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轩辕昱是抱着轩辕余君，跨着大步子如风一样进来的，身后跟着疾步而来的太监，慌得穆子高来不及收拾桌上的狼藉，只得用手绢胡乱的擦了擦桌面上的血迹，把白绢急急的扔在身后。
当然这些都没有逃过轩辕昱那双利眼，只是此刻他顾不得询问穆子高，只是大步走到他的面前，急道：“君儿夜里急病了。”
也不多说，只是盯着穆子高，似乎早就认准了他不会袖手不管一般。
穆子高望了望躺在轩辕昱怀中的轩辕余君。
只见他闭着眸子，小脸通红如落日时映红的那片晚霞，小手却苍白的可怕，紧紧的抓着轩辕昱的衣襟，时不时咳嗽两声，看上去似乎非常的难受。
穆子高探出手，本想试试轩辕余君额头的温度，但随即看到自己手上全是刚才沾的血，忙又缩了回来，只得蹙眉问道：“君儿怎么了？”
“大约是着了凉。”轩辕昱敛起眉头说着。
穆子高轻轻的点了点头：“先把他放到我床上去，我去准备点东西随后就到。”
轩辕昱犹豫了一下：“你……不要紧吧？”
“我没事！”穆子高平静的说着，蹙着眉头微微扬了一下头，“快去，用被子捂着孩子，注意保暖。”
轩辕昱点了点头，吩咐了身边的太监几句，就抱着孩子进了内室。
穆子高见他身影消失了，才唤人来为自己盛了一盆清水，先是洗净了手，又就着桌上的陈茶服下了绯夕留的药，吩咐着人把书桌前的这片狼藉打扫干净，才急匆匆的去取了针灸器具进了内屋。
也不与轩辕昱客套，就坐到轩辕余君的身边，把脉观望。
轩辕余君虽然看不见，但是大约还是知道为他治病的人是谁，一边咳嗽着一边乖巧的唤着：“爹爹！”
穆子高按在轩辕余君小手上的手忽然就颤抖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轩辕昱，却见轩辕昱就似没有听见一般，只是一直用手抚摸着儿子的额头，那双眸子中除了关切还是关切，根本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
“爹爹！”轩辕余君又唤了一声。
穆子高蹙起了眉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应这声，却听见轩辕昱颇有些恼怒的冲他喝着：“君儿叫你呢？”
“啊？”穆子高楞了一下，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以为他叫的是你呢！”
“君儿从不叫我爹爹，他一直唤我父皇！”轩辕昱没好气的说着，“你不是骗着哄着要当君儿的干爹，怎么转身就不认了？”
轩辕余君小嘴歪了歪，鼻子微微一红，似要哭泣道：“爹爹，你不认君儿了吗？”
穆子高赶紧说道：“不，怎么会呢？”顿了一顿，“只是忽然有人唤我爹爹，我有些不适应罢了。”又一次抬头看向轩辕昱，见他并没有异议，微微的一笑，摊开执满银针的包裹，温柔的问着轩辕余君，“君儿，你怕疼吗？”
轩辕余君动了动小手，有些害怕的抓着轩辕昱的衣袖，却是坚强的说着：“父皇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再疼都要咬紧牙关说不疼，所以君儿……嗯……不怕疼！”
轩辕昱摸了摸轩辕余君的小脑袋。
穆子高站了起来，唤着太监去取一些蜜饯来，片刻后他用小勺舀了点点蜜饯，小心的喂进轩辕余君的嘴巴中，温柔的微笑道：“疼的时候，想着嘴巴中甜甜的感觉，就不会害怕了！”
“嗯！”轩辕余君嚼着蜜饯，含糊不清的答应着。
穆子高深吸了一口气，取下了一枚毫针。
轩辕昱关切的问道：“这个，会很疼吗？”
穆子高摇头道：“不，会有些酸麻胀的感觉。不过，因人而异，君儿看不见，所以其他的观感就比其他人强烈一些，所以我怕这些感觉扩大，让孩子不舒服。”
轩辕昱点了点头，没有再询问穆子高，只是紧紧的握着儿子的小手，看上去似乎他比自己的儿子还要紧张一些。
穆子高唤着人取来火盆，放置在床边后，才掀开被子，搓了搓双手，待手上有了一些温度后，才轻轻的去解开轩辕余君的衣衫，让轩辕余君趴在床上，在其背后的穴道施针。
这本是伏夏天气。
可现在必须放置一盆炭火在床边，迫得轩辕余君出汗方可。但显然，小君儿生病未见出汗，那两个大人早已经是大汗淋淋了。
轩辕昱还好，早脱去了外衫，掏出了手绢，时不时的还能擦尽额头上的汗珠。
可穆子高却因为要为君儿施针，自然不能分心擦汗，只见得那汗珠一滴一滴的落下，又一滴一滴的融进了被子中，片刻就把被子濡湿，惹得梅香阵阵。
“擦擦吧！”轩辕昱好心的递过去自己的那其实已经湿了一大半的白绢。
穆子高头也没有抬。
轩辕昱叹了一口气，穆子高有洁癖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干嘛好死不死的要去触他这个霉头，惹得自己一身是灰。心情极为不爽的收回手绢，却忽然听见穆子高温柔的说道：“我必须快速施针为君儿驱寒，所以手不得空，你若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擦擦汗？”
“啊？”轩辕昱明显楞了一下，待回过味来后，赶紧问道，“你手绢在哪里？”
穆子高轻轻的说着：“扔了。”
“扔了？”
轩辕昱蹙起眉头，这才想起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穆子高书桌上那一片的血迹，红的夺目惊心。
他狐疑的看着穆子高，小心的试探道：“你也病了？”
“大约也是有些着凉了，伤了脾脏。”穆子高淡然的回着，把方才呕血的惊心动魄全部都用这淡淡的一句话给化解了，“你不用担心我，先给我把汗擦尽才是，不然雾了眼睛，我便看不见穴位了。”
轩辕昱抬头将手绢叠了叠，寻着一片干净的地儿，才按到了穆子高的额头上，轻轻的揩着他额头上的汗珠。
只是，嘴巴上却还是饶不得人的说道：“我才不是担心你呢，我是怕你病死在了我古越的地盘上，我没法跟楼兰交代。”
穆子高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一句话脱口而出：“若是我真病死了，你怎么办？”
轩辕昱的手一怔，足足楞了有半柱香的功夫，直到汗珠滴下湿了他的眼睛，他才回过了神，狠狠的擦了一下穆子高的额头，凶恶的说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好人活不长，坏人活千年。像你这种背负多少条人命的坏人，不活得跟乌龟一样长，那是老天爷没有开眼。”
穆子高笑出了声，点着头赞同道：“不错，说的很有道理。你和我都不算好人，所以注定了要活得跟乌龟一样长。”
继而，抬头冲着轩辕昱微微的一笑。
而这个微笑让轩辕昱再度的楞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弹。
多久了，他都没有看见穆子高对他露出这样的微笑了，眉梢眼角全是旖旎，仿若春回大地一般，暖了一袭的严冬，化了一季的冰冷。
“云……”不知不觉中，轩辕昱就轻轻的唤了这一声，不若这些日子以来的装腔作势，也不若这些日子以来的飞扬跋扈，有的只是满满的如以往一样的情不自禁的感情。
穆子高正巧施完最后一针，收了针具，替轩辕余君盖好被子后才抬头看着轩辕昱，触及那双充满浓情蜜意的紫眸时，忽然一阵心悸，来不及伪装自己，第一次在轩辕昱面前泄露了满腹的心事。
轩辕昱是何等聪慧之人？
穆子高的那些情绪半分不少的全然落入了他的眼中，印进了他的脑子里。于是，宛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的惊喜，而后一点不遮蔽的全部从眼睛中释放出来，看得穆子高避也不是，迎也不是，进退两难。
“云，你难道真不想好好的与我谈谈吗？”轩辕昱故意放软了声调，极具诱惑性的试图引着穆子高落入他的圈套。
穆子高起身，把火盆挪进了一点，又为轩辕余君压了压被子，吩咐了看护太监几句，才对轩辕昱说道：“我是想与你好好的谈谈，只是我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似乎有心事？”
穆子高不避讳的点头。
“与我有关？”
穆子高还是点头。
“我很乐意为你解答你所有的疑惑。”
穆子高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轩辕昱本想披上外衣，但是想了想，却是上前一步，把自己的衣服给穆子高披在肩上，笑着说道：“这离了火盆，肯定会冷的，你又生病了，我其实很担心你的。”顿了顿，又别扭的说道，“古越可没有你那么好的医师。”
穆子高拢了拢衣服，蹙了下眉头：“这可是陛下你的龙袍，给我穿上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不过就是一件龙袍，难道就能说是我把古越江山给你了？那说这话的人肯定没有长脑子。”轩辕昱仰着头，说话的时候有股操纵一切时的骄傲，而这种骄傲落到了穆子高的眼睛中，燃起的却是一种孩子长大了的欣慰。只听得轩辕昱继续说道，“既然你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那我就带你去一个地方，然后你我都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你看如何？”
穆子高摇头：“我只是不想吵着君儿休息。但是也不想跟你一路奔波。”
轩辕昱挑眉说道：“难道你现在都已经害怕与我单独的待在一起了吗？”靠近了穆子高一步，他紫眸微微的一眯，“云，告诉我，你在怕什么？你在担心什么？”
穆子高忽然觉得有些口舌干燥，也许是刚才出了太多的汗有些虚脱的原因，但是他知道更多的原因是轩辕昱现在这咄咄逼人的态度。
而他这次居然有种不得不向他妥协的预感。
停顿了一会儿，他才问道：“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这似乎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向轩辕昱妥协。
轩辕昱满意的勾起唇角，从嘴中缓缓的吐出两个字：“哭，墙！”
“哭墙？”穆子高蹙起眉头，否决道，“来回可要好些日子，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轩辕昱固执道：“可是，我就想带你去，迫不及待的想带你去看看。”
穆子高犹豫了一下，片刻后居然笑道：“昱，你这招又算是什么？还是试探我吗？”
轩辕昱楞了一下。
穆子高轻声的叹道：“你根本就不可能现在与我去哭墙，后日箫烨就会到盛京，你怎么可能不在场？而且龙岭灾情未解决，你怎会轻易的离开盛京？所以，唯一的可能，你是在试探我的诚意，对吧？”
轩辕昱微微垂了一下眸子，半晌才缓缓的抬起手满意的拍了几下：“不愧是神州第一聪明人。不错，我是在试探你的诚意，因为你到了古越就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显示过你的诚意，你让我怎么不怀疑你现在这般妥协的目的？”
穆子高蹙眉：“那今日在女娲神殿，你也是演戏的，对吧？”
轩辕昱嘴唇动了动，选择了以沉默来作回答。
穆子高轻声逼问道：“你认为以退为进这招能让我入局吗？”
轩辕昱挑了挑眉：“不试试怎么知道？”
虽然说话时还是恢复了一贯的飞扬跋扈，可是心底却还是升起了一丝名为绝望的滋味。
如果……如果……凡事都逃不出穆子高的眼睛的话，他该如何才能唤回穆子高的心？
真挚的，他试了；阴谋的，他耍了；阳谋的，他尝了。可是穆子高的心就像被淋上了一层铁一般，怎么样都打动不了，怎么样都捂不暖了。
他现在真的很想，很想挖出穆子高的心看看，究竟在上面长了什么东西？为什么他会变成今时今日这般的模样。
动了动嘴唇，轩辕昱还是没有忍住，说了一句：“戏虽假，但是情却是真的，不管你信不信。”
“我信！”
穆子高的这句话传进轩辕昱的耳中时，让他怔了片刻，半晌才抬起头，望入穆子高的眼中，全是真挚，他看不出半点的虚伪。
而穆子高微微的一笑：“昱，我想我们真的需要开诚布公的好好谈谈。”
轩辕昱点了点头。
穆子高上前一步，重逢后第一次拉起轩辕昱的手：“君儿要休息，这里真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既然你不说地方，不如就让我来做主。”顿了一下，他有些得意的一笑，“去你的寝宫如何？”
“我的寝宫？”轩辕昱显然被这句话震住了，以至于好半晌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涵义，又重复的问了一次，“你确定要去我的寝宫？”
“自然！”
轩辕昱狐疑的看着穆子高，小心的试探道：“你不怕……？”
穆子高淡然的一笑：“你不是早就放出了要在床上征服我的话了吗？我遂了你的心愿，你难道还不满意？”
轩辕昱脸色微微一变，更是狐疑的瞧着穆子高，冷静的问道：“有何目的？”
穆子高挑了下眉，忽而就取下随身带着的匕首扔在地上，又取下腰间的软剑也扔在地方，笑着摊手道：“你看我现在什么武器也没有带了，赤手空拳的打，我未必能赢得了你。如此的我，你又有何不放心的呢？”
轩辕昱唇角微微扬了扬，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对穆子高的怀疑。
穆子高正色道：“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与你好好的谈谈。”
轩辕昱还是挑了挑眉，带着嘲讽的语气道：“难道说，楼兰国皇帝陛下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爬到朕的床上，迫不及待的想被朕征服？”
穆子高也不生气，靠近轩辕昱一步，在他耳边轻轻的说道：“昱，你难道不想知道五年前，我那些所作所为背后的真相吗？”
轩辕昱身子一僵。
片刻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别宫，上了御鸾，向未央宫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