  死要面子活受罪,那个时候他是不懂这道理的。
  他啃着粽子再想起往事来,竟觉鼻子有些发酸。
  以前是自己骄纵太过,无理取闹又自以为是,也亏得众人忍得了他。
  郝伍少暗自下决心:此番若能平安回到江南,定一改旧脾气,寻个机会向众人道歉。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白蔚在石洞内摆了七八只蜡烛,照得石壁染上一层暗黄。
  郝伍少憋了一肚子的疑问不能问,白蔚也不说话,偶尔抚一阵琴,或出神不知想些什么。
  酉时一刻,她突然站起身来:“你睡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郝伍少一怔,脱口而出:“等等!”
  白蔚回头看他:“还有什么事?”
  郝伍少搓着衣摆小心翼翼道:“呃……你要将我在这里关多久?”
  白蔚似笑非笑地盯了他一阵,郝伍少脸色愈来愈红。
  她拖长了声音道:“我并没有关着你啊……”
  郝伍少一怔:“啊?”
  白蔚指着石壁上的洞道:“你什么时候想走都可以从那离开。”
  郝伍少仰头看了看数仞高的石壁,壁面较为平滑,用手脚几乎是扒不住的。
  他不由扭头看向水流去的洞穴深处。
  白蔚笑道:“此洞穴连接涡水,你从涡水下游个数十丈倒也能出去……只要小心水中的鳄鱼便是了。”
  郝伍少一抖:“鳄,鳄鱼?它们不会爬过来?!”
  白蔚道:“会。你若是将自己弄伤了,它们便会嗅着血腥气过来。”
  郝伍少欲哭无泪:“你,你能换个地方关我么?”
  白蔚耸肩:“我说了,我并没有关着你。你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
  郝伍少可怜兮兮地上前拽她衣角:“侠女!大侠!饶命啊!”
  白蔚并未让他拽到衣服就已跃起向那洞口飞去:“明日我再来看你!”
  郝伍少:“……”
  当晚,郝伍少战战兢兢将自己蜷成一团,恨不得缩小不见,失心疯一般胡乱念着:“南无阿弥陀佛……玉皇大帝王母娘娘……”
  “急急如律令!恶灵退散!祥瑞御免!”
  “……“
  “轻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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