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期而遇
翌日，天还未亮，轩辕昱便动身前往雁门，本来是打算带上斐宇轩的，却在临行的时候改变了主意，让斐宇轩留在长安，而只带了几个随行的侍卫前往。
之前有递送公文去交给楼兰军，道的是他自己将在七日后抵达雁门与穆子高谈判。可是，他却一路上马不停歇的奔波，以至于真正抵达雁门的时候比原计划快了两天。
到了后也不休息，与众将领登上雁门，遥望不远处扎营的楼兰大军，出神了片刻，轩辕昱才问身边的大将华容：“这几天他们可有攻打雁门？”
华容摇头躬身：“自从陛下的公文送至他们的手上后，他们便没有再进攻雁门。”
这华容本是苍龙国大将，却在几年前就被轩辕昱给收买了，而此刻苍龙国覆灭，自然而然就带着雁门众部追随了轩辕昱。轩辕昱本是瞧不起这样的人的，原本计划着待到苍龙国安稳了下来就直接处死此人，奈何穆子高攻打雁门一事搅乱了他整盘的计划，也不得不暂且放过华容一条性命。
此番，站在雁门城墙上，轩辕昱回想起了许多的往事。片刻后，迎风唏嘘了一声，看向身后的众将士，指着不远处的楼兰军营道：“各位，曾经朕在此处打败过一次穆子高，保住了苍龙国，保住了雁门。今日，朕承诺，也会在此处再让穆子高退兵，保住高阳国，保住雁门。”
众将士高喝：“吾皇威武，吾皇威武。”
轩辕昱缓缓的转身，目光冷冷的看向楼兰大军，片刻后手捏成拳头砸向了城墙，随即闭上了眼睛。
此刻正是黄昏时分，落日的余晖给他度上了一层金色，仿若神灵将世一般，一直矗立在众将士的前方，让他们在这一刻有了一种错觉，只要跟着轩辕昱，只要跟着面前这个男人，自己的国家势必会崛起，称霸神州。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此刻轩辕昱是在想些什么。
他想，云就在不远处，和他隔了不过十里的距离。
他想，现在呼吸的空气都有云身上淡淡的梅花香味，比长安的味道好闻多了。
他想，云千方百计的想为难他，却选了一个最笨的方法，看似高明让他四面被堵，却不知直接从南面进攻包抄他才是最有效的。
他想，上次在雁门的时候，他还傻乎乎的用计去维护云的名声，结果还不是让云背上了此生唯一一次的败仗，当时他还傻乎乎的写了一首莫名其妙的诗，说的是想糊弄别人，到时候也给自己一个借口开脱勾结叛军的罪名，却不想皇帝想害你就害你，怎么会给你机会？而且，现在想起，老皇帝当时对他的指控他也无从辩起，那首诗其实只有藏头的两句是他最想对云说的。
情倾子高，不渝此生。
他想，当初在雁门，他对司徒显信誓旦旦的诉说着自己对云的迷恋，说着自己对云的爱已经深入骨髓，除非是死，否则定是断不了这份情的。说着自己的生命中已经不能没有穆子高了。而这些话，似乎还在雁门的空中回荡着，一字一句的传进他的耳朵中。
他想，当初在楼兰的军营中，他在云的怀中幻想着未来他们的家会是什么模样的，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张饭桌，一个竹篱围成的小花园，种上云最爱的桃花，搭一个小凉亭，春季赏花，夏季品茶，秋季弹琴，冬季烧酒。还说着要去收留那些流浪的孤儿为儿子，然后教他们读书写字，吹箫弹琴。等到这些孩子们大了，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就要手牵手一起走，去看日升日落，潮涨潮汐。
他最后想到，当初是约好去雁门附近的十里长亭的。
如果那时候他没有被司徒俊抓回去，那么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呢？
“陛下……”
一声呼唤断了轩辕昱的思绪，轩辕昱睁开紫眸，微微偏了一下头，目光森冷的看着华容道：“有何事？”
华容打了一个冷噤，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其实，属下有一个好计能迫得穆子高退兵。”
轩辕昱挑了挑眉头，问道：“那你就说说。”
华容道：“陛下，您应该知道穆子高新添了一个儿子。”
轩辕昱僵硬的点了点头。
华容又道：“那个奶娃子虽然母亲的身份不明，但是穆子高却承认其亲子的身份，待子极为的细致。他不放心把此子留在楼兰皇宫，即便是出征也要把此子给带上，以便亲自照顾。臣等以为这个孩子就是穆子高的软肋，只要把这个孩子搞到手，再以其为人质，自然会逼得穆子高退兵。”
轩辕昱冷淡道：“如若穆子高不退兵又如何呢？”
华容道：“杀其子，也能乱了穆子高的心。主将心乱，军心自然也乱，咱们便能有机可乘。”
“杀其子。”轩辕昱危险的眯了眯眼睛，手已经捏成一个拳头，捏得指节咔咔作响，面上却慢慢的浮出一个笑容，一个非常狰狞的笑容，踱步到华容的身边，拍着他的肩笑道，“华将军此计不错。不过，既然穆子高如此爱惜此子，又怎会让我等轻易的将此子挟持了呢？”
华容又道：“陛下，后日您与穆子高谈判时，穆子高其防御重点自然会转移到你们谈判的营帐，到时候臣随陛下过去，半路借口溜出，偷了那奶娃儿便是。”
轩辕昱笑道：“那被穆子高发现，朕岂不是很危险了？”
华容楞了一下，忙惶恐的跪在地上，喊着饶命。
轩辕昱还是笑道：“华容，没想到你胆子如此之大，居然敢以朕为诱饵，你说你该当何罪？”
华容哆嗦着：“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轩辕昱不屑的看着趴在地上的华容道：“死一次就够了，怎能让你死一万次。”
华容哆嗦的更为厉害。
轩辕昱却道：“不过，现在朕正是用人之际，便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穆子高的孩子碰不得，朕也不愿去打那孩子的主意，那样即便是朕赢了这场也赢得不光彩，反而背负了骂名，为人所不耻。华容，看在你也是急病乱投医的情况下，朕不与你计较。”
华容忙道：“微臣谢陛下不杀之恩。”
轩辕昱又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即刻起降为副将，离开战场，回长安兵部报道去吧。”
华容哆嗦着磕头说是，而是颤巍巍的下了城墙。
轩辕昱却已经转身又一次的看向了城墙外，询问身边的侍卫道：“今日是什么节日了吧？”
侍卫恭敬道：“回陛下，今日是端午节。”
轩辕昱又问道：“这附近还有居民吗？”
侍卫道：“不远处有个十里镇，也不知道还有人居住不。”
轩辕昱犹豫了片刻又问道：“通常这边境的居民和官兵都是如何过端午节的呢？”
侍卫道：“回陛下，他们会去放灯船许愿。据说淮河的河神很灵，只要您去放灯祈愿，就会实现的。”
轩辕昱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忽然，他想起十里长亭就在淮河的附近，而那处原本是他和穆子高约好的要长相厮守之处……
他忽然想去瞧瞧了。
现在的轩辕昱很少有不考虑前因后果便做一件事的时候，可是偏偏这次就任性了，想去瞧瞧就真的去瞧瞧了，且只带了两名侍卫，简装而行。
因为战事一触即发，即便今日是端午，即便这附近的村庄有放船灯的习俗，也寥寥无几人在河边。
有侍卫去向一个在河边放灯的村民要来一个船灯，交到轩辕昱的手中。轩辕昱拿着把玩了一会儿，笑道：“当真放了这个心愿就能实现吗？”
侍卫正要回答。
轩辕昱又自己回了：“这种东西，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我们再走片刻，到了十里长亭处把这个给放了。”
走一段，快到十里长亭的时候，放灯的人便多了起来，有几个大姑娘瞧着了迎面而来的轩辕昱，皆站了起来，面有赤色，扭扭捏捏的咬耳朵窃窃私语。而那淮河的河面上，飘着数盏的船灯，如星如豆。
轩辕昱走到河道边，蹲下正要放船灯，忽然间人群中就传出一阵喧哗。轩辕昱微微抬头，见两边的行人都往十里长亭处奔去，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唤着两名侍卫也跟了过去。
长亭被一堆士兵围了个水泄不通，轩辕昱瞧不见亭子里的场景，但看这样的排场和这样的场面，应该是穆子高无疑。
只是，穆子高并不爱这样的排场的？怎么今日倒弄出个这样的阵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此处似的。
果真，轩辕昱听见人群中有人议论开来，而楼兰国皇帝几字也清晰的进入了耳朵里。
“听说这几日，那楼兰国皇帝都抱着小皇子到这十里长亭来，莫非是那小皇子的母亲和他相遇就在此处？”
“胡扯，我听说楼兰国皇帝最喜欢的人是前古越国皇帝，现高阳国皇帝的，怎么可能会喜欢别人？”
“他们不是早就分了吗？不过，我也听说了一个小道消息，说的是那楼兰国皇帝就爱紫色重瞳的人，所以这次出征苍龙的时候，遇见一个紫色重瞳的古越皇室流落在外的女子，一见钟情了，并且怀上了那小皇子，却不想那女子为了生小皇子难产而死。所以，那楼兰国皇帝便把满腔的情给了小皇子，并且发誓要为小皇子打下一个太平的江山。”
“你胡扯的吧！”
“谁说的，我曾有幸见过一次小皇子，是蓝色重瞳的，那就是铁铮铮的证据啊，绝对是楼兰国皇帝和古越皇室女子生下来的孩子。”
轩辕昱面无表情的听着这两人的议论，又努力的探头想看看穆子高，却始终瞧不到个究竟。
身边侍卫道：“陛下，那楼兰国陛下在此，咱们人手不过，肯定打不过他，不如先回去。”
轩辕昱抬手道：“无妨，此番平民装束，他们许是认不出我们的。”
说话间，就找到了一处缝隙。
在那一瞬间，竟是让心都慌乱的跳了起来，不顾身份的掂起脚就去张望，果真瞧见了那个冤家。
此刻，他穿着一件华丽的玄色衣服，衣摆处还有金丝线绣成的龙凤图案，未着发冠，只是一简单的深紫色发带把头发随意的捆了一下，因着天色较黑，便不大能分辨清楚发带的颜色。以往时候，穆子高在公众场合露面总是把所有的头发都束起来，可是这次却难得的让发落于腰际，像一段滑手的黑色锦缎，又像一面可以照得人面的镜子。而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此刻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低着头与孩子亲昵说话，一如平常的温和，看得轩辕昱鼻子微微有些发酸，竟有些羡慕起他怀中的孩子了。
“陛下。”身边的侍卫有些紧张的唤了一声。轩辕昱这才回神，“嗯”了一声，那侍卫又提议道：“陛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轩辕昱摇着头，沉默了片刻，才坚定的说道：“既然见到了，那不如去会会他。”说完，便径直走到了那群士兵面前，言语了一番，那士兵脸色大变，立刻跑进亭子中在穆子高耳边一阵低语。
轩辕昱瞧见穆子高身子一僵，而后看向他，眸子中闪过一丝慌乱，不过一瞬间的事情，那份慌乱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镇定从容的微笑。他抱着孩子缓缓的站了起来，对着轩辕昱温柔的说道：“高阳国陛下，真是好久不见了。”
那神情，那态度，真是温和到了极致。
那语气，那模样，却又是疏远到了极致。
轩辕昱眯了眯紫眸，一步一步的向穆子高走过去，每走一步笑容便加深一点，到了穆子高面前的时候，停了下来，嘴角也定在一个最好看的弧度：“是的，朕只是过来放放船灯，没想到和陛下您倒是又一次的心有灵犀了。”
穆子高垂眉微微一笑。
轩辕昱看向他怀中的孩子，正巧那孩子张开了眼睛瞧着他，咿呀咿呀的冲轩辕昱张着粉藕一般的小胳膊。轩辕昱蹙了一下眉头，身子动了动，随即就打住，看向穆子高道：“你儿子真如传闻说的一样漂亮。”
穆子高宠溺的低头看了一眼穆凡，片刻后才抬头问轩辕昱：“你想抱抱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