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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书籍名:《活受罪 长相守》    作者:鱼香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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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时候,又在画报一角见着了那位阮姓女星的遗照,令秦敬忆起自己跟沈凉生差不多就是去年这时候遇见的。他还记得那时候的情景--自己正弯着腰踅摸眼镜,满目都是匆匆忙忙的人脚。后来身周突然清静了不少,找着镜子直起身,便见到沈凉生负手立在跟前。尽管眼神儿不好,那刻却也觉得眼前一亮。许是弯腰久了有些头晕,耳中微微嗡鸣,心口扑腾狠跳了下,竟感到有点慌张,随口扯了个玩笑掩饰。
这情景如今再想来多少带了些宿命的味道:匆匆浮生,身周一小方天地突然静了,抬眼便见他。
想到这里时秦敬抬眼望去,眼前是宁园碧波荡漾的水面,他们沿着湖岸慢慢走,去看早放的桃花。
桃花林中有群高校学生趁这大好春光凑在一块儿排戏,秦敬驻足偷听了几句,听出是《雷雨》中的一幕。
前年《雷雨》在津公演时秦敬便去看过,去年曹禺在《文学月刊》上连载《日出》,他也一路追看了下来,对跋中所言深以为然。
沈凉生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听秦敬提起,却也愿意听他说。两人在桃花林中缓缓踱着步子,秦敬给他讲小说,讲话剧,讲曹禺在《日出》的跋中写过的话:“我渴望着一线阳光。我想太阳我多半不及见了,我也愿望我这一生里能看到平地轰起一声雷,把盘踞在地面上的魑魅魍魉击个糜烂,哪怕因而大陆便沉为海。”
其实两人在一起时,通常是多谈风月,少论政事。秦敬多少也看出来了,沈凉生对这个国家并没什么太深的感情--他在中国度过的童年没留下什么好回忆,又早早去了国外,缺乏爱国情怀也是有原因的。他倒不想去指责他什么,只索性不跟他谈这个话题,恐怕说得深了,两个人就要为这事儿吵一场。毕竟再怎么有原因,真要说起来了,他也不能认同他的想法。
沈凉生想的却没秦敬那么多--他关注政局发展是为了做生意,又不是为了谈恋爱,加之留洋多年彻底学来了洋人那套“各存己见,不必求同”的做派,所以哪怕就是真说起来了,也不会为了这种事儿跟秦敬闹矛盾。
于是现下秦敬难得跟他表达自己的政治态度,沈凉生也没往心里去,只觉对方一袭中式长衫,挺拔地立在花树下,面上神色并不似口中背诵出的字句一般慷慨,却是恬静而深情的,默默注视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春水,落入眼中便带出几许古典韵味,像幅绘在宣纸上的淡彩水墨,让他有些想凑过去吻他,又碍于公众场合不能得逞,转而言语调戏了句:“沈太太,你可不会游泳,要掉进湖里我还能救救你,若沉进海里,咱俩也就只能一块儿淹死了事了。”
秦敬被他这么一打岔,什么忧国忧民的心思都提不起来了,微红着脸瞪了他一眼,咕哝了句:“……别老瞎叫。”
要说这个三月,沈凉生过得可真舒心。不是别的,单凭王珍妮王小姐终于靠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皮伎俩说服了她家老爷子,定下了回美国的船票,就够让他满意的了。
“小秦哥哥,我要先去上海看朋友,再从那边坐船走,你有没有空来火车站送我?”
“他没空。”沈凉生顶见不得王珍妮跟秦敬撒娇,马上干净利索地插了一句,又不阴不阳地补道,“不过这样的喜事,我倒愿意空出时间见王小姐最后一面。”
“沈公子,难不成你忘了,你现在可是被我抛弃的伤心人,”打嘴仗王珍妮从不让人,立马反唇相讥道,“你去送我,好歹也得做做样子哭一场吧?你哭得出来么?就算你哭得出来,我还怕我笑场呢。”
“……”沈凉生淡淡瞥了她一眼,懒得再跟她计较--其实他疑心以她的鬼心眼儿,或许已有点看出来了自己和秦敬的关系,但到底既没去王老爷子面前告状,也没在外头乱嚼嘴皮子,还算是有良心,没白在自己家骗吃骗喝了那么些日子。
说是不送,到了要走的那天,两人还是一起去了车站送人。沈凉生大半是为了周全人情场面,秦敬却是真心喜欢这个小妹妹,想再见她一面。
王老爷子是要一直把人送到上海的,故而车站一见,情绪尚且不错,并没什么“离愁盖过天”的意思。他只以为是自家姑娘到了儿没看上沈凉生,一头怪她眼光太高,一头多少对沈凉生有些抱歉,不过碍于长辈的架子不能表现出来,最后只拍了拍沈凉生的肩,玩笑了句:“唉,我家这丫头就是太没长性,烦了你这么些日子,这又哭着喊着滚了,往后咱爷儿俩可都省心喽。”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沈凉生同老爷子客气完了,目送他先一步上了火车,方才转去旁边和王珍妮再说两句话。
“小沈哥哥,你快哭,再不哭可没机会了。”王珍妮笑着揶揄了他一句,又转向秦敬道,“不过小秦哥哥千万别哭,我可不忍心。”
“别贫了,回了美国好好照顾自己,交朋友也当心点,你那自来熟的性子多少改改吧。”沈凉生其实也不是真讨厌她--说实话,王珍妮有时的个性脾气跟秦敬还真像,那声哥哥也不全是瞎叫,就冲这点沈凉生也没法当真讨厌她,是以到了最后,也愿意正色嘱咐她两句。
“……你别那么严肃行不行,”沈凉生一旦真的正经起来,王珍妮就没辙了,垂下头嘀咕道,“念完书我还回来呢,别真搞得跟见最后一面似的。”
“就是,”秦敬见她有点难过,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头,“下次回来可就是大姑娘了。”
“你们……你们真讨厌……”王珍妮方才还笑得欢实,被秦敬拍了下头,反倒把人给拍哭了,“我本来没想哭的……讨厌死了……”
不过哭也没哭多久,抽嗒了两声便止住了,面上重又笑开来,直到上了车,火车开动了,还从包厢里探出头来,笑着挥手喊了句:“小沈哥哥,小秦哥哥,再见!”
那一年是民国二十六年,三个年轻人在汽笛声中挥手告别时,都没想到这真就是他们所能见的最后一面。
而后因为时事发展,王珍妮一直未曾回国,而她二十七岁便遭遇车祸去世的消息,也因后来王家举家迁去了美国,彻底与这边断了联系,一直未曾传回国内。
世事多叵,故而有时再见两个字说出来,却是永别了。
进入四月中旬,天气猛一下热了起来。沈凉生早寻了些由头开走了两个嘴不严的佣人,余下的得了教训,知道要管好自己的嘴,再不敢让什么风言风语传到老公馆那头去。于是秦敬依旧时常留宿沈宅,因着全无架子,已与一干下人混得挺熟,每回他一过来,厨房就净拣他爱吃的菜往上端,招得沈凉生在饭桌上取笑他:“秦先生,您这还真是人见人爱。”
“哈,在下别的没有,就是人缘儿好,”除了床笫私话,其他时候秦敬是不肯在嘴上吃亏的,当下用筷子敲了敲菜盘边儿,“沈公子,多点吃菜,醋泡饭吃多了可伤胃口。”
天气闷闷热了几日,末了儿果然下了场大雨。雨从下午两点多开始下,忽大忽小,一直未停。秦敬这日下午只排了头一堂课,下了课坐在职员室里,听着外头哗啦哗啦的雨声,莫名就是静不下心。
这日早起天还好好的,一副万里无云的景况,沈凉生平时开的那辆雪佛兰送去保养了,车库里虽还有那辆加了钢板的道济,但已许久没开过,大约油都不剩下多少。沈凉生年后换了办公的地方,在香港道单租了一幢洋楼,离剑桥道溜达一会儿也就到了,所以也没想着折腾,早起俩人一块儿出了门,秦敬去坐电车,他自步行去了公司。
现下秦敬坐在桌子边,先惦记着那人没带伞,又想着他们公司肯定也有车子司机,再怎么着也不会叫他挨淋,不用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结果想来想去,犹豫了快一个钟头,还是告了个假,提前出了校门。
秦敬在职员室里常备着一把雨伞,他下了电车,撑着伞走去沈凉生的公司,心中笑自己明明多此一举,却还是忍不住想去接接他--往常都是他来接自己,但偶尔他也想去接他下班,在这样雨落不停的天气中,与他共撑着一把伞走回家去。
沈凉生换了办公的地方,门房也换了个新的。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门房也不例外,很是着紧这件稳当的好差事,来往的人定会仔细问了,生怕手漏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人进去。
秦敬是个生面孔,又穿得朴素,蓝衫布鞋,看着就不像什么生意人。门房听他张口就要找顶头的东家,又说没有约过,面上客气道您等会儿,却不敢把人放进去,只自己先进楼通报一声。
秦敬也不以为意,打着把黑油布伞立在铁门边,并没不识趣地跟过去站进廊里避雨。
这日周秘书正好出去办事了--他口风紧,是以公司里除了他,再没人听过秦敬的大名。另个秘书跟沈凉生说有位秦姓的先生找,沈凉生手中的钢笔顿了顿,却没答话,只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方淡声道了句:“知道了,你出去吧。”
小秘书见他这不怎么热络的态度,也没多事儿把人请进来,就这么把秦敬撂在了雨地里。
虽因下雨天色昏沉,沈凉生办公室里却也未开大灯,只拧了盏台灯看文件。
昏暗的房间中,他站在二楼窗边,半隐在窗帘后头,几是着迷地望着铁门边执伞等着他的人。
透过白茫的水雾,他看着那人一身长衫立在雨里,伞面遮去了头脸,唯能望见他执伞的姿态,灰蓝的布衫,高高瘦瘦的单薄身形。
北地的晚春热时很热,下起雨来却又很冷。沈凉生明知道他是特意来接自己,穿得那么薄,站久了怕是会病一场,却故意挨延着不叫他上来。
玻璃窗上潲了些雨点子,衬得玻璃像块滴水的薄冰似的,看着就森森地泛凉气。沈凉生的脸模模糊糊地映在窗户上,显得格外苍白,眉眼又像浸透了玻璃的凉,鬼影子一样有点渗人。他着迷地望着秦敬立在风雨中等着自己,心中生出一种盘根错节的满足感,挟带着法国人说的那种“似曾相识”的恍惚--
执伞的人。润湿的长衫下摆。遥似旧梦的雨声。
虽然秦敬没有口头表明过,但他那点心思是瞒不过沈凉生的。他知道秦敬真心喜欢着自己,自己也不是不喜欢他,可眼看对方为自己犯傻地站在冷雨里枯等,竟让他觉得快意--每个能够证明秦敬深深沦陷于这段关系中的蛛丝马迹,都让他觉得快意。
当晚秦敬果然因为受寒发了低烧,沈凉生亲手喂他吃药,又为他脱去衣物,将他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里,抱进自己怀中,一下一下轻吻着他微烫的额头--他为他生病,再由他亲手照料,这也令他觉得快意。
秦敬靠在沈凉生怀里,看他把自己当三岁小孩儿一样照顾,不由也生出点想跟他撒娇的念头,嘿嘿坏笑了两声。
“笑什么?”
“没什么。”低烧的感觉或许同微醺相仿,有点晕,还有点莫名的亢奋,让秦敬不老实地抬起头,轻咬了一口沈凉生的下巴,又去咬他的喉结,小狗舔水似地舔个没完。虽说发着烧,鼻尖却也凉得跟狗一样,在沈凉生脖子上蹭来蹭去,最后煞有介事地评价道:“小沈哥哥,你真好闻。”
“病着呢,别瞎闹。”沈凉生微皱着眉躲开他的骚扰,抱着他的手却紧了紧。
秦敬却还没完没了,装疯卖傻地使坏,凑到沈凉生耳边吹着气问:“你是不是硬了?”
“……”
“硬没硬?”
秦敬的语气很有故意装乖的嫌疑,话却直白放肆,撩拨得沈凉生上了火,又不能在他病时折腾他,想忍忍算了,那头还一个劲儿亲来亲去,想去浴室自个儿解决,怀里这位主儿又腻乎着不肯放人,简直让沈凉生怀疑自己喂他吃错了药,喂出个不知好歹的失心疯出来。
“这可是你自找的。”沈凉生语气不善地吓唬了他一句,却也没真刀真枪地做什么,只除净衣物钻进被中,又把秦敬的内裤也扒了,从后面抱着他,略微分开他的腿,将硬了半天的物事塞到腿缝中抽送,耳听到他高高低低地、细细软软地呻吟,真想学小刘叫他一声“祖宗”--明明没把他怎么样,这么个叫法儿根本就是在蓄意勾引人了。
“嗯……嗯……”其实秦敬也觉着自己跟吃错了药一样,身上酸软得没什么气力,可又特别想做,一头用光裸的臀磨蹭着沈凉生的下腹,一头拉过他的手,按到自己的下身,让他感受着自己一点一点硬起来的阳物,口中继续软声问:“进来吧……进来好不好?”
沈凉生听他这么说,只觉自己也跟发烧了似的,太阳穴都被他软绵绵的话音勾得发疼,取了药膏草草抹足了,慢慢把兴奋到筋脉贲张的阳具顶了进去,口中也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喘息着挑逗道:“宝贝儿,你里头真热。”
“发烧能不热嘛……”秦敬这时候倒知道自己是个病人了,也知道病人有着不讲理的特权,不管沈凉生忍得辛苦,哼哼唧唧地吩咐道,“身上没劲儿,你可不准动快了。”
“……”沈凉生只得慢下来,认命地缓缓律动,手里尽职尽责地伺候着他前头那根东西,一场性事做比不做还难受,只想赶紧把这位祖宗弄舒坦了拉倒。
好在秦敬发着烧,精力不济,没坚持多久便泄在了沈凉生手里。沈凉生见他射了,正要把自己的东西抽出来捋快点,不跟他这儿受这份罪,却觉秦敬回手摸上两人相交的所在,带着高潮余韵轻喘着说了句:“不要……要射在里面。”
“……”沈凉生终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回倒是换成了正宗的国骂,想是近几年听他家老爷子骂多了,现下终于学以致用--他真觉得这祸害就是跟自己讨债来的,胯下挺了挺,把阳物重插回去,又不能动得太快,节制地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才射出来,高潮时重重咬了口秦敬的耳垂,报复地问了句:“非要我射在里头,这是想给我生个小宝贝儿出来?”
“想要就自己生……”秦敬其实已经昏昏沉沉地半睡半醒了,被他一咬方打起点精神回了句嘴,觉得刚才迷迷糊糊地可能又被他插射了一次,但那高潮快感竟不十分清晰,反是后面含着他的物事,感觉着他在自己的身体里,两具肉体一下一下地契合,心中竟然觉得踏实饱足。
等沈凉生为他擦完身子,秦敬已经彻底睡过去了。沈凉生看着他的睡脸抽完了一支烟,走去楼下书房,取了份放了几天的文件和印泥上来。
自打过年那夜之后,沈凉生便琢磨着要送处房子给秦敬--他反悔了,这个人他目前还是很喜欢的,这段感情要比前一段恋爱热烈深刻许多,于是他将心枰两头的砝码都取下来,不再去做取舍,只盘算着找个法子把人留住了,别落进旁人手里。
沈凉生知道中文里有个词叫“金屋藏娇”,词后的典故他没那个闲工夫研究,这词在他那儿只有一个意思:买个笼子,把秦敬装起来,方便自己结婚后也能“鱼与熊掌兼得”。
说来沈凉生的母亲也算是“金屋藏娇”的受害者--要不怎么说是父子呢,这种自私的做法归其了都如出一辙。大约沈凉生唯一比沈父强那么一点的,就是肯把房产归到秦敬名下,及到往后不喜欢了,两人分开了,这处房子多少算是在物质上给了对方一些补偿。
又或者这种做法其实更加卑鄙--沈凉生看准了秦敬现在对他正是难分难舍的光景,于是便毫不客气地利用他对他的感情打造起一座“金屋”,还要把秦敬自己的名字镌刻在门楣上,用以昭示对方是多么地心甘情愿。
为了选这处房子,周秘书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独幢洋房太过招风惹眼了点,普通民宅沈凉生嫌条件不好,好不容易选了建在英租界里的“安乐村”,沈公子去看了一圈,又说邻居太多,私密性没有保证。
最后还是沈凉生自己定了茂根大楼里的一套高级公寓,一层只有两户,楼里租户多是外籍人,在中国呆两年便哪儿来回哪儿去,约莫没那个闲心去理隔壁的是非。
签房契时沈凉生走了点关系,连证人画押都在秦敬缺席的情况下办完了,就差秦敬签个名,再按一个手印便得。
他取了房契印泥,侧坐在床边看着秦敬睡得傻了吧唧的,因着烧还没褪,脸上有些泛红,嘴角还流了点口水。
沈凉生抬起手,轻轻为他抹去嘴角的水渍,轻轻牵过他的手,手指在印泥里按了按,又落到契纸上。
不过哪怕按了手印也不能算完事儿--签名可以伪造,但这件事瞒着他反而没有意义,所以沈凉生并没拿毛巾擦去秦敬指腹上沾的印泥红渍,只借此搞出个开口的契机,等秦敬转天起来主动问个明白。
秦敬的烧到第二日早起时已全褪了,睁眼时觉得神清气爽,就是腰有点酸,看来病中纵欲还是要遭报应。
刷牙时他才看见手上的红渍,含着牙刷从浴室里探出头,纳闷地问了沈凉生一句:“这怎么回事儿?”
“你先把你那牙刷完了。”沈凉生已把自己收拾利索,边衔着烟打领带边说了他一句,面上半点不见心虚之色。
“说吧,你背着我干吗了?”秦敬洗漱完了,多少有了点隐约的预感,出了浴室站到沈凉生跟前,面上却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快。
沈凉生先未答话,只像许多个共度的清晨那样,把秦敬拉过去圈在怀里亲了亲,烟草与牙膏的味道混在一处,这感觉两个人都是熟悉的,熟悉得几乎已经成为了“日子”的一部分。
“背着你把你给卖了,”亲完了人,沈凉生这才不动声色地开口,“养了那么些日子,你要不要数数自己最后卖了个什么价?”
“……”秦敬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沈凉生这人不管是开玩笑还是认真说话都是同一副面无表情的嘴脸,但秦敬好歹同他处了那么些日子,此刻清楚地觉察到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决计是非常认真的。
“秦敬,你是个聪明人,很多事我不说你也明白,”沈凉生见他不答话,倒真不再拐弯抹角,头一回同他开诚布公道,“以后肯定会有些事硌在咱俩中间,”他不说喜欢他,只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深深望向他道,“可我不想因为这些事同你分开。”
“……”
“我有我的难处,不求你能理解……”
“只愿你别离开我”这话沈凉生是打死也不会说的--他放开秦敬的手,走到镜台前,拿过按了手印的房契递给他,继续深深锁住他的眼,放柔声道,“这张纸你要愿意就签个名……不愿意就撕了吧。”
“……”秦敬仍自沉默着,恍惚间觉得时光攸然倒转,回到他与沈凉生刚认识不久的那段时光。
那时这个人也是如此低姿态地,以退为进地用温言轻语架设起陷阱,而后自己便心甘情愿地跳了进去。
但这一回总是不同的--秦敬确是个聪明人,扫了眼房契便十分懂得了沈凉生的意思,知道这个名一旦签下去,自己就真把自己给卖了--他签名允诺将会插足他的婚姻,做一个不道德的第三者,将自己的人格良心出卖给自己的爱欲贪念。
“秦敬,这事儿回头再说,”沈凉生也不想逼他逼得太紧,等了一会儿,抬手看了眼表,转换话题道,“下去吃早饭吧。”
这日秦敬本就因为头天发烧起晚了些,又拖拖拉拉地说了半天话,闻言看了眼挂钟,才想起今天自己头堂就有课,再不走连课都赶不上了,根本没空儿吃什么饭。
好在虽说沈凉生没吩咐,司机却已把那辆道济打扫一新,加满了油,沈凉生照例自己开车送秦敬上班,上车就把厨房收拾好的食盒跟保温桶递给他,嘱咐了句:“路上吃吧。”
秦敬心里有事儿,也吃不下去东西,抱着食盒提兜没动,一直侧头望着窗外。沈凉生也不催他,只在他下车时提醒他把东西带下去,别一直硬饿到中午。
实则也不能怪沈凉生这么看着他--秦敬离家念书时就不着紧自己的胃口,后来父母都去了,一个人住更是随着性子吃饭,两人刚交往时,有回秦敬闹胃疼让沈凉生看见了,打那儿之后就一直看着他吃东西,不可说不周道仔细。
虽然心里有事,但到底胃口被养出了吃早饭的习惯,下了头堂课,秦敬终觉出饿来,打开装食盒的提兜,便见到里头还有几张钉在一块儿的纸头,正是那叠手续齐全的房契,心说也就只有那位少爷敢把这么金贵的东西随便塞。
食盒衬了保温棉,盒盖一掀,里头的包子还带着热乎气。秦敬愣了愣,闻出这味道是以前离家不远的那间回民包子铺的手艺。
后来那店因为生意红火换了个大门脸儿,离家远了不少,秦敬便没什么机会去了,前两天还跟沈凉生随口念叨了句想他们家的包子了,回头要找个时间过去解解馋。
秦敬也不知道这包子是那位少爷什么时候差人去买的,不过赶在今天这当口,多半是特地玩儿花活做给自己看。
可还是那句话--他随口一提,他便上了心,有些花活不用心可是玩儿不出来的。
秦敬愣愣地边啃着包子边盯着那叠房契,鲜红的手印已经盖上了,只差一个签名。
他看着房契上清晰的,血一般红的指纹,脑中走马灯似的,想到去年三月他们头一回遇见,他为他隔出一小方清静天地,他抬眼便见到他;想到某一个秋水长天之中,他与他游湖,同他划船,嘴中说着轻佻又甜蜜的情话;想到他在黑暗的戏院中在他掌心写字,斜斜飞一个眼风冲他浅笑;想到头一回做爱时铺天盖地般的疼痛,像被一张柔韧却又锋锐的罗网越缠越紧,挣不可挣;想到后来的情事中他不断低声温柔地问:疼不疼,疼不疼?
纸轮辐转,物换景移,一盏心灯转到最后,秦敬却是莫名想到小刘有回跟自己说:“秦敬,丑话说在前头,这有钱人心眼儿都多,他要让你帮他签什么文件你可一定别瞎签,千万别把自己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刘宝祥啊刘宝祥……”秦敬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抓过钢笔,拧开笔帽,一鼓作气地签下自己的大名,心中苦笑了句,“……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乌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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