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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书籍名:《谁教春风玉门度》    作者:钟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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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满衣原本并无甚洁癖,然而被那纤尘不染的弟子侍候了六年,也逐渐被惯出了毛病,稍许嗅到些异味便浑身难受。
  他被郝肆奕从房中赶出来,灰头土脸地下楼,然而还未走进通铺,便被那浓重的汗酸味熏了出来。
  他只消想起要与一群许是几月未洗澡、脚底黑臭的汉子们挤在一道睡一晚,满身鸡皮疙瘩争相跳起,立时有种冲进去将化尸粉漫室乱撒的冲动。
  再想起那白软清香的小弟子,不免有些痛心疾首,恨不能冲回去麻翻了他直接扛回太虚谷去。
  裴满衣又走上楼,在郝肆奕门外徘徊了许久,终是幽幽叹了口气,转身下楼,预备在客栈外与星月相伴,熬过漫漫长夜。
  他出了客栈,正心烦心乱地踱来踱去,忽听身后一个男声响起,将他吓了一跳:“先生。”
  裴满衣转过头,见是韩轻嗣,本欲抱怨他走路无声,然而看见他满脸严肃,不满的话便吞了回去:“有事?”
  韩轻嗣道:“先生可曾听说过花瓣是绿色的花?”
  裴满衣挑眉:“绿绮花?”他顿了一顿,了然道:“九星七耀丹?”
  韩轻嗣颌首。
  裴满衣想了想,微笑道:“这样也好,绿绮花极稀少,江湖上见过它的人不逾十人,至少郝伍少应无性命之忧了。”
  裴满衣心中略喜:这样的话郝肆奕应松了口气。
  韩轻嗣沉默了片刻:“当真没有其他解法了吗?”
  裴满衣正欲安慰他几句,然而脑中忽然闪过些什么,表情不由一滞。
  韩轻嗣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幻:“先生想到了什么?”
  裴满衣迟疑了片刻:“江湖上或有一种药可解他此毒……”
  韩轻嗣眼睛一亮,急切道:“什么?”
  裴满衣蹙眉:“若花乐醉用的尽是桃花、菊花等难避的花也便罢了。然而绿绮花……”
  他神情严肃地摇头:“若用那药解毒,只怕是……得不偿失。”
  ……
  第二日一早,郝伍少睡的正朦胧间,突然被人踹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来,只见郝肆奕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起来,出发。”
  韩轻嗣这一个多月来都与郝伍少同床而眠,即便郝伍少眼下已不须他以真气驱寒,然而习惯了也便不再去桌边睡了。习武练就的警觉让他在郝肆奕推门进屋之时就已惊醒。
  郝肆奕看见韩轻嗣躺在郝伍少身边的时候怔了怔,旋即又如没看见他一般,走上前去踹醒郝伍少。
  韩轻嗣只是冷眼看着。
  郝伍少嘟哝了几声,困倦地揉着眼睛,那模样有些幼稚,却又十分可爱。郝肆奕微微偏开目光。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天亮了?”
  韩轻嗣翻身下床:“刚亮。”
  郝伍少不满地嘟哝道:“你就眼看着他踹我?”
  韩轻嗣瞥了他一眼不语。
  郝肆奕脸色一寒。
  郝伍少连忙赔笑道:“这就起来。”
  韩轻嗣穿好了衣服,转身出门:“我去叫小虎和……江叔。”
  待韩轻嗣出去了,郝肆奕紧锁眉头看着郝伍少慢吞吞爬起来找衣服穿:“那姓江的到底是什么人?”
  郝伍少提起他就不悦,没好气道:“反正不是好人。”
  郝伍少穿好了衣服,见韩轻嗣还不回来,看着郝肆奕小心翼翼道:“四哥……”
  郝肆奕斜睨他:“嗯?”
  郝伍少迟疑地轻声道:“娘的武功当真很差?”
  郝肆奕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
  他说白思逸曾险些被羌民们捉起来用火烧死,此事是听郝大富说的。然而依郝大富的说辞,白蔚武功高强,只随意三两招就将那些羌民打昏了。若非郝天春拦着,只怕白思逸要将他们统统杀了。
  然而他之所以对韩轻嗣说谎,一则是心中不愿承认自己的母亲如裴满衣所说骗了父亲十数年,二则是因为当时郝伍少害怕的连指尖都在颤抖,使他不由脱口而出。
  郝伍少吃惊地看着他:“你是骗他的?”
  郝肆奕嗤笑:“你喜欢韩轻嗣?”
  郝伍少一怔,表情瞬间有些微妙。
  过了片刻,郝伍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摸着鼻子讪讪道:“如果……”
  “我是说如果,娘亲和白蔚真的是一个人……”他眼神黯然。
  郝肆奕盯着他的脸,听屋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冷冷道:“这‘如果’要问你自己。”
  韩轻嗣推开门,身后跟着微笑的江颜逸与睡眼惺忪的王小虎:“走了?”
  郝肆奕点点头,见郝伍少依旧垂头站在原地,下颌微扬:“你们先下楼罢,我还要理些东西。”
  三人下楼去了。
  郝肆奕呼出一口气,将自己的包袱也丢到郝伍少怀中:“拿着!”
  郝伍少愣愣怔怔地接住,不敢出言反抗。
  郝肆奕垂着手向屋外走,手搭着门际停下步子,冷冷道:“爹娘早已死在塞外了。”
  他向身后瞟了眼,见郝伍少怔忡地站在原地,缓缓摇了摇头:“若还活着,我也不会承认。”
  如果白思逸当真还活着,那她当初便是狠下心将他们五人丢下,尤其是尚须母乳喂养的郝伍少,几乎等同于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既然如此……
  郝肆奕咬牙,敛起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大步走下楼去了。
  众人集中到客栈下。
  昨天韩轻嗣托客栈跑堂的替他们买齐了路上所需之行装与车马,也替郝伍少置办了几件新衣裳。然而虽说郝伍少现已不怕冷了,韩轻嗣还是特意替他购置了几件冬衣以备万一。
  郝肆奕上马车的时候余光瞥见裴满衣站在街角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身形略顿了一顿,还是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裴满衣叹了口气,自去牵了马来,远远地跟着他们。
  原本依旧是韩轻嗣驾车的,然而江颜逸等马车行了一阵后钻出车厢来与他同坐,便成了两人一同驾车。
  郝伍少见他起身钻出去的时候将眼睛瞪得滚圆,然而江颜逸却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韩轻嗣见他出来,只是斜睨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江颜逸道:“子凡,我同你一起驾。”
  韩轻嗣看也不看他,眉梢一挑,将手中的缰绳递给江颜逸。
  江颜逸有些惊讶地接过缰绳,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韩轻嗣向车厢中钻去:“你喜欢驾就自己驾罢。”
  江颜逸:“……”
  然而韩轻嗣的手还未来得及撩起车帘,却被江颜逸一把握住了手腕。
  他身形一僵,扭头去看江颜逸,只见他眸色深沉如墨,看不出喜怒。
  两人僵持了片刻,江颜逸缓缓松开握住他的手。韩轻嗣淡淡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钻入车厢中去了。
  郝肆奕沉默地坐在车厢中,待马车行了一阵,缓缓撩起车帘,将身子向窗口凑近了去。然而头还未探出厢外,又见他冷着脸将帘子放了下来。
  郝伍少瘪瘪嘴,原想出声取笑他两句,然而瞧见郝肆奕那刻板的表情,又不敢说话了。
  韩轻嗣却不怕他,嗤笑了一声,不过也懒得说他什么。
  众人如此行了一阵,等江颜逸驾了半日的车,韩轻嗣又出来替他。
  江颜逸将缰绳递到他手中,却不急着回去,微笑着靠在车厢外:“我陪你。”
  韩轻嗣瞥了他一眼,眉心微揪,继续驾车。
  是日夜里,众人找了一间小村落脚。
  韩轻嗣伺候郝伍少泡完了药澡,倦意不甚重,于是走出屋子散步。
  他渐走渐远,忽听身后有衣袂猎猎声,余光瞥见江颜逸身轻如燕地从身旁掠过,停在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上。
  韩轻嗣沉吟了片刻,亦以内力在地上一踏,飞身跃上枝头。
  江颜逸微笑着倚着树干坐在枝头上:“坐。”
  韩轻嗣在他身旁的一棵树枝上坐下:“星宿宫的轻功果真名不虚传。”
  江颜逸挑眉:“噢?江湖上还有什么传言?”
  韩轻嗣道:“星宿宫轻功毒功名满天下,武功却是极差的……”
  江颜逸微笑。
  韩轻嗣目眺远方:“如今看来,江湖传言只对了一半。”
  星宿宫高人辈出,花乐醉武功虽不佳,轻功却胜于韩轻嗣;江颜逸武功深不可测;玄武使在水中亦有奇功。还有那神秘的星宿宫宫主……
  江颜逸笑道:“你资质不输诩之,过不了几年便可超越我。”
  韩轻嗣颇有些好奇,扭头看他:“叔父和你谁更厉害一些?”
  江颜逸敛起眼,嘴角噙了丝温暖的笑意:“当年我与他切磋,十回里大约能胜他两回罢。”
  韩轻嗣心中略有些自豪。
  “子凡……”江颜逸轻声唤道。
  韩轻嗣侧过头看他,却见江颜逸的脸已凑得极近了,呼吸几可吹起他脸上细小的绒毛。他登时一怔,脑中一片空白。
  江颜逸眸色极黑,如一双深漩般迷惑着人。
  韩轻嗣看得怔了。
  如此过了片刻,江颜逸轻笑出声,缓缓撤回身子,眼中带了抹狡黠:“我可没用魇术。”
  韩轻嗣拉回神智,眼中有丝局促。
  江颜逸的确未用魇术。他的内功胜于韩轻嗣,如果控制他的神智则是轻而易举。只是他不愿这么做罢了。
  他背倚着粗壮的树干,仰头望天,喃喃道:“当年我曾因不信任犯过一件大错,痛不欲生至今……直到遇见你。”
  他敛起幽深的双眸:“我要你信我……真心实意地相信我……”
  他扭过头看着韩轻嗣,收起往日温柔的笑颜,难得地认真:“这世上,只要你要的,我统统为你取来;你要做的,我全都为你实现;世人骂我辱我,我不在意。若是有人胆敢伤你丝毫,我必十倍百倍报还于之。”
  韩轻嗣又是一怔。
  江颜逸将一双美目眯起,不由自主想起韩轻嗣倾身替郝伍少系腰带的情景,指甲嵌入掌心中:“你受了许多苦,但往后不会了。纵是伤了我自己,我也会护你周全。”
  韩轻嗣蹙眉:“你说你喜欢我,一则我们皆是男子,二则……你又认识了我多久?你又凭什么说我吃了许多苦?”
  江颜逸淡然地看着他:“男子又如何?你既能喜欢女子,又为何不能喜欢男子?感情并不是以男女论处的。至于我为何喜欢你……”
  韩轻嗣打断道:“因为我长得像诩之叔父么?”
  江颜逸一怔。
  韩轻嗣与韩诩之长得的确是极像的,眉眼相像不说,连气度都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韩诩之不如他这般冷,比他多了分生气。
  他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如何同你解释,然而我喜欢你,绝不是骗你。”
  韩轻嗣冷冷地撇开眼。
  江颜逸道:“我说过会给你时日,我会等你,只是不要太久……”
  他苦笑道:“不要久到一辈子……至少在我死之前,你可与我相爱一日。”
  韩轻嗣眉心紧拧。
  江颜逸叹了口气:“你既知我喜欢你,又何必那样对我?”
  他想起韩轻嗣看也不看他便撩开车帘钻进去的那一幕,心头猛地一揪。
  韩轻嗣冷冷道:“我对人一贯如此,只是你不习惯罢了。”
  江颜逸抿唇:“是么……那我记得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韩轻嗣从树上跃下去:“我回去了。”
  “子凡!”江颜逸唤道。
  韩轻嗣仰头看他:“还有事么?”
  江颜逸借着暮色深深看着他,将他隐忍冷淡的模样刻入心中:“明日便是月圆之日……”
  韩轻嗣挑眉,想起他身上中的蛊来:“嗯?”
  江颜逸道:“宫主不会如此轻易放了我。待我蛊发之时,功力只余三成,恐怕会有人趁此偷袭。”
  韩轻嗣颌首:“我知道了。”
  他转身向几人寄宿之处走去:“我会保护你。”
  江颜逸心中一动,嘴角不由勾起,目送着韩轻嗣渐行渐远。
  天色逐渐暗了,日月在地平线处交接。半轮红日依依不舍地流连片刻,终是完整地没入了地下。光亮从世上被迅速抽离,天边的晚霞被拉扯成一丝一丝的红光,逐渐消散。
  江颜逸不知坐了多久,把玩着腰上的玉箫,在月色下轻笑出声:“你是因不喜欢男子才抗拒我么……”
  他对这认知十分欢喜,至少如此便说明了韩轻嗣对郝伍少也并无逾越之心。
  他眼含笑意地望着已近乎正圆的明月:“我会习惯你的,子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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