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苏幕遮（4）
自古春宵皆短，故而君王不早朝。
穆子高是被痒醒的，准确的说这痒的地方是嘴唇上，不，不仅是痒，还有微微酥麻的感受。而浓郁的檀香笼罩着他，于是，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只能去感受那个人的气息，只能去听那个人的轻喃。
似乎那个人是在唱歌，嘴唇贴着他的嘴唇上唱着。
穆子高要很仔细的去听，才能听清他在唱什么。
“骤雨初见晴，万物吐芬芳，几度春秋共徘徊，自古离别伤，何处寄思量；热血洒楚江，江山梦一场，几番轮回路茫茫，英雄皆悲凉，输赢又何妨？”
这是第一次轩辕昱向他低头的时候唱的曲子。
那时候的轩辕昱啊，是个非常骄傲的孩子，不管受到多大的磨难，不管受到如何的□，他总是那样的昂着头，不认输不屈服。即便知道自己做错了，也不肯说一个错字，偏要千回百转的用一首调子来向穆子高赔礼道歉。
只是，上次听这个调子的时候，在穆子高面前的是何等年轻的容颜，如今却已经愁白了一半的发；而当年又是如何清亮的嗓音，如今却已经沙哑的不成调。
一叹三咏，柔肠寸断也不过如此了。
“一曲曼歌唱，笑我太痴狂，一卷青史皆沧桑，韶华负流光，天下谁兴亡；月色夜未央，更漏几声长，一腔爱恨莫遗忘，红烛影成双，与谁共醉场。”
穆子高的手慢慢的抬起，扶上轩辕昱的腰。
这调子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感触了。
像是在招魂！
把他快要消散的三魂七魄都给招回来，然后十指交扣，生同被死同椁，同渡忘川同过奈何，生生世世继续这样纠缠下去，直到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轩辕昱似乎了解他的心思，一双手臂把他紧紧的搂进怀中，而后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继续唱着：“抛却了过往，功名皆可忘，人生潮落又潮涨，若别去经年，相思泪两行；执手留芬芳，夕至鬓如霜，伊人至处是故乡，如燕总成双……似鸳不离鸯。”
穆子高缓缓的睁开眼睛，眼眶有些湿润。苦笑一声，也不知道这几年是怎么回事，似乎把这辈子的泪水都集中在了这几年，哭个够闹个够，就可以走向终点了。哽咽了几下，穆子高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却是沙哑无比：“昱，你一夜没有睡？”
轩辕昱执起他的手，放在脸颊上，轻声道：“不敢睡，怕一睡着你又跑了。”
穆子高怔忪一下，片刻后才缓缓道：“我不跑，你好好的睡一觉。”
轩辕昱苦笑：“你说的话，我已经不信了。”
穆子高蹙起眉头，苦涩道：“昱，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不应该是这样只顾儿女情长的人。”
轩辕昱道：“云，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你从来都不会骗我，从来都会顾及我的感受，怕我伤心怕我难过的。……算了，与你争辩这些又有何用？你的固执是我自愧不如的，所以我说服不了你，至少可以好好的看着你，不让你再次从我身边跑掉。”
穆子高此刻宛如吃了黄连一般，苦得五脏六腑都难受着，只是这种感受却不能对轩辕昱诉说。转了无数个念头，转了无数个心思，最后才开口说道：“昱，人家都说上了年纪的人才会揪着过去不放，如此看来，你我都老了。”
轩辕昱笑：“是老了，你瞧我都三十二了。你呢？”
穆子高没好气道：“三十六。”
轩辕昱摸着穆子高的脸，笑：“是啊是啊，你瞧你，年纪比我大，应该比我老得快。但是，你看我，现在比你弄得沧桑了，日后就是我来照顾你。”
穆子高楞住：“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蓄起的胡子？”
轩辕昱好整以暇的点头，但随即又想起穆子高看不见，忙又“嗯”了一声。
穆子高蹙眉道：“我真想不出来，你有了胡须是什么样子的。”
轩辕昱挑眉道：“很难看，总之不会有人再叫我神州第一美人了。”
穆子高笑道：“那不是很可惜？”
轩辕昱道：“本就不靠皮相过日子，有什么可惜的？”
穆子高点了点头，又问道：“现在天亮了吗？”
轩辕昱“嗯”了一声：“才刚刚露白。”
穆子高道：“你先睡一会儿吧，等会儿我带你去参观苏幕遮盛会。”
轩辕昱固执道：“不行，你莫要趁我睡着又给跑了。”
穆子高叹气道：“我不跑。”想了想，抬起手，轻声道，“若你怕我跑了，那你就把我和你绑在一起就是。”
穆子高这么一说，轩辕昱自然不会客气，捡起掉在地上的腰带，就捆住穆子高的手，又将另一端缠在自己的手上，这才倒进枕头里。不过片刻功夫，就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许是怕穆子高跑掉，轩辕昱睡得并不熟，不过两个时辰就醒了，见着穆子高还安然的躺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微微的松了一口气，那就在睡梦中都紧绷着的神经才微微有些松懈。
穆子高的手轻轻的抚摸着轩辕昱的脸庞。
轩辕昱安然的享受着他手上的温度，轻声问道：“你觉得我变了吗？”
穆子高摇着头：“除了长了胡须外，就一点变化也没有了。”
轩辕昱道：“待会儿就去剃了。”
穆子高微微一笑。
轩辕昱叹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的。但是，上次你离开后，我就在想，一日见不到你，我就一日留着。今后只有你能见我最美的样子，别人见不到的。可惜……”轩辕昱瞧着穆子高的眼睛，心疼心疼还是心疼，他咬着下唇，半晌才平复心情说道，“我还为我们修了陵寝，等你熬不过去的时候，我就带着你一起进去。那里，我专程让夜清恒用了符咒封住了周围的一切，一般的神和鬼都别想进去而里面的魂魄也别想出来。这样，即便我永远也死不了，身子烂了坏了，只剩下灵魂了，也可以永远的守着你，看着你，不让你跑了……”
穆子高鼻子一酸，尽有些哽咽：“昱……昱……我……”
轩辕昱捂住他的嘴巴，慌张道：“不许说话，不许说那些让我难过伤心的话。”
有泪水滴到轩辕昱的手背上，烫着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轩辕昱咬破了唇，让疼痛提醒着自己，才迫得自己不跟着一起哭泣，有血顺着嘴皮流了出来，隐进了胡须中，模样甚是骇人，不过幸好穆子高也瞧不见。轩辕昱自我安慰的这般想着，继而拥住穆子高道：“云，带我去苏幕遮吧。我们之间时间不多了，要好好的享受才成。”
穆子高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两人准备了一番，而轩辕昱也唤人盛了一盆水进来剃干净了脸上的胡子，又安排了侍卫乔装打扮随行保护后，才双双提了面具出了皇宫。
皇宫外的街道上全是人，并肩接踵，好不热闹。
穆子高此刻穿着一身楼兰民族穿的衣服，带着面具，却因为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闭着眼睛，幸而轩辕昱牢牢的牵着他，他也就放心大胆的跟着轩辕昱走。
到了楼兰城主广场的中央地带，人更是多的可怕，连挪脚的地儿都没有。
轩辕昱怕抓不住穆子高的手，便改为搂住他的肩，带着他穿梭在人群中。轩辕昱问道：“这么多人，就不怕？”穆子高笑的很温柔，侧头反问道：“你会害我吗？”轩辕昱道：“自然不会。”穆子高笑着：“这就对了，你在我身边，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中心大广场的搭建了一个临时的舞台，有一对一对似乎情侣模样的男孩在上面站着，有的模样兴奋，有的神情局促。
轩辕昱瞧不明白，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穆子高解释道：“我猜的不错的话，今日应该是情侣对唱吧。”
轩辕昱蹙眉：“情侣对唱？为何只有男人没有女人？”
穆子高笑道：“楼兰崇尚男风，认为男人和男人之间才是真正的爱情，认为只有这种爱情才能创建城邦，才能建功立业。”
轩辕昱笑：“奇怪的风俗。”
穆子高道：“更奇怪的是，每一个男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后，就会选一位年长的男子引导性*事，并美其名曰，这是‘爱的教育’。”
轩辕昱警惕的上下打量穆子高，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你……”还没有出口，就想起曾经穆子高在他耳边说过这样的话：“这是我第一次，你，你要对我轻一点。”轩辕昱慌忙的截住话，咳嗽了几声，红着脸问道：“这个……难道……我是你的引导者？”
穆子高道：“不是，你比我小，只能算是我的爱人，算不得引导者。”
轩辕昱的脸更红了，心道幸好有面具挡着，不然这张脸皮没法见人了。他又咳嗽了几声，扭捏道：“云，你算不算是你们楼兰国的另类了？”
穆子高也不否认：“自然算是的。”
轩辕昱乐道：“我连楼兰国唯一的另类宝贝都搞到手了，老天真是待我不薄。”
穆子高的嘴角在面具下勾出一个温柔宠溺的弧度。
轩辕昱又看向那舞台：“好像还有礼品。”
穆子高道：“为了让大家能积极参与，自然是准备了礼品的。而这些礼品有些是皇宫提供的。”
轩辕昱东看看西看看，忽然说道：“要不，我们也上去来一段？”
穆子高摇头道：“你若喜欢什么礼品，待会儿回宫，给你就是，不用上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轩辕昱固执道：“你还记得我们在龙源的时候吗？我记得有一次我弹琴你舞剑，好不快哉。如今只不过想再与你重温一次而已，云，我们不会暴露的，只要不摘下面具就一定不会有事的。”
穆子高没有说话，只是轩辕昱已经感觉到他的掌心起了一层冷汗了。轩辕昱惊骇，忙又道：“算了算了，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的……”
穆子高问道：“昱，你当真想重温那段？”
轩辕昱道：“开玩笑的，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舞剑？”
穆子高道：“可以你舞剑，我弹琴。我看不见了，但是我依然能弹琴的。”
轩辕昱道：“但是你不愿意……云，不要因为我想，就又不顾及自己。我们要在一起很久很久的。”
穆子高轻声道：“我也很久没有开心放纵自己一次了……走吧，我们两个联手定是能赢回那礼品的。”
轩辕昱没有再反驳，喜滋滋的搂住穆子高的腰，跳上了舞台。他被此时的气氛感染，心中也跟着快乐起来，却没有注意到穆子高在这一刻手指动了动，而那方向分明是腰间的那把软剑。但，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当轩辕昱侧头看向穆子高的时候，穆子高已经恢复了常态，从容的捏了捏轩辕昱的手，仿若一切真如表象一样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