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八年后。
大雨滂沱中，拎着一袋少的可怜的私人物品走出监狱大门，颇有点刘欢早年《从头再来》中唱的重又走入风雨的意境，当真不算是回归社会的好兆头。
雷霆抬头，密集的雨丝铺天盖地，灰茫茫的一片，天地都没了方向。其实这高墙内外的雨也没什么差别，就如他出来也仍是灰色暗淡的明天，八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子，以及那小子可能有的闪亮前途，已被八年的雨水冲刷殆尽，连个渣都不剩了……
落入眼中的雨水有片刻清晰了眼前的风景，随后更加模糊，突然觉得，连自由也是种刺痛。太过清楚的明白，做过牢的自己，将被戴上有色眼镜的眼光当做异类来排斥，就如同坐牢前的自己看待做过牢的别人一样。中国人有“一日行窃，终身是贼”的道德观念，根深蒂固，不可剔除，更何况自己的罪名不是偷窃，而是杀了人。
雷霆勾起嘴角，给了自己一个嘲讽的笑。
八年前是坐着警车被押来的，大脑一直罢工中，造成如今根本不知道来时方向的困境。
八年时间，不止环境，也足够人心沧海变桑田了。
所幸，初来时那种钝钝的痛早已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恨！
沈云谦，最好别让我看到你！
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雷霆大踏步的向判断出的正确方向前行，浑身湿透的狼狈反而有那么点……耀眼？
一部黑色的保时捷卡宴和他擦身而过，如果语言也能如慢镜头般播放的话，可以看到开车的那一派优雅从容的男子嘴角有丝隐约的笑，笑的莫测……
五秒钟后，保时捷又刷的倒了回来，雨水都掩盖不了的一声急刹，车停了。
车门打开，一身白衣的高瘦男子下车，撑开一把天空蓝的雨伞。对比雷霆几乎泡在水里的穿着黑布鞋的双脚，雨水仅是润湿了白衣男子Ludwig Reiter的鞋底，高低立现得差距，刺的雷霆眼睛疼痛的有些模糊。
“小霆，恭喜出狱，欢迎回家。”
男子伸开没有持伞的手臂，做出准备拥抱的姿态。
“沈云谦，你他妈的还敢来见我！”雷霆在雨水中抹了把脸辨认了三秒钟，爆吼！
“我从来没有不敢去见你，是你一直不肯见我。”沈云谦温和的如是说。
雷霆知道，入狱第一年的每一个探监日他都来过，是自己一直拒绝见他。那是因为那种场合的见面他不能像现在一样痛痛快快的冲上去打他，与其憋着，不如不见。
“那今天老子就让你看个清楚！”
丢下随身的简单行囊，雷霆挥拳就冲了上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说的就是这情景了吧？至少雷霆是真的红了眼睛。
沈云谦甚至躲都没有躲，看似随意的就握住了雷霆的手腕。来势汹汹的一拳功败垂成，稍一用力，打人的手被反剪到背后，人也被转了一百八十度。雷霆不甘示弱的再多旋三分之一圈，用未被束缚住的手去锁对方的喉，却被用伞柄轻轻就挡了下来，而雨伞，刚好罩在两人头顶。
望着被自己变相半抱在怀里的气的发抖的人，沈云谦眉目含笑，优雅未减分毫。
“小霆，你忘了，军校时我是你的教官。”
“去你妈的教官，放开老子，有本事光明正大的打一场。”
爆粗口是在里面耳濡目染养成的坏习惯，一时难以改变，更遑论面对这个男人时，雷霆只恨不能用天底下最恶毒的语言骂死他，自然不会稍作收敛！
“我不认为我有偷袭你，不知光明正大从何说起？”
的确，冲过来就打人的是雷霆自己，沈云谦根本没有还击，只是控制住了局势而已。
“王八蛋，你要不就打死老子，不然的话老子一定会打死你！”
挣不脱沈云谦的手臂，雷霆失态的暴跳如雷，他打不过这个男人，如同过去一样，依然打不过这个男人！
“小霆，你需要重新学习一下对待兄长的礼仪。”
对于雷霆的不断叫骂，沈云谦略略蹙了蹙眉，腕上微一加力，雷霆顿觉被反剪住的臂给更大程度的推压向自己的后脑方向，疼的冷汗直冒。
“你这个混蛋还记得自己是我哥哥吗？X你……”
最后那个“妈”字没有出口，所以“你”字很奇怪的拖着长音停在那里，雷霆自己也差点忘记了，他的妈，是自己的嫡亲姑姑。
对，没错，他们是姑舅亲的表兄弟，所谓“姑舅亲，辈辈亲，砸断骨头连着筋”。而他这个亲到理应砸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好表哥，八年前却在法庭上亲口指证了他！
“如果我忘记了，就不会在今天接你出狱了。”
沈云谦的声音里有那么点无奈，放松了钳制着雷霆的手。
“那我还应该多谢你啦？”
重获自由，立刻不知感恩的转身抓住沈云谦的领口，两个人四目胶着，距离近的呼吸相闻。
良久，沈云谦开口，唇带笑意。
“小霆，你的性子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沈云谦的说教温和，被揪住衣领的狼狈丝毫抹煞不掉他的优雅，让雷霆再一次自惭形秽。
恶意的，存心让他质地精良的西装报销，雷霆用力收紧抓住沈云谦领口的手指，让两人身体相贴和，蹭了他一身湿淋淋的雨水。
“为什么要冤枉我？”以指控的眼神逼视这沈云谦，雷霆的语气多了分隐忍着怒意的冷静。
“我只是跟警方说了我看到的事实，尽一个公民的义务而已。”沈云谦坦然说着，不羞不愧，神色平和。
“那你亲眼看到我杀人啦？”终是忍不住又低低的怒喝起来。
“我从没有说过我看见你杀人，我只是说，在法医判断的死者死亡之间内，我看到你在那个地方出现过。”
……
是的，没错……
有些颓然放开揪着沈云谦衣领的手，雷霆慢慢转回身，走出沈云谦雨伞的遮蔽。
沈云谦说的没错，他的确从没有说过自己打死了人，如同他八年前说的一样。也许就是因为沈云谦是亲人，却给出了那样明显不利于自己证词，才让自己不可避免的把被冤枉的怒火都发泄到了他身上了吧。
他的证词只是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方便那些法官把得到的证据串联成符合他们那种程度的想象力能够想象得出的故事。
先是那个给自己递情书的女生证明死者正在追求她，再有沈云谦证明自己在死者死亡的时间内在案发现场出现过，最后宿舍的同学证明自己回到宿舍的时候手臂上有血迹。虽然没有任何人可以肯定的说看见自己杀了人，但是有三角恋的杀人动机，有作案时间，有可疑血迹，被检方串联成栩栩如生的故事，一度让雷霆自己都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杀了人。
记得宣判那天，死者的亲属在下面歇斯底里的哭骂自己是杀人凶手，要求法官判自己死刑。旁听席上的很多人也议论纷纷的说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有背景的原因，绝对是要判谋杀枪毙的，根本不会是判两人争风吃醋打斗失手打死了人这么简单。
那一刻，从天之骄子的希望中幻灭，雷霆也觉得与其因为这样完全莫须有的罪名去坐牢，的确不如死了的好。
“小霆，你要去哪儿？”
伞重新撑在雷霆头上，沈云谦躬身拉住低头捡起地上沾染了泥水的肮脏背包的雷霆。
僵直了背，雷霆沉默了几秒，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刷的抬起眼睛。
挂着雨滴的长长睫毛下，倔强的眸子闪着耀眼的桀骜光芒，让沈云谦的呼吸跟着一滞。
“天大地大，八年的牢饭我都吃了，还怕在外面找口饭吃会比里面的更难下咽吗？”
沈云谦抓着雷霆的手不由得松了一下，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八年前那个有着康庄未来的十九岁男孩，但那宁折不弯的骄傲个性依然炫目的闪亮。
“回家吧，我妈让程姨烧了你最爱吃的菜，已经在等你回去了。”
沈云谦的声音愈发温柔起来，他差点忘了，他的雷霆从来都是遇强更强的，让他顺从，只有一条怀柔路线可走。
果然，听到沈云谦提到姑姑，雷霆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下来。姑姑有多疼自己，他比谁都清楚，心不免有一丝动摇。可随即低头看到自己这一身的狼狈，还是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过两天我会自己去看姑姑。”
把背包甩上肩头，雷霆绕过沈云谦，头也不回的径自离开。
这一次，被留在原地的沈云谦没有再追上去，只是噙着一个莫测的笑，注视着雨中那笔挺的背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