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
离开X市的雷霆其实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想走走。索性背上背包一路徒步向西，三天后转入了一座深山中。
五月天气冷暖适宜，雷霆沿山路爬到绝顶，手搭凉棚向远处眺望。脚下群山连绵，极目楚天阔，呼出胸中一口浊气，人不觉都清爽了起来。
身后传来晨钟暮鼓悠远之声，雷霆回身，发现不远处掩映在树木中的某间寺院露出房舍一角。这个发现顿让雷霆欣然起来，今夜可以去借宿一晚。
大概因为地处偏僻，寺庙香火不算鼎盛，是一个雷霆从没听说过的规模不算大的小庙宇，有约十一二个年纪不一的和尚在做晚课。见雷霆双手合十微施一礼说明来意，立刻有和尚请出了一个年纪微长的老和尚来。
“居士请进。”老和尚是此间方丈，让人给雷霆收拾了一间禅房，而后进来陪雷霆坐下叙话。
到底是方外之人，讲起话来语带禅机，雷霆索性就把心中的纠结全对方丈讲了一遍，倒不为求什么指点迷津，算是一种倾诉吧。
“居士其实心中还有那人，所烦恼的不过是九年前的事情该如何面对吧？”和尚一语中的，却对于雷霆所说的同性之间的爱恋并没有表示出半分惊诧或其他异色:“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何去何从，居士当问本心。”
……
下山，没有再继续西行，而是重新转回了往X市的路。某个临近黄昏的傍晚，雷霆在一家小旅馆里留宿。
他需要再好好想一想。
关于是该继续还是该放弃的问题雷霆还在“自问本心”的思索中，突然就被一群破门而入的人一拥而上的压在床上。
正在半梦半醒间纠结于自己和沈云谦关系的迷迷糊糊中，雷霆已经有点分不清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了。
“叫什么命字？说！叫什么？”七嘴八舌的喝问，乱的几乎分不清是谁在说话。
雷霆没有反应过来，手被折反到背后的程度简直像要掰断他的胳膊一样，疼的冷汗直冒。掐着他后脖子的那只手更是用力的好像要直接按断一样，将他的脸紧按在了床上，呼吸都困难。腰腿等所有能插得上手的部位，基本都被分不清到底是几只的手给死死的按住了，就这样还有人不停大喊着不许动。他现在除了眼珠还能转动，其他还有哪里可以动？
这和上次被绑架的场景何其相似啊！甚至更甚于上一次。
“叫什么？快说！”有人更大声的喝问，雷霆才终于缓过点神来。
“雷霆。”
“什么？大点声！”问话那人的声音倒是更大了。
“雷霆！”这下够大了吧？问吧，问清楚也好，免得绑匪再绑错人。
“就是他！就是他！铐上带走！”又是一阵嘈杂，雷霆被从床上揪了起来，双手被反铐在背后，由一群人推推搡搡的带离了旅店。
楼道里其他的客人都穿着短裤出来指指点点的张望，雷霆唯一庆幸的是他对这种小旅店的卫生条件心存芥蒂，所以睡觉的时候没有脱衣服，现在虽然被扭扯揪拽的不像样子，但好歹是不露肉的。
直到被带下楼，按着脑袋塞进了警车里，雷霆才知道抓自己的这帮人是警察。
“为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罪？”如果说上一次被冤枉还事出有因，这一次雷霆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喊什么？告诉你，你的事犯了，回去好好交代吧！”雷霆被吼得一阵发懵，半天才从警察这话来反应过一件事情来。
“回去？回哪里去？”
然而没有警察理他了，雷霆从他们的谈话中虽然判断不出是要带他去哪里，但有一点可以确认，那肯定不是X市本地的口音。
随即雷霆被带到了火车站，在等了约五个多小时后，雷霆被压上了一列火车，看了一眼车身上的始发站和终点站，雷霆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距X市数千里之遥的S市。
颠簸了一天多，雷霆晕晕乎乎的被带下了火车，然后车站有人手持鲜花来迎接抓住了犯人凯旋荣归的公安战线的战士，雷霆甚至还在纷乱中听到了“那犯人好帅”的称赞声。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还能再混乱点吗？雷霆对自己的人生真是感到彻底无语了。
“你们抓错人了。”坐在审讯室里，这是雷霆唯一能说的。因为坐在桌子后面头戴国徽的三个警察只是告诉雷霆，他的事儿犯了，老实交代争取个好态度，雷霆实在不知道该交代什么。
“那我来提醒你一下，今年二月十四日晚上十年点你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干了些什么？”中间稍微年长一点的警察还算平和的开口。
将近四个月前的事情，换做平常的任何一天，雷霆也不可能记得。不过那天是情人节，而那天又发生了某件对他来说意义非比寻常的事情，所以印象倒是挺深的，但他不想说。
“想不起来吗？我再提醒你一下，那天是西方的情人节，现在想起来吧？”警察拍的一拍桌子，把低着头回忆那天事情的雷霆吓了一跳。
“和我哥在一起。”想了想，雷霆选择回答他三个问题中的这一个。
三个警察互相对视了一眼，用眼神想彼此传递了一丝喜悦的讯息，最怕的是犯人不开口，只要肯开口那就好办了。
“说说吧，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年长警察的口气又温和了点，还让左边做笔录的一位女警官给雷霆倒了杯水。
“没干什么。”雷霆淡淡说。干了些什么？车震？能说吗？
这个答案显然让三名警察不满了，右边那个年轻点的男警官语气严厉的吼向雷霆“老实点，我们知道你是有案底的！杀人都敢承认了，抢劫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自己又抢劫了？雷霆有点哭笑不得“既然你们已经调查过了，就该再查的仔细点。首先我从没有承认过自己杀人，那个当年案子是零口供定罪的，现在已经证实是一起错案，我目前正在申请国家赔偿。其次今年情人节我和我哥在一起，做什么恕我无可奉告，但肯定不是抢劫。”
雷霆不知道自己和警察是不是有仇，为什么每次都是被冤枉？
“今年情人节晚上十点你在前岗街抢劫了一对在建行自动提款机取钱情侣，在男事主与你的搏斗中，你用刀刺伤了男事主，而后跳上了同伙停在路边等候的一辆摩托车逃离了现场，那个同伙就是你刚才说的你哥吧？”年轻男警官说得字字铿锵“但你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在逃跑过程中不小心把身份证掉在了现场！”
“你们就是根据这个判断是我抢劫的？”雷霆发现自己被冤枉习惯了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已经分外平静了。“我的身份证过年前就在B市丢了，年前挂失过的，X市的辖区派出所会有记录，你们可以去查。况且受害人不是看到了抢匪的长相吗？可以让他们来指认啊！”
“警察办案不需要你来教！”年轻警官靠近在年长的警察耳边说了些什么，雷霆隐隐的听见好像是当初两个被抢劫的受害者现在去外地打工了，目前正在赶回来认人的路上，估计还要个两三天才能到。
审讯就此出现了僵局，雷霆被暂时羁押在看守所。
看守所雷霆不是没呆过，但是这个看守所里的现状，确实有点惊着他了。
四十几平米的房间，一点自然光都没有，雷霆被带进了的时候，满地都是肆意横流的冷水，中间站着一个只穿了条内裤浑身都湿透了的男人，活像个落汤鸡一样在那里瑟瑟发抖。
这里毕竟比雷霆常驻的X市又往北了三千多里地，气温也要相对低很多。对于那个男人的遭遇雷霆完全可以想象。那是被强迫洗冷水澡的结果，这在这种地方算是号子里老大很平常的杀威手段，也算是相对仁慈的一种了。
其实雷霆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进来前就被要求脱掉鞋子，现在赤脚站在地上也很冷。所有随身物品亦都被收走，腰带什么的也不给留就罢了，连裤子上的拉链都被拆了去。
“干什么呢？都给我手抱头蹲下！”带雷霆进来的两个干警看到这种情况挥舞着手中的警棍让二十几个犯人全部蹲下。
雷霆虽然是跟这他们才进来，但也没能幸免。所有羁押人员被命令两人一组蹲在上下铺的铁床前，手后来不再被要求抱头，而是全部背到身后，并被要求往床下钻。最起码肩膀部分要进去，且屁股还不能挨到地面，否则背上就要吃上一棍。
这样蹲着的滋味不仅仅是难受两个字就能够形容的，雷霆身高又比较高，肩膀卡着床板，头低的快要折断在胸前了。
被冤枉的委屈和被这样对待的屈辱让雷霆心情复杂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地步。
这一刻，才深刻的体会到，沈云谦当初究竟为自己做了多少事情。
那是怎样的一种用心良苦……
曾经的他虽然也呆过几个月的看守所，但这些全都是不曾遇到过的。九年前看守所生活，有窗明几净的环境，会有干警组织学习改造思想，每天晚上可以七点钟到十点钟看三个小时的电视，周末可以看全天。犯人之间关系也都比较和谐融洽，大家在画出的棋盘上用牙膏香皂等外包装的硬纸壳做成象棋下棋。现在才明白，原来不是每个犯人在看守所里都可以过那种日子的。
而为自己殚精竭虑尽量安排周全一切的那个人，最后自己留给他的，是下手毫不留情的一拳……
不知道他现在，还好么……
跟雷霆蹲在一个床下的男人斯斯文文的戴着眼镜，一看也是没吃过苦的，不清楚是犯了什么事情进来，蹲了没有五分钟，腿就开始打晃了，这离被命令蹲的半个小时还早的很呢！估计后来是实在受不了，男人屁股坐到的地板上，立刻被拖出去，雷霆听到了警棍打在他身上的声音，还有男人的哀嚎声。
二十几个人被喝令不准出来，不准回头，施暴还在继续。
“够了！你们身为公职人员凭什么随便打人？”雷霆退出来站起身，忍着针扎一样的脚麻，质问行凶者。
令雷霆想不到的是，回答他的是毫不留情的一记警棍，毫无预兆的，落在头上。
在天地一阵飞速旋转后，雷霆只剩下眼前的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