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斐宇轩拨亮了一点烛火，又磨了干涸在砚台上的墨，才侧头看向轩辕昱。因为方才淋雨的缘故，此刻轩辕昱的发丝垂到了腰机，微微有些湿润，又一次把衣衫给浸透。
斐宇轩在心中深叹了一口气，继而轻轻的退了出去，又唤人拿来一件衣衫，绕到轩辕昱的身后，为其披上。期间轩辕昱依旧埋首于案间，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斐宇轩伸长了脖子瞧轩辕昱写的究竟是什么，一封是送给穆子高的谈判书，不得不说，此书语气之诚恳，态度之恭敬，用语之妥当，光看此书定是看不出轩辕昱对穆子高满腔的愤恨，甚至还会认为他是早有意思要向穆子高俯首称臣的；另一封书，是模拟朱文砚的语气写的《罪己诏》，无非是愧对天下愧对百姓以死谢罪之类的话。斐宇轩看着并没有什么感触，只是忽然想起一直在未央宫外跪着的身影，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真要杀了朱文砚？”
轩辕昱搁下笔，道：“不杀他，朕不能安心去跟穆子高谈判。”
斐宇轩道：“可是，泽王爷那里……”
轩辕昱捏了捏眉心：“做大事者岂能顾得那许多儿女情长？”轩辕昱说此话的时候顿了顿，继而想起自己其实也是一个被情所困的人，实在是没有资格说轩辕泽。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阿轩，替朕好好的看着轩辕泽，他是一个执拗执着的人，朕怕他得知朱文砚死的事后想不通。”
斐宇轩好心道：“要不，就放朱文砚离去，成全他和泽王也不错啊。”
轩辕昱侧头瞪了一眼斐宇轩，斐宇轩楞了一下，片刻后缩了缩头，暗骂自己这些日子糊涂了，以为轩辕昱收了爪子就是一只猫了，却不想老虎即便是在打盹那也是老虎，摸不得胡须拍不得屁股，不然自己肯定是会被撕咬成肉块，连渣都剩不下来。
果然，轩辕昱冷冷的说道：“做人还是要知道自己的本分比较好，若是一旦忘形了，便离自己的死期不远了。阿轩，你是聪明人。”
斐宇轩微微低了一下头。
轩辕昱又道：“明日一早，你随我一起去雁门。”
斐宇轩道：“当真要对楼兰国皇帝陛下俯首称臣？”
轩辕昱微微阖着眸子：“只怕整个神州最不愿意俯首称臣的人便是朕，但是现在容不得朕有任何的情绪，见他便见他吧，就算他让朕随着他重新做一次他的男宠，又有何妨？”
斐宇轩的手心里起了一层冷汗。
他明白轩辕昱这个人，要不就不做，要做就一定要做绝。如今穆子高把他逼到了这般的田地，而他现在这般的隐忍，只怕是为了未来更为狠绝的报复。而他素来知道轩辕昱一贯的手段是非常的残忍，思及此，忽然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对穆子高的怜悯。但转念一想自己也不过是轩辕昱手中的棋子，郁结之感更甚。
轩辕昱道：“朱文砚那厮用毒酒赐死，保他一个全尸，再以帝王规格下葬，也算咱们做得仁至义尽了。”
斐宇轩问道：“那陛下不去亲眼瞧着？”
轩辕昱摇头道：“朕与他也算是相识一场，若是……”他顿了一下，又皱了皱眉头道，“也罢，也罢，朕去送他一程便是。”
未几，轩辕昱在一干侍卫的陪同下去见被软禁在宫中的朱文砚，此刻他去了龙袍，不过一身简单的衣裳，却与寻常百姓无区别，哪里还见得曾经的威风与嚣张。他原本双目空洞，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却在见着轩辕昱的一刹那恢复了神色，甚至还从地上艰难的站了起来，蹒跚了几步要走到轩辕昱的面前，却被轩辕昱身边的侍卫给拦在了三步以外。
轩辕昱也不客气，开门见山道：“文砚，朕今日来是陪你喝一杯酒，好送你上路的。”
文砚了然的笑了笑，道：“其实从你提出五国联盟开始，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但是，昱……”文砚目光灼灼的盯着轩辕昱，“我说过要把苍龙国交到你手中，自然是要做到的，你会成为神州最英明的君主的，我丝毫都不怀疑你会称霸神州。”
轩辕昱笑着：“但愿承你吉言。”微微抬了一下手，有内侍端着一个锦盘进来，盘子中放两只鼎，一只是纯金，一只是纯银，皆装满了美酒，轩辕昱审了一下，把纯银的美酒递到朱文砚的手中。朱文砚楞了一下，才接了过来，“这杯酒也算是了结你我二人这么多年的交情。”
“了结？”朱文砚盯着手中那杯酒苦笑，“也罢，也罢。其实今生爱过你也不枉费来这个世间一遭了，我想穆子高其实和我是一样的。”
乍然听见朱文砚提起穆子高，轩辕昱蹙了蹙眉头。
朱文砚道：“昱，我知道你和穆子高又一次反目成仇了，我虽然不晓得你和他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相信他做什么事都是真心对你的。”
轩辕昱举了举酒杯，说道：“我们今日不说他。”
朱文砚苦笑道：“从前，我希望得到你，如今再也得不到你了，我是希望你能开心，能幸福的。”
轩辕昱手指动了动，没有答话。
朱文砚道：“其实，六年前的事情我是有一些知晓的，若是你想听，我可以全都告诉你。”
轩辕昱从冷宫出来的时候，神情有些颓废。天在这时又下起了雨，还伴着滚滚的雷声。他遣退了一干侍卫，寻了一处安静的地，便倚靠在廊柱边沉思了起来。
不得不说，朱文砚告诉他的话非常的震撼，以至于原本对穆子高还有些恨意的他，此时此刻满脑子中只有迷茫和疑惑。
朱文砚讲诉了六年前的事情，虽然不是全部，但是至少让轩辕昱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是穆子高还是绯夕对他说的话都是有保留的，而他们是隐藏了最关键的事实，而这个事实便是穆子高变化的真正原因。
轩辕昱眯了眯眼睛，回忆方才朱文砚的话，贯连轩辕昱自己的回忆，事情还要从六年前轩辕昱与穆子高一起跳下哭墙，朱文砚一直在哭墙处寻找二人的尸体开始说起。
那哭墙下的海水将二人冲到了甘渊村，自然朱文砚是没有办法寻到二人的。事后，轩辕昱中了月神的一掌，死了过去，而穆子高本来是饮下了毒酒，但是却没有死，反而带着轩辕昱的尸体回到了神州大陆。
当穆子高一出现在神州大陆，朱文砚就接到消息，迅速的派出了人马去拦截穆子高，原本以为穆子高会带着轩辕昱回楼兰，却不想穆子高却直接跨越凤翎向北冥而去，而朱文砚也是在凤翎和北冥的交界之处拦截到了穆子高。
当时的穆子高神色十分的疲惫，一向爱洁的他不仅衣衫上全是污垢，连胡须都冒了出来，若不是那一贯高高在上的气质，朱文砚决计是不会承认面前之人是穆子高的。
而穆子高也似乎早料到了朱文砚会出现在此刻一般，对于他的到来一点也不吃惊。
朱文砚也不客气，开门见山便询问道：“昱呢？你把他藏在何处了？”
穆子高冷淡道：“你有什么资格向我要昱？朱文砚，我忍你一次两次，并不代表我每次都会忍你，识相的话就把路给让开，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朱文砚笑道：“云，你以为我会在意你的威胁吗？”
穆子高抽出软剑：“那你尽管来试试。”
朱文砚摊了摊手：“我不想与你打架，我只想见见昱，我只想问问他的心意。只要见了他，问他一句话，我便转身离去。”
穆子高疲惫道：“你即便见到了他，他也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朱文砚忙道：“为什么？”
穆子高侧了一下头，蓝眸居然红了一圈，片刻后他掀开车帘。朱文砚探头看去，只见轩辕昱安静的躺在车中，一点生气都没有。朱文砚微有一些震惊，他缓缓的伸出手，想去探探轩辕昱是否还有气息，手在半空中却被穆子高的剑拦住。
穆子高道：“现在瞧见了，看到了，就给我滚远点。”
朱文砚扯过穆子高的领子，怒道：“为什么，为什么昱会变成这样？说啊，穆子高，为什么昱会成为这样？”
穆子高拨开朱文砚的手：“你有资格问我为什么吗？”
朱文砚颓废的后退了几步。
“昱还没有死，现在只有我，整个神州只有我能救他。我现在送他去北冥，去借千年冰棺保住他的身子。若是你阻拦让他身子坏了的话，我穆子高在此发誓，我定要让苍龙国所有人为昱陪葬。”穆子高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森冷，宛如死神降临人间一般，“朱文砚，你知道我穆子高从来不轻易说出誓言，一旦说出，决计是会做到的，你有种最好就试试。”
朱文砚深吸了一口气：“你当真能救昱？”
穆子高丝毫没有犹豫的点头。
朱文砚点了点头，抬起手让身后的士兵给穆子高让出一条道。穆子高重新登上马车，刚要启动，却被朱文砚扯住马缰。穆子高眼睛眯了眯，握剑的手紧了紧。
朱文砚说道：“救活他，一定要。”
穆子高抿了抿唇，并没有答话。不过，朱文砚却从他的蓝眸中看出一丝坚定，那种即便毁天灭地也要救活昱的坚定。朱文砚松开了马缰，穆子高立刻就挥舞马鞭绝尘而去……
朱文砚对轩辕昱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对你的爱比我多，也比我深。当初你被我父皇抓起来的时候，他情愿以身涉险委身于父皇也要救你出来。可是，当你出来后，你只顾得宛儿却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感受，而他也不会主动与你说起，所以才给了我机会把你留下来。昱，我承认我很卑鄙，但是我不也得到报应了。”
文砚饮下了那杯毒酒，又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昱，虽然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是我对你的心是真的，我不能陪你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幸福，而能给你幸福的人，全神州只有穆子高了。”
能给你幸福的人，全神州只有穆子高！
轩辕昱还是靠着廊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幸福？究竟什么才是幸福呢？是争夺全天下重要还是与穆子高长相厮守重要？穆子高究竟瞒了自己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呢？
轩辕昱揉了揉额头，慢慢的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的皱褶。
这次，他一定要去见穆子高，不管如何，他一定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再给穆子高最后一次的机会，就只有最后一次……若是穆子高肯回头的话……他还是会原谅他，然后重新开始……这次，他可以不要天下，不要江山，只要穆子高一个……只要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