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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中秋对联

书籍名:《朱颜改》    作者:木易青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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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月圆人团圆。
  
  朱允炆从前只是在电视上或者是书本中见过皇家宴请群臣的模样,这番真正面临了,才知道电视上那套是糊弄人的,啥皇帝一声令下说什么你们吃吧喝吧就可以动筷子大块朵儿的事情是决计不会发生的。,真实情况是众人先要按照尊卑长幼的次序入席了,再奏请朱元璋入席,罢了在一阵吹拉弹唱中跪拜行礼。然后当朱元璋进酒时,众人还要起立跪拜行礼,这一顿下来,朱允炆只觉得膝盖发酸,脑袋发昏,大叹一声还是现代民主社会好。
  
  席间,朱元璋起了性子,让众位皇子皇孙一同来抽签对联。
  
  朱允炆脑袋顿时炸成了一团。当签筒到他的面前时,他手心都起了一层汗,忐忑不安的看了看朱棣。朱棣却与他一点心灵感应都没有,一直低着头与儿子说话,任凭他在那面眨坏了眼睛做坏了鬼脸,朱棣也如正人君子一般目不斜视。
  
  朱元璋亲切的提醒道:“允炆,该你抽牌子了。”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想着“老子今日豁出去了,最多不过拿太祖的诗词出来应付应付,好歹也背了不少”,狠了心抽了一只签,却见上面用朱砂写着“風吹馬尾千條線”,允炆松了一口气,幸好这几个字都认识,不然怕读出来就要贻笑大方了。
  抬了下头,瞅了瞅身边的三叔晋王的签子,上面用朱砂写着“滿山菊花但求日”。
  朱允炆“噗”一声笑了出来。
  晋王本就在苦恼着这个对子如何作对,不巧听见朱允炆的笑声,把签子递到他的面前,佯着亲昵道:“允炆,你读的书比三叔多,你给瞧瞧了,这个签子如何对?”
  朱允炆眨巴了一下眼睛:“三皇叔,你那签允炆倒是想好下联了,但是允炆这只签就为难了。要不,咱们两换换?”
  晋王犹豫了一下:“这换了签,让父皇知道了可不大好办。”
  允炆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是啊,确实难办了。”
  
  晋王忽然道:“要不,你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允炆嘟着嘴道:“那这样不是很不公平。”
  晋王又道:“这样如何,你把你的签给我看看,我给你对。”
  允炆嘲道:“你连自己的签都对不出来,看我的又有何用?”但说归说,秉着两个臭皮匠好歹能抵半个诸葛孔明丞相的想法,他还是把签递到了晋王的眼皮底下。
  
  晋王摸着下巴上的胡渣子,琢磨了半晌,喃喃道:“若是小十七坐我身旁就万事大吉了。”朱允炆催促着:“三皇叔,你到底会不会啊,你不会就趁早说,我好换一个枪手去。”晋王嚷嚷道:“会啊会啊,允炆莫急,让三皇叔再好好的想一想。”
  朱允炆撇了撇嘴,无聊时目光却无意间看向了朱棣,却见他看着那签深锁着眉头,时不时侧头询问儿子两句。而徐雯也紧靠在朱棣身边,指着签子说上些许,好一番天伦之乐的景象。允炆郁郁的收回眼神,却在不经意间看见朱橚心事重重的给自己倒酒,可是那酒杯中的酒都溢了出来,他也未曾知晓一般。允炆唤了他一声,他抬头茫然的看着允炆,允炆用手提醒他酒已满出的事情,他这才回神,慌张的放下酒壶,掏出帕子擦尽桌上的酒渍。
  允炆笑了笑,见朱栴在末座一直拉着朱权解着签儿,朱权仰着头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朱栴如获珍宝一般喜笑颜开。但随即又皱了皱小脸,用手沾着酒在桌上写写画画的,换来了朱权一个白眼。
  
  只听得晋王忽然拍着桌子,开心的喝道:“允炆,你那签有解了。”
  允炆收了神,询问答案。
  晋王得意的晃着脑袋道:“雨打羊毛一片膻。”
  “雨打羊毛一片膻?”允炆纠结道,“这个算是下联么?”
  晋王道:“怎么不算,每个字都对到了点子上,悍称绝对啊!”见朱允炆还是面有怀疑之色,有些不悦的摊手道,“你若觉得不好,那我们两就换。”
  允炆面有喜色:“真的要换吗?”
  晋王缩了缩手,犹豫道:“还是先听你说说下联再决定吧。”
  允炆也不客气道:“遍地茱萸随意插!”
  
  晋王重复了一遍:“满山菊花但求日,遍地茱萸随意插。”随即拍着手大笑道,“好啊妙啊爽啊,绝对啊佳句啊,果真允炆就是一个大才子啊!”
  
  允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岔了气儿。晋王不明他为何笑得如此开心,待要询问时,允炆又乐道:“三皇叔,我还想了一个横批送给你。”
  “什么?”晋王惊喜道。
  允炆顺了顺胸口的气道:“横批就是:登高乐哉。”
  晋王不解道:“何意?”
  允炆笑道:“重阳又为登高节,上下两句加横批不都是在说重阳节的事情么?”
  晋王点头道:“有理,有理。”
  允炆伸出手,若有其事的说道:“三皇叔,咱们还是换签子吧。”晋王宝贝一样的拿着那签,死活都不交给朱允炆。允炆装出一副惋惜的模样道:“哎……这么好的绝对,三皇叔你都不要了,真是可惜。”
  晋王嘻嘻一笑:“那么好的绝对,还是允炆留着就好了。我可不敢跟皇太孙殿下您抢了风头。”
  
  最先解签的是十七皇子朱权。他抽中的上签是:画上荷花和尚画。而他对的下联是:书临汉帖翰林书。
  
  朱棣第一个拍手赞赏,还表扬道:“十七武功了得,这文采也不亚于当代文豪,怕是再过些日子更不得了。”
  朱权脸色红了红,微微的低下了头。
  朱元璋严肃道:“虽说不错,但是切勿妄自菲薄。”
  朱权道了声“是!”便不再多言退了下去,却在回座位时瞧了瞧朱棣,却见朱棣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当下火烧连云,溃不成兵,慌乱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朱栴离他最近瞧得清楚,忍不住打趣道:“小十七,至于么,四哥就这样夸你一句,你的脸就快跟猴屁股一样了。”朱权瞪了他一眼,他笑了笑,揽住朱权的肩膀道,“不过呢,这么瞧上去还挺好看的,虽然比不过允炆。”
  “怕是在你眼中只有允炆。”
  朱栴挑着眉,不以为然的回道:“那又如何,我心中眼中自然只有允炆一人的。”
  朱权冷哼了一声:“你也不怕传出去说你们叔侄乱伦坏了皇家名声。”
  朱栴漫不经心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和允炆叔侄乱伦了?”见朱权无话可说,他又叹息道,“若真要乱的话,早就乱了。只要他说一声,我赶紧就给他乱了去。”
  “呸……”朱权唾了一口,“你说这些话真不要脸。”
  朱栴乐道:“那若是四哥让你去乱,你还会要脸不?”见朱权脸又红了几分,他掐了掐朱权的脸皮道,“所以啊,咱们兄弟十六别说十七,十七也别说十六,都一样的。”
  朱权努了努嘴,还要辩驳几句,却看见有公公到朱栴的身边,恭敬的请他出签。朱栴忐忑的交出签,又扯了扯朱权的衣袖,小声道:“十七,当真如你说的那样对么?”
  朱权怒道:“我还能害了你不成。”
  朱栴支吾了一声,唯唯诺诺的走了出去。
  
  他抽的上联是:晨公叩窗唤醒我。而他对的下联是:嫦娥奔月撼动天。
  
  因为要力挺朱栴,朱允炆这次第一个叫“好!”,但是叫完后就后悔了。周围鸦雀无声,全部都以异样的眼光盯着他。
  
  朱元璋问道:“允炆说好,那你觉得这联好在何处呢?”
  朱允炆求助的看了看朱栴。朱栴虽然急着想帮允炆,但是却因为这答案是作弊得来的,他自然也摸不清混头,自然无能为力。许是在朱栴那没有得到响应,朱允炆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可还没有出声,就听见朱棣站了起来说道:“这联虽然不押平仄,但是好歹也算是点了今夜中秋的主题,也算是妙笔生花之作了。”
  朱元璋点了点头。
  朱允炆与朱栴都松了一大口气。
  
  而后,各个皇子都做了联,或让朱元璋满意的点头,或让朱元璋失望的摇头,但是幸而只是一场考验,走走过场,气氛还算融洽。而当晋王念出了那段下联与横批后,气氛更是活跃到了顶点。
  
  朱允炆是最后一个对对子的人。虽然他觉得晋王的那对子实在是有些平庸,但是奈何肚子里诗词的墨水太少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绝对出来。只好硬着头皮念出了晋王给出的下联,果真看见朱元璋不满意的皱起了眉头。
  
  朱元璋道:“小四,你来对对这个联。”
  朱棣忙站了起来。朱高炽在他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袖,冲他做着神色。朱棣却不理会儿子,末了还踢了踢他示意他安分一点,躬身对朱元璋说道:“父皇,这个联太过于深奥,儿子可对不上来。”
  “四哥你真是妄自菲薄了。”朱权忽然插嘴道,“你上次不是念过一个句子,正巧能对上这个的么?”
  朱元璋好奇道:“小四念的是什么句子?”
  朱棣在心里把朱权除了父系之外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这不明摆着在害他吗?他哪作过什么句子对得上这个联,刚才已经搭了个台阶准备安全抵达陆地了,却不想这小子把他的台阶撤了,非得逼着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可是,这当头,他哪想得出比允炆刚才说出的还精妙的下联啊。
  
  朱高炽又扯了扯朱棣的衣摆。
  
  朱棣偏了偏头,看见那孩子用手指沾了酒在桌上一笔一划的写,他大喜,记了个大概后,清了清嗓子,念道:“日照龙鳞万点金。”
  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
  朱权乐道:“四哥这个句子真是对的妙啊!”却不想换来朱棣狠狠的一记白眼,当下懵了,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
  
  朱元璋看向朱允炆,关切道:“是最近生病了的缘故吗?”
  朱允炆忙点头,又装着虚弱的模样摇晃了一下脑袋,委屈道:“皇爷爷,对不起。”
  “没关系。爷爷会给你留下时间让你慢慢的调整过来的。”朱元璋慈祥的看着朱允炆,“告诉爷爷,五年的时间够吗?”
  朱允炆不明所以的看着朱元璋。
  
  朱元璋抬手招呼了一下,朱允炆懂事的坐到了他的身边去。只见他搂住允炆的肩,在他耳边亲切道:“爷爷再给你五年的时间去学习如何做一个好皇帝,好吗?”
  “那爷爷呢?”朱允炆脱口就问道。
  朱元璋道:“爷爷大概就要去和你父王,二叔他们团聚了。”
  朱允炆忙道:“您说的是什么话啊,您是会长命百岁的。不,不,是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乐道:“那倒真成了千年乌龟万年王八了。”
  朱允炆“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朱元璋叹了一口气道:“人总有一死的时候,而等爷爷到了那个时候,你就照着去给你父王送灵的路再送爷爷一程,知道吗?”
  朱允炆木讷的点了点头,却忽然间鼻子一酸。
  
  朱元璋虽然对别人都不算得大好,但是对他,不,是对朱允炆来说是真真切切的关爱的。也许正是因为朱标死,朱允炆立为皇太孙,而允炆性子柔弱镇不住那些功勋过高的开国功臣们的缘故,所以朱元璋才大开杀戒的。
  可是,现在的状况是,以前的朱允炆死了,而他来代替了他。所以,一切都应该会有变化的吧?而自己究竟要不要让一切不按原来的轨迹走,要不要变了历史变了这里所有人的命运?
  
  朱允炆犹豫的蹙起眉头,眼光扫向下面坐着的晋王一家人,朱棣一家人,朱橚一家人,还有朱栴朱权,虽然看不透他们各自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此情此景真的只能用一家子其乐融融来形容。如果自己真的有能力去改变未来的话,是不是就能维持这样的场景呢?朱棣不会靖难,朱橚不会被流放云南,朱栴会一直呆在应天府,朱权也能在未来带着他的“朵颜三卫”继续守护大明的江山。这样的话大家就不会有算计不会有隔阂,历史上也不会出现那么多的悲剧。
  
  朱允炆从来就是一个说拿就拿的人,只要心中确定了一件事情,便会一头扎进去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所以,在这一瞬间,他决定了不让自己未来的命运被历史摆布,他要改变未来会发生的一切,改变他和朱棣之间那最后的悲剧。
  于是,他侧过头对朱元璋说道:“爷爷,允炆会在五年的时间里学习好如何当一个好的皇帝。但是,请您也相信我的能力,不要再让血把应天府的天空染红,好吗?”
  朱元璋敛起了眉头,最后欣慰的点头。
  朱允炆继续道:“还有,我知道爷爷马上要撤掉锦衣卫,孙儿向您保证永远也不会再设这个名目。所以,请求爷爷让他们都能安然的离去吧。”
  朱元璋还是点头。
  朱允炆这才笑了,而这个笑容应该是他来到这个大明王朝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出自内心的喜悦的笑容。
  
  那一夜,朱允炆喝醉了。
  原本他的酒量很好,但是不知是这具身子不大会喝酒的缘故还是那晚夜色撩人的缘故,总之是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背着他从大殿回了太子宫。
  在那一路上那个人都好温柔好温柔,与他讲好多好多小时候的故事,而那些故事仿若也是自己经历过的一般,只不过是随着那个人动听的声音再重新经历了一遭罢了。
  
  翌日,天不过蒙蒙亮,朱棣一家就动身离京,没有唤人通知允炆。而朱橚走的更早,晚宴后就与朱元璋告辞,连夜动身离了京,仿若在逃什么似的。
  
  当允炆知道朱棣朱橚都离京而去的时候,只是拿起黄子澄安排必读的《资治通鉴》晃荡到了御花园,躺在假山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翘起了二郎腿,最后终于是翻开了第一页,却是晃晃荡荡的念道: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卷一?秦晋之好?终——
  




棣炆曾经的故事(上)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序
  
  朱允炆?还剩旧时月色在潇湘
  
  我和四叔彻底决裂的那日,天放肆的瓢泼着大雨,苍茫一片。应天府这座象征着帝王威严和骄傲的都城被漫天的雨雾模糊了面容。
  他就那样果断的走向了天地苍茫间,任凭雨瞬间淋透他的衣衫,模糊了他的身影,他也不曾回头。
  而我却只能躲在屋檐下,看着雨顺着廊檐化为一道帘子,隔开了我和他最后一点的温情。
  
  他走了!
  我早就知道若是事情一直这样发展下去,我和他之间只会有这样的结局,可是我却宛如一个已经知道最后结局的迟暮老人一般无力去阻止也不想去阻止……
  他走了!
  像无数次我做出的那些伤感心碎的梦一样,悄然无息的不留下任何痕迹,待到梦醒后忽然发现那些曾经有过的一切不过就如指缝中流走的岁月一般,令人心碎的虚妄……
  
  曾经,有人问过我,幸福吗?
  我回答他,我很幸福。
  但幸福只能是短暂的,偶然的,所以它才会值得人去珍惜,而一旦幸福的滋味成为了一种习惯,那么你就会慢慢忽视它,最后忘记它。
  而我,只是固执的不想让你成为我的一种习惯……
  这样或许我才能把你记在心中久一点再久一点,直至当完完全全的变成了路边的一杯黄土为止。
  
  说到底,那些伟大的爱情我要不起,所以只能选择做一个胆怯的懦夫,数着日月朝升暮降年轮飞快,等着你亲自送我去忘川的那一日。那样的话,即便你得不到你要的幸福,也会铭记我一生的,对吧?
  
  一,总角
  
  我父王是大明洪武皇帝的长子,建国同日即被册立为当朝太子,设了东宫。
  
  而我是父王的第二个儿子,庶出。
  
  自小,母亲就教导我何为“长幼尊卑”,她让我凡事都要让着我大哥朱雄英,这样才是宫廷中最好的生存之道。我那时年纪小,不甚明白母亲话中的含义,只是看着她在大娘面前始终是低眉顺眼,不管大娘如何刁难,她都能把任何事情做到最好。
  母亲只是一个平民女子,比不得大娘是名将常遇春之后,能得到父王的喜爱全凭着那一张姣好的容貌。而在我的眼中,她代表着的是整个女性世界的完美。她有风铃一般的歌吼,有蝶翩轻盈的舞步,她懂得进懂得退,懂得把自己的轻浮与欲望都隐藏在那张沉鱼落雁的眉目下继而去占据完父王整颗心以及所有长辈们的喜爱,然后像一只静静等待的猎豹一般,抓住机会一举击败她的对手。
  
  后来,我很庆幸我是她的儿子。虽然,在我总角之年被人欺负的时候,她从来没有为我说过一句话,甚至私下的安慰也不曾给予。
  
  那时候,大哥朱雄英仗着自己是嫡出又是皇长孙,所以总是爱欺负我。
  
  我记得最过分的一次,是在我四岁那年的春节。他点燃了一个炮仗,扔进了我的衣领里。而当时我整个人都吓傻,我胆怯的连哭声都寻不着,我想到的最坏的结果是我屁股开花,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其实是最轻的,若是当时他没有救我的话,我怕早就随着鬼差前去忘川河畔了。
  
  救我的人正是四叔。
  
  他把我提起来扔进了水缸中。而当我觉得自己要被水完完全全的淹没,快要化身为鱼的时候,他又把我提了起来。而后他脱下衣袍将瑟瑟发抖的我紧紧的抱在怀中,还替我数落了我的大哥。
  那是我第一次面对我的四叔。
  他和皇爷爷和父王长得都不一样,他比他们都好看好多好多倍。我还从未见过比他还明亮的面孔,那刚毅的面颊上徐徐绽放着柔和的笑容,我看着他,目不转睛,仿若在那个时候就认定了他会给我带来全新的不一样的生命律动。
  
  我向母亲询问起关于四叔的事情。
  母亲说,我生下来的时候,哭闹不停,谁来抱我都消除不了我兴许是上辈子带来的对于这个人世间的恐惧,唯有四叔,只有他抱着我的时候,我会扯着他的衣领微笑。后来,皇爷爷想让各个藩王前去封地,但是之前他想让叔叔们体验一下民间的生活,便安排他们先去我们家族的祖籍中都(现安徽凤阳)生活。
  母亲说,那方穷山恶水,十年就有九年荒,不管你是王爷还是百姓生活都必然困苦。
  她感叹着,幸好你父王是皇太子,不然你兴许就会像燕王的儿子一样在那种环境下出生长大了。
  
  四叔的长子比我小一岁,叫高炽,是按照皇爷爷给四叔那房定的辈分取的名字。而皇爷爷却只排了父王这房的头一辈“允”字。而后,他反复琢磨都没有安排后面的辈分顺序,后来我才知道爷爷的考量,他早早的就认定了皇位继承人必出自父王这房。
  
  四叔在京待不了几日,就要前去藩地北平。而我只能在这短短的几日与他相处,听他给我讲那些宫外民间的乐事。他是一个幽默风趣的人,每次讲到开心的地方,他的眼睛就特别的明亮,宛若天上的星子;而他与我说话的声音总是很温软,像是秋蝉沙沙的鸣奏。而我总是用一种仰望的姿势看着他,丝毫也不掩饰我对他的崇拜和喜爱。
  
  我还记得他走的时候拍着我的脑袋,笑得如三月的春风:“允炆,四叔要去给你守护边疆了,你可不要太想念四叔哦!”
  我认真的抬着头看着他道:“四叔,我会想你的。”
  他笑得眉眼弯弯,手在我脸颊上轻轻的碰了一下,然后跨上了他的那匹白马,英姿飒爽的踏着落日的余晖消失在我的视线外,始终都没有回头瞧上我一眼……
  
  后来我想,或许,他天性就是如此洒脱之人,而我终其一生的命都是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然后心脏被涨得满满的,那些快要溢出来的话,却始终都说不出口,因为他不回头永远都不回头,所以我只能在他背后微笑微笑,到最后笑不出来的时候只能无声息的仍眼泪滑落……
  
  二,萤火
  
  身边总是有新的面孔出现,又有旧的容貌离去。不过短短六年,大娘离开了,大哥也走了,最后连最疼我的奶奶也没有留下来。在她出殡的那日,我拿着中秋节她亲手交给我的玳瑁戒指,泪水如豆子一般哗哗流下。
  奶奶会用这个世界上最慈祥的目光看着我,然后用略微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头,轻轻的念叨着:“允炆,是奶奶最疼的乖孙孙了。”
  初时,我有些排斥。我觉得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有男子汉大丈夫的模样,若总是在长辈的怀中磨叽,只怕日后被别人知道了会笑话。
  可是,十六叔却一直羡慕。他的亲生母亲死的早,奶奶就把他接到自己那养着,所以他和我走得近。每次当看见奶奶把我抱入怀中哐哄的时候,他总是孩子气的用一种羡慕的眼光看着我。是的,他羡慕我,但是他却不嫉妒我。他有着一颗纯洁剔透的心,折射出他的瞳子清澈的如一汪甘泉,在这个污秽不堪尔虞我诈的宫廷中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我很喜欢他,仅仅只是喜欢。
  
  奶奶的离去,我知道他也很难过,但是他会抑住他的伤心先来安慰我,而我却如溺水的人一般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向他宣泄着我的痛苦与绝望。
  我卑鄙的知道他会承受我带给他的一切。
  
  四叔也回来了。
  
  他与六年前有些不一样了,他的目光总是有些锐利能轻易的就看懂别人想什么,而他的嘴唇始终紧绷着常常一言不发的冷静观察着别人的举动。而他却不知道,当他在把别人当关注目标的时候,我却躲在暗处悄悄的关注着他。
  
  他仍是一个活跃开朗的人,凡事都做到恰如其分的地步,不进一步也不退一步,中庸之道玩得不亦乐乎。众人都在赞赏他的时候,我却看不出他做这些事情的诚意。
  兴许,那只是我想多了吧。
  可是,我刚要遁去,他就看到了我,还是如以前那样,他会对我温温和和的微笑,如让人沐浴在晨曦之中呼吸着最为酣畅的空气。
  他走向了我,好像是习惯一样拍着我的头,惊喜道:“允炆长大了。”
  我小心的掩藏着心事,冲他礼貌的一笑唤道:“四叔!”
  他楞了一下,随即又眯了眯眼睛:“允炆,果真长大了。”
  
  是的,儿时,我死活都不肯唤他一声四叔,因为初生的牛犊不怕虎,遇见啥事了都敢勇往直前的冲,敢说喜欢敢说爱,而现在我人未老心已先老了。
  
  他看着我捏在手中的玳瑁戒指,叹了一口气:“允炆,你要节哀,知道吗?”
  我点着头。
  
  我想找话与他说,我想了解他现在的生活情况。可是,那些话到了嘴边还是给咽了下去。我已经六年没有见过他了,我变了他也变了,而我悲哀的发现我并不了解他。
  
  他被五叔唤了过去,谈论在北平的日子。
  我竖着耳朵听,依稀能辨出他说起“蒙古”,“打仗”等字眼。
  
  我忽然想起,那一年他离开的时候对我说,要去为我守护边疆,却不想他是真的说到做到。
  我整日在皇宫安逸的读孔孟之道,我想象不出边关的那些刀光剑影,只是在听起他这般诉说的时候,我心里涌起的不是骇意而是一丝甜蜜,我的四叔一直在守护整个王朝,而其中也包括了我。
  
  十六叔为了哄我开心,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了好些小玩意,堆了我整整一个桌子。我还来不及收拾,四叔就来了,他说他是前来拜见父王,顺道过来瞧瞧我。
  我慌忙的要收拾桌上的那些物事,不想让他误解我还只是一个孩子,却不想他反而孩子气的拿起了一个拨浪鼓,摇晃了几下,继而惊喜的问道:“原来允炆喜欢这个?”
  我的脸在发烫,咬着牙把事情推到十六叔身上,如实的说是十六叔为了哄我开心给我买来的。
  他笑着说,果真还是小十六细心。
  只是把拨浪鼓小心的交还到我的手里,不再去触碰。
  
  我有些郁郁的摇晃了几下,终还是提不起兴致,把拨浪鼓扔到了一边。
  
  四叔试探着:“允炆还是不开心?”
  我不拂逆的点头。
  他蹙了蹙眉头,继而拉过我的手,说道:“四叔倒是想到一个好的乐子哄你开心。”
  我故意为难他道:“如若还是不开心怎么办?”
  他豪爽道:“那四叔就给你当马骑。”
  
  他带着我出了太子宫,抱我上马让我窝进他的怀中,隔着我的身子去握马缰。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没有糜烂的南方潮湿的味道,是一股清新的北方草原的香味,令我对北方都有了丝向往。他的手有些粗糙,兴许是常年握刀拿枪的缘故,当握着我的手的时候磨着有点疼,却无比的温暖。
  
  以往,我始终坚持的认为,只有幻想还能保持着完美。
  而这一刻,我觉得我已经得到了这份完美,不能言明有着缺憾的完美。
  
  我们踏着落日的余晖出了应天府,到了郊外一片农田时,天已经黑透了。
  他翻身下马,扯下了一块衣料,蒙住了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东西,又在马上,有些紧张。他轻声说道:“别动,等会儿准能让你开心起来。”
  
  我在一片黑暗之中感受到他离去的步伐,可是我却那么的相信他,我并不害怕这一切,甚至还期待着他能给予我的快乐。
  
  当布从我脸上扯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了我身边全是一颗一颗闪着绿光的小星星,飞舞着把我带入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梦境,完美的不真实。
  四叔随手抓了一个“小星星”递到我的面前,然后再轻轻的摊开,星星就从他的手掌间飞了出来,我看了过去,最亮的还是他的眼睛,和儿时一样,只要看着他那双眼睛,我的心就会变得很安宁很安宁,天地间的不快都会在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样,开心了吗?”他捏着我的脸问道。
  
  我却起了捉弄之意,装着一脸郁郁的模样摇头。
  
  他楞了一下,为难的看着我:“难道你真要让叔给你当马骑?”
  我板着脸点头。
  他瞪了我一眼,眸子中却找不到生气的迹象:“叔一把年纪了,可不能这样捉弄叔。”
  “但是,四叔绝不是一个言而无信之人。”我好整以暇的回道,“你说了若是我还是开心不起来,就给我当马骑的。”
  
  他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彩。我有些诧异,这是我第一次在四叔的眼睛中看见这等的神情,原来他也是会算计人的啊?只是,我很庆幸我能读懂他眸子中的一切神情。
  
  “打个商量好不?”他哄着我,却又如孩子一般用着撒娇的口吻,这模样哪里像一个叔叔了?“允炆,当马骑多难看啊。打个商量,从这里起,我把你背回太子府抵过当马骑,如何?”
  我装着犹豫了半刻才点头答应,其实四叔肯定不知道,我是求之不得的。
  
  后来,我趴在他宽阔的背上,闻着只属于他的来自北方的气息,听着他有北方腔调的故事,终于还是醉了……
  
  至少抛去那些不能道明的心事,我还是拥有过这个背影一次,我已经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而多余的幸福,我不敢去要,因为我怕成为了习惯,继而忘却了这些偷来的幸福……
  




棣炆曾经的故事(下)

  三,欲
  
  那一年是洪武二十三年,皇爷爷下令北征,而统军元帅是我的三叔晋王和四叔燕王,皇爷爷亲自拟定了作战计划,目标只有两个,一是北元丞相咬住,另一是北元太尉乃儿不花。
  父王对我讲,皇爷爷实则是无将可派只相信自己家族的人,但是又不能让两王的势力过大,所以才如此安排。
  父王问我:允炆,你觉得你的叔叔们会赢吗?
  
  我毫不犹豫的点头。
  我回答父王道:“我的四叔是一个所向无敌的将军,他说了要为大明朝守护边疆的,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父王温和的点了点头:“我也期望他们能赢,只是……”
  
  父王只把话说到了一半便止住,而我明白,父皇想说的是——只是怕日后叔叔们攻高盖主,再来收拾就不会是易事了。
  我能理解父王的顾忌,但是我也相信我的四叔不会是那样的人,他说过的会为我守护边疆,而我一直相信他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只是,最后的最后,我才知道,人和人的关系有时候就如天际的星子,看上去离得那么近,触手可及,可实际上却遥远的永远不能望穿真正的面目。
  我和四叔都是一样,身而就有高贵的血统,而这种血统带来的是与生俱来的对于权力的渴望,它是我们生命中永恒的主题,宛如一朵罂粟,最初用最妖艳的身姿蛊惑着你去吸食,一旦尝试后就无法摆脱它的桎梏,爱慕它依恋它,刻入骨髓中的认为那才是生命里最初与最后的幸福,而后便会愿意舍弃生命尊严亲情爱情一切的一切,只为了权力所带来的那种所谓的绝对幸福。
  奈何,龙椅只有一把,总会有人注定了要为这种幸福付出代价。
  
  四叔凯旋归来的那一日,应天府下了很大的雪,天地间尽染素色。而他穿着一件银白色的铠甲,裹着白狐毛的披风率领着军队迎风而来,何等的意气风发。
  我站在父王的身后,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对太祖行礼,对父王行礼,继而看向了我,明亮的面孔上继而徐徐绽放着柔和的笑容,那一刻仿若是在时光似梭的逆转中,偷换了你我最初的相见。
  
  他给我带来一个拨浪鼓,给我讲北平的胡同,讲好吃的糖葫芦,他说可惜这些都不能给你搬到南京来让你瞧个明白吃的酣畅。
  我摇晃着那个拨浪鼓,笑着说:“有机会一定要去四叔的北平好好瞧瞧。”
  他说:“那你来的时候要提前通知了,我那寒舍住不得人,怕亏待了你。”
  我不信的摇头道:“四叔莫要对允炆说诳语,允炆知道呢,四叔的王府可是原来元大都的皇宫,怎会是寒舍呢?”
  四叔的神色有一点不自然,笑着道:“对,对,不过那也是父皇不愿意我大兴土木,所以才如此安排的。”又咳嗽了一声道,“想不道此事连允炆你都知道了。”
  我玩着那个拨浪鼓,没有说出心里话。
  四叔又道:“你可不要选冬天来,不然那方气候委实冷得厉害,我怕你身子弱受不住。”
  我拢了拢狐毛领子,问道:“比今年的南京还冷吗?”
  四叔好整以暇的点头。
  我笑道:“四叔又跟允炆打诳语了。”
  
  那时的我,总是认为四叔把我当小孩子,总是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哄着我开心的,却不晓得这样的心态其实已经把我和他之间的关系隔开了几层,继而我变得不再信任他不再相信他。
  
  四叔又似乎是无意间的询问我:“你那枚玳瑁戒指可有给中意的姑娘?”
  我摇着头,笑道:“宫门都不出呢,哪能见着中意的姑娘?”
  四叔笑道:“宫中丫头片子难道还少了不成?父皇疼你,怕是你喜欢,就不考虑门当户对这种事情了。”
  “可那也要讲个心里欢喜才是。”我瞧着他,想望穿他眼眸里究竟藏着的那些对我的情绪是什么,我不想要亲情,我第一次自私的想从他的眼睛中找到与我对他一般的感情。奈何,我瞧不出任何的端倪,他看我眼神其实与看他儿子的眼神没什么差异。我有些颓颓,我扯着拨浪鼓后端系着的那缕狐毛,闷闷的说着,“我其实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他蹙了一下眉头,随即又笑了开来:“哦,是谁呢?说出来与叔听听,叔也好为你考量考量。”
  我叹道:“是个我不敢对他说爱的人。”
  他摸着下巴:“这可就难办了。”
  我很想把我的心事脱口而出,我想对他说“四叔,其实我喜欢的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是,话到了嘴边,发出的声音却是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句子:“四叔,你说那枚玳瑁戒指,我是送给徐云起好呢?还是送给十七叔好呢?”
  
  我想我果真是一个言不由衷的人,越是长久埋于心底的秘密,越是不敢说出口,于是只有这般拐着弯子的去试探去旁敲,却不想让别人绝望的同时其实自己也将面临绝望。
  
  四叔表情有些僵硬,好半晌才说道:“原来你喜欢他们?”又摇了摇头,调侃道,“你若喜欢大姑娘,那四叔还能帮你;可这大男人,可莫怪四叔爱莫能助了。”
  我低头摇着拨浪鼓一言不发。
  四叔道:“看来啊,今年这应天府的冬季和北方一样的冷了。”
  
  我后来还与四叔聊了一些什么,但是他却始终提不起兴致,草草应付我几句便如逃难一般离了太子府。
  
  晚上庆攻的时候,他喝了很多酒,醉得一塌糊涂。父王主动说要送四叔回府去,我未跟随,离宴后就回宫休息。可是,半夜里却被摇醒,却见父王一脸严肃的坐在我的床边,质问我道:“你与你四叔究竟算是什么关系?”
  我大骇。
  我对四叔的心思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一直都不敢有丝毫的表现,就算是在四叔面前都如履薄冰,怕被他瞧出半分端倪。可是,为什么父王会这般质问我?
  我嗫嚅道:“四叔自然是允炆的四叔。”
  父王狐疑的瞧了我良久后终是叹了一口气道:“你四叔对你怕不是叔侄那般简单了……”
  我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试图掩饰我心中那份欣喜。
  父王接着道:“你四叔是帝国难得的将才,又是吾之兄弟,现在对你生出这般的情绪,我这个做大哥的是何等痛心。”我想为四叔辩驳,但是却有欲盖弥彰之嫌,张了张嘴终还是一言不发的听着父王说道,“允炆,你要记住,你的四叔就算是对你有道不清言不明的心思,那也不过是为了蒙蔽你的眼睛罢了。他其实爱权利胜过一切,他的野心总有一日会蒙蔽他的心,直至把他甚至把你也拖进无尽的深渊。所以,允炆,答应父王要看清楚你四叔的真面目,理智的对待他,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蒙住了你内心的那份渴望。”
  
  我想,父王也许是最能看透这一切的人。他是唯一的能透过我那双看似清澈的眼睛中看到渴望的人,这种似乎是血统中带出来的渴望,我有,我知道我的四叔也有。而我的父王他聪明的利用了这一点我和四叔永远也不会调和的矛盾来让我和四叔终于走上了决裂的道路。
  不过,我想若是让我重新选择那一段路,我仍是会义无反顾的选这一条路,然后走下去,哪怕前方根本看不见光明我仍是要闭着眼睛一条路走到底。
  
  四,裂
  
  父王知道那件事后,他没有打压四叔,反而在皇爷爷面前极力的夸赞四叔,皇爷爷一开心,奖赏了四叔一张面额百万锭的支票。四叔欣然接受,还豪情壮志的说着,会继续守住大明朝的边疆,不让北元有任何可乘之机。
  
  可是,我却开心不起来。
  我明白父王的心思。当年唐太宗战攻累累,隐太子主动到高祖面前请求封太宗为“天策上将”,那不是帮衬,而是一种变相的打压,当攻高震主封无可封的时候,怕高祖真动了心思,太宗怎么死的都不清楚了。
  现在父王就是在慢慢的逼着四叔走要不隐退要不造反的路子,而这两条路,都注定了四叔未来的人生不会太平。
  
  我不愿意瞧见这些。
  
  所以当皇爷爷问起我对于四叔这次胜利有何看法的时候,我第一次与四叔站在了对立面。我把他那完美的作战计划批的一无是处,我还把他的胜利说成是侥幸是上天的安排,其实在我看来,与他个人的能力根本没丝毫的关系。
  皇爷爷脸色不大好看,但是却夸奖了我,说我小小年纪就能用不同的目光看待问题,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而也是那一次,我看出了爷爷对我的重视。
  
  后来,直至四叔回北平的日子,都没有来探望过我一眼。
  我想大约是皇爷爷身边有四叔的眼线,而我和皇爷爷的那番话传到了四叔的耳中,所以他对我已经不再如以前一样了吧?
  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无法学飞蛾一般即使连自己性命都不要的要去扑向自己的爱情,我也无法如昙花一般只绽放一刻去试图抓住自己的幸福。而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学会隐忍,藏好自己的情绪不去关注他,不去在乎他,甚至时不时还要和他站在对立面上,这样才是最好的保护他的办法。
  
  若不是父王的忽然去世,我想这种平衡会永远下去,不会有打破的一日。
  父王死后皇爷爷伤心了很久,他让所有的藩王都回京味父王吊丧。
  最先赶到的人是四叔,他在灵堂前哭了好一阵子,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悲戚之色,可是我却分明看出他眼神中没有任何的诚挚,甚至还有一丝窃喜。
  恍然间,我觉得什么事情在发生变化了。
  我的四叔,那个绽放着柔和笑容的四叔仿若从我生命中消失了一般,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着野心的男人。
  诚然,这样的他也很迷人。
  他可以谈笑风生的游离在众人的视线里;他可以雍容华贵的与每个人都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他用渴望的心态去看着那张龙椅,却又小心翼翼的去隐藏几乎要露于眼底的欲望。他会费尽心思的去讨好皇爷爷,会绞尽脑汁的和每个兄弟都保持良好的关系,他现在离成攻只有一步,他几乎就快要触碰到龙椅的边缘。
  
  可是,皇爷爷没有让他如愿以偿,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皇爷爷选择了我。
  
  四叔也是第一个来恭喜我的人,同样是当初的微笑,可我瞧上去却宛如他带了一张面具似的,找不到他的诚挚。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异常,如儿时一般玩笑的拍着我的肩道:“想不到你小子也会有今天啊?”
  我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难道只是想表示我与他之间的亲昵吗?可是,我是才册立的皇太孙,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就是犯上吗?现在的他岂是那种做事没有分寸的人?
  我狐疑的打量他的同时,他终还是蹙起眉头,缓缓的收回了手。
  
  “小四,你在干什么?”皇爷爷的一声怒喝从我和四叔的身后传了过来,把我们皆吓了一跳,慌忙回身,却见皇爷爷目光锐利的看着我们。
  四叔整个人都傻在那里,宛如一个被人掀了面具的丑陋之人一般,在那一瞬间以往所有的完美都成了虚妄,让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我解释道:“我和四皇叔是闹着玩呢。”
  
  四叔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瞪了我一眼,目光凌厉。
  我明白,我想他也明白,在这一刻,我与他的关系已经无法再回到从前了。
  
  而后,我问皇爷爷:“若是日后叔叔有异心,我该如何处置?”
  那一日,在皇爷爷身边当班的锦衣卫正巧是拓跋锋和徐云起,他们一个是四叔引进宫里的,一个是四叔的小舅子。
  皇爷爷显然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迟疑了很久,把问题重新抛给了我。
  我回道:“以德服之,而后以礼束其行,再者削其藩,至不济则……杀!”
  皇爷爷问道:“此话可是黄子澄所教?”
  我没有犹豫的点头。
  其实子澄只教了前半句,而后半句是我自己添的。狗急了会跳墙,若是人被逼急了,怕是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我固执的把这个先下手的机会让给了我的四叔。
  
  在他动手的前一天,下了很大的雨。他独自一人到太子府来找过我,他质问我,到底对皇爷爷说了些什么?
  我避开他的眼睛,看着那天漏似的雨帘,淡漠的说道:“我与皇爷爷说好了,一旦我登基做了皇帝,就要撤藩。”
  他揉了揉眉头,无奈道:“为什么?允炆,给叔一个理由?”
  我冷笑:“因为四叔你攻高。”
  他笑得很释然:“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你嫌我攻高,那我把军权交出来就是。”
  我不屑道:“怕四叔这番说是有什么阴谋吧!”
  他楞了一下,片刻才道:“允炆,你真的长大了。”
  “自然。”我笑着,“所以,我能看清楚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什么话是哄我的,什么话才是你真正想说的。”
  他蹙着眉头道:“所以,你一直以为我说的话都是哄你的?”
  我毫不犹豫的点头。
  
  他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我说过为你保得边疆,又怎会食言?”他睁开眼睛后,手指却是摩挲着我的面庞,“允炆,我承认我有野心,但是对于我而言,我做的一切不过就是为了成就我自己的雄心,不甘心庸庸碌碌的活一辈子到头来什么都留不下来。……只是……允炆,若你活着你便是我的绊脚石……”
  
  所以说,你要对我动手了吗?
  
  可是,当你这般坦荡的对我说出来后,我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还有些喜悦。
  因为,不管最后是我杀了你还是你杀了我,你我二人的记忆中永远都铭刻着对方的身影,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忘却,只会与彼此的呼吸一般,直到停止那刻才会消失……
  
  只是,当我看着你的背影离去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的泪流满面。我想兴许这是我生命中最后一次这般的注视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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