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重新出发
轩辕昱醒来已经是五日后的事情了。
果真如他想的那般。
五日后，孩子没有了。亏得穆子高还有一点人性，为他缝合好了伤口，还给他耐心的包扎好，似乎不愿意让他就那么死去，大约是怕未来在神州战场上少了他这样一个敌人，而对弈显得无聊吧！
可是，穆子高是不是太瞧得起他了。
现在的他，身子非常的虚弱，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而且，穆子高把他困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村落，他就算长了翅膀也未必能回神州，即便用尽了办法回到了神州，那神州还会是原先的模样吗？
自己难道还要重新再来一次？
轩辕昱艰难的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扯动了腹部的伤口，逼得他眼泪簌簌的流下，可是他嘴角偏生又挂着一抹笑，笑得欢了泪也流得更欢，骨碌骨碌如豆子一般滚落下来，湿了一床被褥。
他用手背抹了抹眼角，觉得奇怪，自己明明是在笑的，怎么就流了满脸的泪了。
他环顾着这个房间。
六个月，不，准确的说是六个月又十四天，他和穆子高在这里生活了六个月又十四天。现在闭上眼睛，还能感觉到留下空气中淡淡的梅花香味，那是只属于穆子高的味道，天下间只有他有这样的体香。而睁开眼睛，似乎还能看见那样一个人，一身玄衣立于窗边，身材修长，蓝眸如星，鼻若悬峰，浅浅的弯弯的一抹笑意就在嘴角淡淡的化开来，晕出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极致的温柔。
那个人生得如此的好看，好看的让见着他的人都想跪下膜拜，可是为什么会说出那么冰冷刺骨的话？像来自地狱的魑魅魍魉让人不寒而栗。
那些温柔，那些温情，都是假的假的，而这里的一切兴许都是假的。
轩辕昱扶着床栏，想站起来，不想再在这里待上一刻一秒。可是，他却不支的摔倒在了地上，手顿时磨破皮，流了一滩的血。
门在这时被推开了……
轩辕昱心跳猛然加快，他缓缓的抬起头，期翼着看见的是穆子高端着一碗汤药进来，然后快步的走到他的身边，愠色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身子不好就该好好休息，下床来干什么？”
可是，注定他要失望了。
进来的是甘渊村的一个小伙子，端着一碗汤药，见他倒在地上，快步的走了过来，询问道：“你没事吧？”
轩辕昱冷漠的挥开了那小伙子要帮助他的手。
他认识这个小伙子，是甘渊村的村民，叫小虎子。
小虎子道：“你才生了孩子……”
轩辕昱抬头瞪了小虎子一眼。想轩辕昱毕竟是个厉害人物，他发怒起来即便是神州那些经过大风大浪的文臣武将都要惧怕三分，更何况是个朴实的村民？小虎子吓得后退了一步，就听得轩辕昱说道：“不许在我面前提这件事……”
小虎子嘟囔着：“不提就不提了。”
轩辕昱自己扶着床栏爬了起来，回到床上。
小虎子道：“不过，凡凡真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了。”
轩辕昱挑了一下眉头：“凡凡？”
小虎子惊讶道：“你不知道？”
轩辕昱微微扭了一下头。
小虎子摸着后脑勺道：“你瞧我都忘了，你都昏迷好些日子了。我们这里有了新宝宝，总是要带到村长那里去，接受村长给予的青华神的祝福的。你男人在村长给孩子祝福的时候，给孩子取名叫凡，字隐之。”
轩辕昱微微阖了一下眸子，似乎对这件事情不感兴趣。但是，却还是忍不住的轻声喃道：“穆凡，字隐之，有趣真有趣。”
小虎子环顾四周，问道：“对了，你家男人呢？”
轩辕昱道：“他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
小虎子再度震惊道：“他把你抛弃了？”
轩辕昱笑着摊了摊手：“如你所见。”
小虎子的思想中很少出现抛弃人这样的事，显然又被震惊了，而且再看轩辕昱的目光时，有着一丝同情。
但是，轩辕昱岂是需要别人同情的人？
他理了理思绪，就问道：“小虎子，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小虎子道：“你要离开这里？”轩辕昱好整以暇的点了点头。小虎子慌忙的摆手道，“不行，不行，你不能离开这里的。村长说过，像我们这种人离开了这里，出去后被外面那些怪物发现会当妖怪烧死我们的。”
轩辕昱冷哼道：“神州大陆敢烧死我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小虎子又道：“而且就算你有胆回去，也没有办法回去。”
轩辕昱眼睛眯了眯，怒道：“为什么？”
小虎子道：“因为当初青华神为了保护我们一族的性命，故而封印了这个地方，那些大海的潮水只会涌向这里，没有返潮的时候，所以船只也好，木筏也好，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没有办法出去，只能进来。”小虎子又顿了顿，说道，“至于你家男人是怎么进来出去的，我一直都很纳闷，他难道没有告诉你办法吗？”
可是，轩辕昱似乎却没有听小虎子在说什么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道：“青华神封印的地方，青华神……青华神……”
轩辕昱让小虎子扶着他到了村长那里，询问如何破解青华神的封印，离开这个地方。村长把小虎子对轩辕昱的提醒再说了一次，轩辕昱倒没有摆出在小虎子面前的那副不屑的模样对村长说话，只是冷漠的说着自己必须回去，如若不回去天下就要大乱。
村长心道，轩辕昱大约也是外面的一个村长，又反观自己在这个村落的重要性，张家成亲要请他，李家汉子要生儿子也要请他，虽然事情不多，但每日的工作也是很繁琐的。
而他又耐不住好奇的问道：“你们那村有多大？”
轩辕昱哽了一下，半晌才道：“嗯，不大，就五户大家，三四个小家。”
村长问道：“那你就是村长了？”
轩辕昱道：“不是，我只是在争村长的位置。”
村长纳闷道：“你们外面还要争村长的位置啊？瞧我们这里的制度多好，都是大家投票选出来的。”
轩辕昱吸了吸鼻子：“我们那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是村长。”
村长又问道：“那穆逸云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他总是神神秘秘的，以前带了一个丑八怪来，现在又带你这个大美人来，什么话也不多跟我们说。不过，我们见他为人倒也和气。”
轩辕昱脸色有些难看，可是村长毕竟是朴实的没有见过世面的与世隔绝的人，所以他瞧不大明白轩辕昱忽然变脸的原因，更不明白轩辕昱的可怕，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性子，还握住轩辕昱的手，劝道：“所谓夫妻吵架嘛，总是床尾吵床头和的。你瞧瞧我，只要和我家汉子一吵架，我就不让他上床，他就乖乖的服帖了。”
轩辕昱微微垂了下眉头，双手抱在胸前，静静的听着村长的念叨，似乎只是听着，却早已经把这一切置身事外了。
村长接着道：“你瞧你，才生了孩子，身子骨差的。你家汉子也是，就说给你留下点东西，和那妖怪带着孩子就走了。”
听到穆子高给他留了东西，轩辕昱才微微抬了一下头，眸子中这才有了些许光彩，
村长到里屋去拿出一个布包，交到轩辕昱的手中：“这个是你家汉子走的时候留给你的。”
轩辕昱犹豫了一下，半晌才缓缓的拆开。
村长好奇的探着脑袋，片刻后微微有一些失望。
在他看来，布包中不过是一枚不值钱的戒指，还有一封他看不明白上面写什么字的信封。可是，这两样东西对轩辕昱来说，却有如天雷轰顶一般，瞬间把他轰得六神无主，七魂出窍。
往事一件又一件的涌上心头，
“……”
“昱，这是我们的交杯酒，要交杯喝才成。从今日起，我们就是夫妻，夫妻夫妻，永远也不分离，即便到了忘川也要一起携手渡过才成。”
“昱，和你相遇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今日在女娲神殿，我忽然后悔了。后悔曾经对你做的一切，后悔曾经做事的目的。如果，我说我后悔了，我说我还一直爱着你，我说其实什么都没有变过，和拓跋鸿是假的，曾经对你说的那些难听的伤人的话全是假的，你会回来吗？”
“昱，你给我写过休书吗？我也未曾给你写过休书，但是，我们是拜过堂成过亲的，天地为证我们就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人。休书都未曾写过给彼此，从来都没有断过，又谈何重新开始？”
“这次，你和我都不能取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再取下来了。”
“……”
轩辕昱摸着带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又瞧着躺在布包里的戒指苦笑苦笑再苦笑。片刻后，他果断的把戒指摘了下来，放置布包处，又拿起那封面写着“休书”二字的信封，发神的瞧了好一会儿。
村长道：“话说你们那孩子，可真是漂亮。我活了这么大半辈子了，就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孩子。你家汉子带着孩子过来接受青华神的祝福的时候，几乎全村都出来瞧那孩子来了，漂亮的简直让人爱到了心坎上了。”
轩辕昱不愿意多提孩子的事情，动了动嘴唇，打断了村长的话：“听说要出这个村子必须打破青华神在此的封印，村长可知如何破封印呢？”
村长听得轩辕昱的话，一脸骇色，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青华神的封印是破不得的，破不得的。”
轩辕昱挑眉不屑道：“凭什么破不得。”
村长道：“那是神赐予甘渊村的。若是破坏了，神会发怒的，那甘渊村就会有灭顶之灾。”
轩辕昱冷笑道：“青华神都转世为人了，还怎么发怒让你们有灭顶之灾？纯粹是无稽之谈。”
村长还是摆手不愿意答应轩辕昱。
轩辕昱怒道：“你若是不告诉我，我便现在就让你有灭顶之灾了。”
他拍了桌子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村长的脖子，村长始料未及，被掐得喘不过气，面呈酱紫色。村长拼了老命的，又是拍又是掰又是打轩辕昱的手，轩辕昱却丝毫不给他机会，仿若死神降临一般，面容冷冷的，视人命如草芥。
村长不得以下，做了几个嘴型。
轩辕昱紫眸一沉，这才松开村长的脖子，冷冽道：“不要给我耍花样，不然我不仅会毁了你，还会杀光这个村子的所有人。”
村长点了点头，赶紧捂着脖子跑进了内屋，片刻后拿着忆给穆子高的罗盘走了出来，不好意思的笑道：“这个其实也是你家汉子留给你的，但是……我……我……”
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是自己想独吞了这个罗盘。
轩辕昱拿着罗盘，挑眉问道：“这东西如何用？”
村长道：“我也不知道，你家汉子没有说。”
轩辕昱观察到罗盘上有几个按钮，想也没有想，就随意的按了一个。忽然间，脑子就像被抽空了，身子像是被分割成了无数块，难受难受，就如火炙烤着全身一般，让他觉得自己的灵魂要被完全的分散开来，进入了无边的地域一般。
终于还是受不住这样的折磨，轩辕昱昏死了过去。
轩辕昱是被一阵雨淋醒的，醒来的时候非常的狼狈，肚子上的伤口被扯开，摊了一地的血。
他恍恍惚惚的爬了起来，这才发现手中捏着那个罗盘。除此之外，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的布包。他再度拆开布包来看，那两枚戒指已经不翼而飞，剩下的只有那封休书，被雨晕开了墨，胡了一张纸。
轩辕昱冷笑了一声，却是把信放入了怀中。
他已经不在乎了，真的不在乎了。
只是，为什么还有想哭的感觉？
轩辕昱抬手抹了抹眼睛，分不清现在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抑或是自己身上的血水。
他环顾四周，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究竟离开甘渊村没有。正巧一辆马车从他身边飞驰而过，他躲了躲没有躲过去，泥水溅了他的一身。
轩辕昱瞧着那马车，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马车也在这时停了下来，有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撑着伞走到轩辕昱的面前，仔细的瞧了瞧他，随即惊呼了一声，冲着马车唤了一声，马车上立刻跳下来一个女子，几大步跑到轩辕昱的面前，理了理轩辕昱的鬓角，惊声道：“堂哥？！”
轩辕昱这才认出面前的女子正是古越国前皇太女，他的叔叔唯一的女儿，他自己的堂妹轩辕婷。他苦涩的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窝囊到家了，每次都是在他极为狼狈的时候面对轩辕婷。
在马车上，轩辕婷给轩辕昱包扎着伤口。
轩辕昱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轩辕婷道：“我和雪露是要前去楚州与古越大军会合！”见轩辕昱蹙起了眉头，她继续解释道，“这是斐大人安排的。楼兰军忽然入侵古越，大神官刚刚圆寂，而你又不在，古越现在乱成一团。斐大人挺身而出，让众人撤离，嫂子和君儿已经到达前线去了。斐大人说，那方至少有古越百万大军保护他们的安全。”又笑了笑，“堂哥回来就好了。只要有堂哥在，古越就不会垮。”
轩辕昱捂着肚子，虚弱的问道：“斐宇轩呢？”
雨露圣女道：“斐大人在前面一个小镇等着我们。”
轩辕昱点了点头，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而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瞧见的正好是斐宇轩的那张脸，还是如以往一般的明媚不可一世。
轩辕昱伸出了手，斐宇轩眉眼弯弯的握了上去。
轩辕昱强扯出一丝笑容，轻声道：“阿轩，谢谢你。”
斐宇轩挑着眉头：“这可不像陛下说的话。”
轩辕昱苦笑道：“那我还要说一句不像我说的话。”
斐宇轩好整以暇的耸了耸肩。
轩辕昱艰难的坐了起来，头靠在斐宇轩的肩膀上，轻声道：“抱紧我，抱得紧紧的，不要松开，不准松开。”
斐宇轩楞了一下，忽然觉得肩头有些湿润，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应了轩辕昱的要求，伸开双臂紧紧的紧紧的拥抱住轩辕昱，而后轻轻的侧了一下头，毫不吝啬的将自己的吻落在了轩辕昱的发间……
——卷二·终——
斐宇轩之一面之缘
斐宇轩一直以来信奉着这样一句话：慧极必伤，强极必辱，情深不寿。
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美好的东西是永恒不变的，聪明的头脑也好，坚强的意志也好，美丽的外表也好。聪明总有一日会老会迟钝，坚强总有一日会被家人所拖累，美丽总有一日会随时光而去。
而什么是永恒呢？
只有自己的心保持着自由，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束缚住，那便能维持永恒的纯净。
所以，他不相信爱情。
不相信一见钟情，不相信相濡以沫，不相信那种构建在一时间冲动热情便可以称作为爱的东西，更不相信那种反反复复的念叨什么我爱你然后霸道蛮横的占有掠夺的就算是叫爱的东西。
说到底，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从不相信自己也会有心动的感觉。
直到轩辕昱出现在他的眼前。
其实，他一直没有告诉轩辕昱，他们最初的见面不是哭镇，而是在苍龙国。那时的轩辕昱也不叫轩辕昱，叫赵介昱，只是苍龙国的兵部尚书。
当时苍龙国新帝为情逼迫旧帝退位，引起了苍龙国内乱，叛军打到了天京城下，而那时赵介昱坐在轮椅上亲自指挥众军，不过半年时间便把天京城保住，便对叛军进行剿灭行动。
兵部尚书不仅是要负责国家军队的调派，各个大将的任命，同时也要在开战的时候保证军队物资安排，后防补给等。
赵介昱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军事统领，同样也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后勤外交官。他放弃了让国家制备武器的计划，反而是把神州大陆各国的商人联系前来，直接从他们手中购买武器补给。
而不得不说，当时赵介昱的这个计划是非常成功的。
一方面，既满足了前方战线的需要；另外一方面，也拉动了苍龙国的内需，恢复苍龙国的经济。
而斐宇轩的父亲也在被邀请的名单之中。
那时斐宇轩十四岁，吵着闹着要父亲带自己出去见识见识世面，父亲拗不过他，便让他跟着一同去了苍龙国。似乎命运就是如此安排的，便是在那一处他见到了赵介昱。
当时的赵介昱还坐在轮椅上，却在万人中央被群星拱月一般有着万丈的光芒。而他只能远远的看着，然后撇着嘴不屑的对父亲说道：“他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
父亲道：“可别小瞧了他，虽然他只是一个兵部尚书，但是苍龙国的大大小小的事情皆有他一人做主，甚至苍龙国皇帝都得听他的。”
斐宇轩更不屑道：“不就是长得漂亮，以色事主吗？老爹，这种人你儿子我可就瞧不惯了。”
父亲胡子一歪，没有否定斐宇轩的话，不过也还是低声警告着自己的儿子：“这是别人的地盘，你小子说话悠着点，别叽歪叽歪的，传到那兵部尚书的耳朵里，估计你小子没命了。”
斐宇轩摸着下巴道：“以色事主，祸国妖孽，看来苍龙国多的不是一个能人，只是一只狐狸精。”
父亲对天翻着白眼，却不知斐宇轩的心思。
苍龙国的皇帝是被美色所迷惑，肯定是靠不住了；而苍龙国的臣子又是一个祸国妖孽，肯定也是靠不住了。看来要进行他的复兴古越国的计划，投奔苍龙国是最不切实际的，赶紧放弃放弃。
只是，当他独自一人面对赵介昱的时候，他才对自己的想法有所改变。
那日，是赵介昱邀请各国大商贾到兵部尚书府上做客，斐宇轩本是不打算去的，但是一想起若是不去又要在天京城瞎逛很是无趣，不如陪同父亲去尚书府逛逛，长长见识。
话说在官言官，在商言商，面对这一堆只顾眼前利益不管国家大局的商人，赵介昱只应该去谈商业上的合作问题。但是斐宇轩瞧见的却不是这样的，赵介昱似乎有意不与这些商人谈价格说生意，反道行之讲什么风花雪月，人生哲理。斐宇轩在心里把赵介昱鄙视了一番，心道这人根本不懂什么叫谈生意，更不懂得应该怎么和商人打交道，也只能当一个花瓶了。
不过，那些商人倒是很给赵介昱面子，几番言谈下来，宾主尽欢。
而后，赵介昱留人下来用餐，并让人带着这群人参观尚书府，说是备了歌舞款待各位贵宾，斐宇轩自然也在其中。但是随着父亲一起看歌舞表演，委实无趣，而且那主人似乎也未曾尽到主人之谊，把一群人抛下不知去了何处。
他随意找了一个借口，就告假离去，却不想经过尚书府小花园的时候，见着赵介昱在其凉亭处，不停有人抱着厚厚的一叠公文进凉亭，等他签字。
斐宇轩好奇的走了过去，还没有走拢，就被人拦住。
赵介昱这时才抬了一下头，瞧了一眼斐宇轩。
仅那一眼，仿若就在斐宇轩的脑子中落下了定格画面，如同一辈子的烙印一般，永远都不会退却。
那双眸子炯炯有神，透露出的是无比的坚定，仍大浪淘尽，仍风沙侵蚀，仍沧海桑田，也不会变移的坚定。
斐宇轩听过这个尚书大人的一些经历。
他觉得像赵介昱那样的人，应该是满目沧桑的，又或者目光中有些轻佻就如那些风尘中人那样，但是不是的，一切和他想象中的都不一样。在赵介昱的眼中，他能看见的只有那种坚定，没有绝望，没有悲伤，没有喜悦，没有欢乐，只有执着。在年深日久的沉淀中，这份执着不会消失，只会变成磐石，看尽人间繁华，看尽人间沧桑，而后孤寂的直到岁月的尽头。
这种人会在一次又一次的磨砺中成为最强大的人。
斐宇轩如是想着。
赵介昱不过只是瞧了他一眼，兴许根本就没有让他的身影落在他的眸子上，记在他的脑子里，就又把头埋进了那堆积如山的公文里。
拦住斐宇轩的人道：“大人在处理公文中，吩咐了不准别人打扰。如若你有事，请稍后来见大人。”
斐宇轩耸了耸肩，又瞅了瞅不远处那单薄的身影，问道：“你们家大人每天都要处理那么多的公文？他不只是一个尚书吗？”
侍卫惊讶道：“你难道不知道，大人他虽然只是兵部尚书，但是苍龙国大大小小的事物都由大人处理。”侍卫又小声的嘀咕了一声，“我还以为这个是全神州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呢。”
斐宇轩自然是知道，只是他原本是不相信的，他总是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此刻他也相信他的眼睛看到的一切，兴许赵介昱是有真才实学的。
回到客栈后，斐宇轩辗转难眠，仿若着魔了一般，脑子里全是赵介昱的那双炯炯的目光，坚定如磐石，任凭风吹雨打永远都在那里。
他忽然还想去见见赵介昱。
凭着少年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性格，他趁着父亲睡着后，偷偷的溜出了客栈，摸索着到了兵部尚书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爬墙又是玩躲猫猫的把戏，终于摸到了赵介昱的卧室。
里面灯火通明，倒影在窗棂上的影子修长消瘦，时不时还传来一两声轻轻的咳嗽声。
看来他的身子不大好！
斐宇轩有些莫名的关心的想到，不知道家族的药铺里还有没有千年的人参？如果没有，那赶明儿让老爹出钱去买几株回来。
正想得入神的时候，就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继而窗上多了一个人影。
“这么晚了，还在批公文，你身子差还不当一回事，真是要急死人了不是？”
屋子里传出来的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轩辕昱咳嗽了一声，不耐烦的回道：“你不做事自然由我做。”
男子笑道：“你若肯，我全部接手过来也成。累坏了你其实我比较心疼一些。”
斐宇轩有些愕然，这……这……这男子应该是苍龙国皇帝朱文砚。他咬着下唇，暗骂自己不早来不晚来，偏偏要这个时候跑来，踩了狗屎运的还要去撞见人家的□，明日肯定要长针眼了。
朱文砚轻声道：“听说你今日设宴款待了邀请来的各国的商旅？”
赵介昱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显然是不把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的。
朱文砚巴结道：“你瞧你，每日要忙这么多事，管那些商旅干什么？这不又要忙到大半夜了。”
轩辕昱冷声道：“我做事自然有我的理由。看吧，不出十日，这些商人就会乖乖的和我们合作，而我们可以从他们身上得到最多的利益。”顿了顿，又听得轩辕昱说道，“我这样做无非是想让他们觉得我是一个可以亲近，可以结交的人。而人与人之间一旦没有了生疏，没有了戒备，就会得意忘形，一旦得意了就会暴露出自己的弱点。掌握了他们的弱点，咱们想要什么利益还不是咱们开价的事情了？”
朱文砚笑道：“你做事，我一向放心。……对了，我这里有楼兰国的消息了，想不想听听？”
“和他有关？”赵介昱的声音明显有一点迟疑，片刻后才道，“那你说说看吧，知道他的动向也有利于我们的行动。”
朱文砚道：“穆子高率兵攻打曜日国，势不可挡。但是有小道消息说，他和曜日国的女皇陛下暗生情愫了。”
斐宇轩摸着下巴，对于这些皇室贵族的八卦，他是一向有兴趣打听的，更何况现在朱文砚说的人还是他一直都崇拜的楼兰国八皇子穆子高。
不过，斐宇轩想听，赵介昱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只听得赵介昱淡淡的说道：“就这些？”也不等朱文砚答复，又道，“我知道了。”片刻后又道，“即便他现在左拥右抱，也不关我的事了。况且放眼神州，他是最有资格把天下间所有美人都揽入怀中的男人。”
“是啊，他确实有那个资格。”朱文砚轻声的说道，“可是，即便给我那个资格，我也不想要。……我只要一个美人就够了。”
窗子上两道人影重合在一起。
斐宇轩红着脸低下了头，又猫着腰慢慢的爬了出去。出了尚书府，才骂自己是傻瓜笨蛋，仅仅就是为了一个眼睛就睡不着觉跑来再见他一面，这样的自己是疯了还是傻了?
可是，现在闭上眼睛，却还是那双坚定灼灼的眼睛在脑子中盘旋。
斐宇轩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的是着魔了。
他又想起了那句话：慧极必伤，强极必辱，情深不寿。
他想，他必须尽快的离开苍龙国，必须尽快的再去找一个能让他认为是强大的人来追随，必须尽快的忘掉那双眼睛，忘记那个人。
而后，斐宇轩又随着父亲去了楼兰，见了楼兰的八皇子穆子高。
如同所有的传言一样，穆子高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存在。斐宇轩觉得当穆子高的蓝眸望着你的时候，你整个人就像被看穿了一般，任何小心思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尽管他待人总是温和有礼，尽管他总是微笑的面对所有的人，尽管他身上根本找不到像赵介昱那样的戾气。
兴许这才是神州大陆最强大的存在吧？
斐宇轩如是想着。
他后来寻着机会与穆子高单独会面，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却是：“你为什么总是着白衣？”
穆子高温和的笑着回答，因为白色是最能代表他的性格的。
斐宇轩琢磨着穆子高的性格。
那时穆子高与赵介昱之间的恩怨纠葛还没有闹到神州大陆人人皆知，斐宇轩不明白，他只是看着穆子高每日都画画，画一个男人的背影，长发长袖随风飞舞，背后有一柄琴，很是潇洒的姿态。
斐宇轩觉得穆子高好脾气，自然在他面前敢放肆的问道：“你画的是谁？”
穆子高没有辜负他的好脾气，目光柔情如水的盯着画，说着：“这个是我喜欢的人。”而后，他看向斐宇轩，颇有些无奈的说道，“他是一个太过于潇洒的人，不若我总是提不起放不下。”
尽管穆子高说着这样无奈的话，但是斐宇轩还是没有看出穆子高那双蓝眸中有任何的波澜，无喜，无忧，无悲，无欢，看尽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而他自己的心却已经站在了最高处，只看花开花落，只看云卷云舒。
斐宇轩忽然明白了穆子高的字“逸云”的意思。
飘逸如云，无形无踪，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已经站在了众人之上。这样的人已经没有追求了，只凭本心来去。而这样的人势必也是没有野心的，本就是人上之人，怎会为了那些身外之名所累赘呢？
这样的人，不是自己要追随的。
只是，他还是不死心的询问穆子高：“如若日后我从龙源出来追随你，你可否为我打下古越国？”
穆子高蹙了一下眉头：“为何要我为你打下古越国？”
斐宇轩镇定的说道：“因为我不想看到古越那么美丽的土地受到战争的洗礼。若是它注定了一战，我希望追随最强大的人去得到它。”
穆子高轻声道：“那是你的国家，就应该由你自己来守护，而不是靠别人的力量。”
斐宇轩没有再说话。
他清楚明白的知道，穆子高永远不是他会去追随的人。
而后，他去了龙源学习。
他想兴许穆子高说的是对的，古越是他的故国，就应该由他去守护，怎能借助外人之手？
只是……
斐宇轩在龙源的时候，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那双坚定的眸子，甚至还幻想过如果那个人的眼睛不是黑色的，而是紫色重瞳该有多好？如果那个人是古越的皇室之人该有多好？
似乎老天爷是听见了他无数次在夜中的祷告一般。
当他再度见到赵介昱的时候，不，准确的说这次出现的人是轩辕昱，他迎风站在哭镇的码头上，不过是一件朴素的还有布丁的外衫，但即便是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他依旧是众人的焦点，依旧是万丈光芒。
轩辕昱似乎在等什么。
当船靠岸后，他就移动了脚步，继而斐宇轩看见他走向了自己……
后来的事情大家也就知道了。
斐宇轩傲娇了一把，说是自己只跟随最强大的人，却绝口不提曾经和轩辕昱有过一面之缘的事情，而轩辕昱那性子便是别人想说他便听，别人不想说只要不伤及他的利益，他也难得去打听，于是这段就永远的只停留在斐宇轩的记忆中，并且会一直随着斐宇轩带进坟墓里……
其实，他也并不是不想对轩辕昱说起的，只是每次想说的时候，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想，兴许这样只有一个人能拥有秘密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当那个永远不会爱上自己的人有一天狠绝的离开了，他还能拥有自己的一丝尊严……
他想待在轩辕昱的身边，最后握在自己手中的似乎也只有拿一丝尊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