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冲突
朱栴是第一个赶回京城的，屁股还没有沾着王府的椅子，就换了一身衣裳，挥挥衣袖，屁颠屁颠的去宫中见允炆去了，却不想到了乾清宫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内侍道，皇上正与太傅黄大人，大学士方大人以及兵部尚书齐大正商议要事，要庆王殿下在殿外候着。
朱栴听着这声传令，楞了片刻，忽然就意识到允炆已经是皇帝了，也意识到他现在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这些叔叔们。思及此，他额头上冒了几许冷汗，心中凄凉无比，觉得和允炆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朱栴百无聊赖的站在乾清宫外许久，站得脚都开始发麻，便与那守门的侍卫和公公攀谈。朱栴性子本就开朗，是个人来熟，不过只言片语间就和这些人混熟了，他趁时机正好，便厚着脸皮开口道：“不如先让我进去瞧瞧皇上？”
公公慌忙道：“庆王殿下使不得使不得，皇上要是知道了，怪罪下来，咱们十个脑袋都不砍的。”
朱栴笑道：“本王就偷偷瞧皇上一眼，不会惊动他人的。若是发现，本王自然把所有的责任都担起来，怎会连累了各位？”
公公还要说什么，朱栴知趣的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说道：“这个给你和这些兄弟们买酒喝的。”公公眼睛睁得贼亮，又赶紧瞧了瞧两边的侍卫，咳嗽了几声才道：“关键奴才我说了不算，还是要听两位侍卫大人的话。”
那两名侍卫中的其中一人道：“从前在宫中，就听说殿下和陛下的感情颇好，想来见见也是没有关系的。”
另外一人警惕道：“殿下，您进去后，可千万不能被皇上发现，哥几个的小命就在您手中了。”
朱栴点头道：“那是自然，你们何曾瞧过我有亏待过兄弟们。”
侍卫附和道：“是，以前殿下在京城，便是待兄弟们最好了。”他侧开一点身子，又叮嘱道，“殿下，您进去可得小声一点。”
朱栴点着头，一边把手指放在嘴巴边上，一边掂着脚说道：“放心，我会小声点的，决计会小声点的。”可是，刚过门槛，他因为这样走路不好使，踩着了衣摆，“啪”的一声就摔倒一个狗吃屎，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公公脸色大变，忙去扶起朱栴，吆喝道：“哎哟，我的小祖宗啊，庆王殿下啊！”
两侍卫面面相觑，心中皆不安了起来。
可那朱栴却面不改色的站了起来，摸着头冲那三人呵呵一笑，又一次把手放在了唇边，轻声念叨：“放心，放心，我会小声点的，一定会小声点的。”
瞧着他的众人头上飞过一群乌鸦，呱呱呱呱叫的欢畅……
允炆是在御书房接见众位大臣的。
朱栴寻了好片刻，才寻到这里，又做贼一般的贴着门框去瞧了允炆一眼。
似乎有一点瘦了。
朱栴心疼的想，肯定是当皇帝太累了，那几位大臣也不是什么好鸟，以前就爱管着允炆不让他玩耍，现在只怕管的更严。谁说当皇帝好啊，你开心了不能表露出来，不然那些言官要说天子不注意威仪；你不开心了还不能随意对大臣发火，不然那些言官又要骂你昏庸。总之一句话，坐要有皇帝像，站要有皇帝像，不像了，那就给你骂来像了。你若还嘴动手杀了骂你的人吧，他还乐意着呢，就等这一招名垂千古了。所以，还是当个王爷好，没有人管着，还有吃的有喝的，想干嘛就干嘛，逍遥快活一辈子。
朱栴觉得有这种想法的王爷绝对不是只有他一个，至少那个整天叫着嚷着当王爷都累的四哥肯定就是这样想的。
朱栴脑子中正想到朱棣，刚巧就听见黄子澄愤愤的道了一声“燕王”。他打了一个冷颤，心道跟谁心有灵犀不好，干嘛偏要跟黄子澄来这个心有灵犀，真正要恶心死人了。但想归想，却还是尖起耳朵去听他们到底讨论燕王什么。
“陛下，燕王在北狼子野心已经多年，陛下断不可念叔侄情谊，存妇人之仁，误了先皇交代的大事啊。”黄子澄这番话说的是铿锵有力。
朱允炆平静道：“燕王不会造反，也没有胆量造反。”
黄子澄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皇上不要被燕王的表象所迷惑了。”
齐泰附和道：“燕王在北方拥兵自重，只怕此刻不打压，日后就难以镇压了。臣认为这次燕王进京就是对付他的最好机会。”
允炆淡淡道：“那卿可有想法？”
齐泰道：“把他永禁在京。”
允炆笑道：“此主意甚妙，朕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黄子澄慌忙道：“不成，不成。”
允炆道：“那太傅也说说不成的理由？”
黄子澄答不上话，赶紧瞧着方孝孺道：“希直，你倒是说说话啊？”
方孝孺摸着胡须半晌才道：“燕王不能关在京城。”
允炆挑眉道：“那希直，你也说说你的理由。”
方孝孺道：“虽然燕王拥兵自重，但是帝国的北方一直有他驻防，若是贸然让他离了北平，怕是北方会大乱，到时北元来侵，无人能敌。”
齐泰不屑道：“整个大明朝难道就不能找出一个人能取代燕王的？”
允炆拖着下巴，好整以暇的问道：“那尚礼你倒是说说看了，说能取代燕王的？”
齐泰道：“李景隆便可。”
允炆眨着眼睛道：“李文忠之子?”
齐泰答：“正是！”
允炆懒懒道：“他能抵得过朕的四叔？”
齐泰答得顺畅：“陛下，自古有言，虎父无犬子，这抵得过，抵不过的，用了才知道。”
黄子澄咳嗽道：“现在便派李景隆去北平，接管北平军务，怕他一时半刻也熟悉不起来。所以，臣还是认为暂且不要把燕王殿下留在京城，过段日子扣下他也不迟。”
允炆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道：“太傅言之有理。”又喃喃道，“这下可就不好办了，就让燕王到京城来晃一圈就让他回去吗？新官上任还要放三把火呢，朕才放了两把，十足的觉得不过瘾，不如再给燕王一点颜色瞧瞧。各位爱卿觉得如何呢？”
黄子澄道：“自然是要给的。”
齐泰哼哼道：“还有给多点颜色，一种不好看，上不了台面。”
允炆看向方孝孺：“希直，你可有主意？”
方孝孺道：“臣觉得既然要让燕王离去，那自然不能打草惊蛇。若是给了他颜色，只怕他看出皇上的心思，若再放他回北平就如放虎归山了。”
允炆叹气道：“哎，总不能就让他这么轻轻松松的来一遭又走一遭吧。”
“砰！”
御书房外传来一声巨响，吓得御书房内所有人心跳都漏了一拍。
黄子澄第一个反应过来，喝道：“谁？”
齐泰更是跳了出去，随后把朱栴给揪了进来。朱栴扯回自己的衣袖，怒道：“放肆，好歹我也是庆王，你凭什么这样抓我。”
黄子澄冷哼道：“庆王从前就是一个目无法纪之人，请皇上这次一定要惩罚他。”
朱栴回嘴道：“若不是我偷听，怎知道你们居然想把我们这些王爷一锅给踹了，居然想对战功最大的四哥下手。”朱栴看向允炆，心疼的蹙起眉头，片刻后却是斥责道，“允炆……”
允炆嘴唇动了动。
方孝儒躬身道：“庆王殿下，直呼皇上的名讳是死罪。”
朱栴自嘲的笑道：“现在倒是摆起了皇上的架子了。好，好，皇上，皇上陛下，臣不跟你说四哥为了大明朝出生入死打下的那些战功，就说他这个人对你是如何的。你小时候被人欺负，若不是四哥保护着你，你有今天吗？你那时候生病了，就是咳嗽一声，四哥都在府里跳三丈高。他是最疼你的人，你知道吗，可是，你今天却为了你的皇位，为了你的权利，你要害他，你摸摸你的良心，摸摸啊。”
允炆微微垂了一下眼眸，轻声道：“十六皇叔，你才回京不久，太累了，先退下回去休息吧。”
朱栴却完全听不进去，继续说道：“起先，臣是不信，五哥和十三哥是你故意陷害的。我想，你定是被你身边的这，这，这……”朱栴用手指了指黄子澄三人，“他们逼迫的，如今看来全是我错了，原来真正想打倒所有王爷的人是你。皇上，你变了，权利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不顾亲情不顾……”朱栴顿了顿，声音微微有一些抽泣，忽然就给允炆跪了下去，“皇上若是容不下我等，就现在处死臣吧！”
允炆死死的盯着朱栴，捏了捏拳头，强压住自己就要冲上天灵盖的怒气。片刻后，扶着椅背缓缓的站了起来，轻声但是却很镇定的下令道：“庆王殿下累了，来人带他去永乐宫休息。”
朱栴被软禁了。
朱栴从小任性惯了，太祖在的时候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任由他去，何曾软禁过他。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平生居然会被人禁足，而下这个命令的人居然是允炆。
此刻，他斜躺在卧榻上，连连的叹气，想起方才允炆说过的话，心中一阵难受；又想起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又是一阵后怕；最后又想起从前和允炆在一起的日子，那心又像被人用手搅了一搅，各种滋味皆有，弄得他便是辗转反侧。
忽然一声公公的声音高喝道：“皇上驾到。”
朱栴动了动，本是依照从前的惯性想站起来去迎驾的，但随即一想又觉得自己才冲撞了允炆又赶紧给他低头是一件非常窝囊的事情，便又重新躺了回去，甚至还翻了身，闭上了眼睛。
而后，他听到有公公的声音传来：“陛下，奴才这就为您去把庆王殿下给唤起来。”
允炆轻声道：“不了。你们先退下吧。”
公公道：“是！”
之后，朱栴觉得允炆靠近了他，他没来由的一阵紧张，甚至呼吸都有些不均了起来。
而后，他听见允炆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十七叔，我知道你在装睡。”
朱栴嘴角抽了抽，却又不敢有所动静。
允炆接着道：“哎，你想装就装吧，我也当你真的睡着了，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大胆的说话了。”允炆顿了一顿，似乎在理清思路，片刻后才道，“十七叔，你知道吗？其实啊，我还挺羡慕你的，当个王爷多好，逍遥快乐一辈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不要看着当皇帝威风，其实啊，很多事情你都是无可奈何的。”
“我难道不知道四叔的好吗？我难道就不知道他对整个帝国有多重要吗？我甚至比你还清楚明白，整个大明帝国可以没有我，但是绝对不能没有他。可是，我却不能不这么做，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四叔转眼间就会没命的。”
朱栴身子一震，猛然睁开眼睛，却看见允炆痛苦的揪着眉头。他抬头要为允炆抚平眉间的皱褶，却不想允炆微微的偏了一下头，躲开了他的手。朱栴尴尬的把手收了回来，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其实不想对付四哥的？”
允炆点头，哽咽道：“没有人比我更想保护他。”
朱栴抓住允炆的胳膊：“可是，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总有一个理由啊，允炆，你告诉我理由。”
允炆道：“我不能告诉你。总之，你要相信我，我怎么可能害四叔，还有害你们呢？”
朱栴吼道：“可是，你不说，我怎么信你？”
允炆嘴唇动了动，但最后只剩下一声叹息，并没有把那些理由给说出来。他从卧榻边站了起来，踱步到窗边，俯手看着窗外的景致，轻声道：“十六叔，你还是回宁夏去，不要回来了。应天不太平，我怕是会殃及到你。”
朱栴从卧榻上跳下来，鞋子都没有穿，几大步到了允炆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不走，不给个理由我就不走。”
允炆淡淡道：“难道你要朕下旨命令你走吗？”
朱栴牛气道：“那你就下旨啊，但若是你下了，我……我……我……”朱栴“我我我”了半晌，实在想不出牛气的话，最后只好说道，“我便永远都不再见你了。”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允炆却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继而说道：“如此永远不见也好。”他咳嗽了一声，挺直了身板，喝道：“庆王接旨。”
朱栴楞了一下。
允炆怒道：“庆王接旨。”
朱栴这才下跪，忙道：“臣朱栴接旨。”
允炆道：“庆王以下犯上，不懂君臣礼仪，该当流放罪，但念其是初犯，又是朕的叔叔，朕便饶恕你这一次。即日起，离开应天府永不得回京。”
朱栴身子僵了僵。
允炆冷冷道：“怎么，庆王还想抗旨不成？”
朱栴咬着下唇，逼着自己不把眼泪给流出来，片刻后才哽咽道：“臣朱栴领旨。”
与此同时，朱棣的人马已经到了应天府外。
张玉在其身侧道：“殿下，咱们是先回王府整理一番再去见皇上呢？还是直接就去见皇上呢？”
朱棣喃喃道：“你说我多久没有见过允炆了？”
张玉摸着头道：“属下哪记得那么清楚？”
朱棣道：“是七百六十五日了。这些年，父皇都不让我进京参拜，还削弱了我的军权，我也乖乖的待在北平，不敢有半点的不安分。原本以为允炆登基了就会好了，结果，我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他先给了我一刀。”
张玉不敢接话，只敢那么听着。
朱棣叹气道：“不说了，说多了伤感没气量。走吧，直接进宫见见皇帝陛下，而且咱们这次还不要偷偷摸摸的去，还偏生要大张旗鼓的去，咱们走皇道。我要看看我这个侄子到底有多大的长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