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烛火明媚，映着书桌前奋笔疾书的穆子高的脸半明半暗，长长的睫毛因为每一笔每一划轻轻的颤抖着，像两只欲展翅而飞的蝴蝶。
有风过庭，摇曳着烛火，也摇曳着被烛火拖长映在窗棂上的影子，略微显得有些单薄。
几声清咳声随着风而去，飘进了来人的耳中，让她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听拓跋说你这几天身体又不好了。”
人未到那清脆的声音先到，此乃绯夕的作风。
穆子高微微一笑，放下了笔，看向门外。未几，就见一黄衫女子进来，冲着他妩媚的一笑。
“我就说吧，你一到古越心病就犯了。”绯夕不客气的走到桌边，双手撑在桌子上，不耐烦的说着，“早在楼兰就对你说了，不要见轩辕昱，不要想轩辕昱，这样对你没好处。你呢，总是不听，一门心思的想往这边钻，十头牛都拉不动你这个倔性子。”
“绯夕老师，您既然知道十头牛都拉不动我，那又何必跟我这样的倔学生多废口舌呢？”
“你这死小子，翅膀硬了，居然敢这样对你老师我说话。”绯夕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
穆子高浅浅一笑。
与绯夕相处久了，他总有面对她时回到少年时期的感觉。或许在绯夕眼中看来，不管他有多么的厉害，不管他站在多高的高度，都还是曾经那个在龙源求学的年轻人。
想起龙源的往事，子高笑意更深。
从现在回想到那时候，是多么单纯的年纪啊！
明明很早就爱上了，明明占了别人便宜了，却还是唯唯诺诺的连承认都不敢。于是，装着正经的模样，一口一个兄弟叫的亲切，却因为被唤兄弟的那人时时露出的忧伤神色而心烦意乱。
那时，也想着要一统天下，不过没有那人想保卫苍龙国那般的豪情壮志，只是单纯的想完成父皇的心愿。于是，还一心一意的想以后定是要与那人为敌了，常常伤感着以后只能在战场见面，而那时是命令将士围攻取他的首级好呢还是自己亲自去取了他首级好呢？
那时，还敢云淡风清的说出江山与那人同重的话。说出来后，还觉得是不可思议，什么时候就把那个人提到了和江山，和曾经奋斗的目标一个高度的地步了？
可是，后来才发现自己错了。
不是把那个人提到了和江山一个高度，而是自己的心在被那个人一点一点的占满，最后什么东西都放不下了。
于是，真正在战场面对的时候，他忽然就发现，就算赢了就算得到整个江山又如何？终究还是抵不过那个人对他的一笑，抵不过那人对他说上一句只有你最重要这样的话……
绯夕探着脑袋看着他面前放置的纸业，问道：“在写什么呢？”
穆子高这才回了神，摊开手，说道：“这是每日都做的功课。”
只见那纸页上大约用了百种书法写满了“昱”字。
绯夕惊叹了一声：“你每日都写？”
穆子高卷起那张纸，云淡风轻的说道：“他离开后养成的习惯。”
“我算算，他离开你都快五年了吧，你这五年日日都写？”绯夕瞪大了眼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穆子高。
“到和他再见面的日子是四年十个月零八天。”穆子高一边云淡风轻的说着，一边掀开灯罩把纸放进去点燃，“日日写，每天都念着他的名字写，这样心才会安然一些。”
绯夕瞠目结舌，这孩子究竟到了什么样一种境界，连她这活了千年的狐仙都看不明白了。所幸她不懂情情爱爱，不然若跟穆子高一样不得活活的把自己都折腾死。
这般想着，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于是，又是一阵唠叨：“你说你这算是什么，明明都爱得连自己命都可以不要了，却还要折腾他折腾你自己，你这唱得哪一出啊？累不累啊？”
穆子高微微蹙了一下眉头：“绯夕老师，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也不想……只是，人若是知道的多些，理应承受的多些。”
“你这事归根结底了就怪忆那家伙，搞什么逆天改命，典型吃饱了撑着闲的没事做。”
“不关忆的事！如果我是他，我也会那么做的。”穆子高顿了顿，“而且，忆做每一件事都是经过长时间深思熟虑的。若不是我破坏了他的计划，他逆天改命的事情早就成功了……”
“这事能怪你吗？是那家伙太钻牛角尖了。”
穆子高微微一笑，不置与否。
绯夕继续道：“幸好马上就回楼兰了，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先把介昱那孩子放一边，好好养身子才是。”
“谁说我们要回楼兰了？”穆子高疑惑的问着。
“拓跋鸿那孩子说的。”绯夕笑道，“也是那孩子让我来看看你的，说是知道你会很难过让我来劝劝你。”
穆子高蹙了一下眉头：“谁告诉他，我们要回楼兰了呢？”想了想，也不等绯夕作答便说道，“若是昱的话，那根本不要相信他。”
绯夕挑眉：“究竟怎么回事？”
穆子高把方才在女娲神殿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绯夕，而后叹道：“若不是种种理由让我坚信他不会放弃与楼兰的合作，我真就要信了他今天那出色的表演了。”
绯夕震惊道：“表演？！”
穆子高肯定的点头：“是的，在女娲神殿他不过与我演了一场戏，一张欲擒故纵的戏。”
“何以见得？”
穆子高蹙起了眉头：“第一，我的密探来报，古越有秘密调兵，而针对的目标是苍龙国，苍龙国非他一人能完全吞下，所以他断然不会放弃与楼兰合作；第二，他不可能放弃掉让我为君儿治病的机会。”微微一笑，“我看得出来，君儿在他心中是非常重要非常柔软的存在，他对那孩子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所以，他不可能要我离开从而断了君儿治病的疗程。”
“君儿？”
“哦，就是古越的太子殿下，快四岁了。”一说到君儿，穆子高脸上洋溢着温暖的微笑。
“四岁了？！”
穆子高敏感的发现了绯夕的异常，询问道：“绯夕老师，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绯夕笑道：“我只是对那孩子的出生很感兴趣而已。”
穆子高疑惑着，但是心中又开始有些不安了。
绯夕道：“当年，昱那孩子来向我求药，求的是能让男人生下孩子的药。他当时都跪在了我的面前，说是要让你知道，只要他愿意他什么事都能为你做……”
穆子高猛然站了起来，口中喃喃道：“能让男人生下孩子的药？”顿了片刻，忽然就抓住绯夕的胳膊问道，“那你给他没有。”
绯夕盯了盯穆子高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苍白且在微微颤抖着。她蹙起眉头，半晌才说道：“我似乎做错了一件事。”
手臂上的力度忽然就消失了，她看见穆子高颓然的坐下，用手撑着头，看上去非常的痛苦。
她绕过桌子，走到穆子高的面前，关切的询问他的状况。
穆子高闭着眼睛摇头，轻声的说道：“绯夕老师，您可不可以让我静一静，就静一静，我要好好的想想！”
绯夕犹豫着：“可是，你的身子……”
“没事，我等会儿会记得吃药。”
绯夕蹙了一下眉头，知晓子高的倔，也知晓现在旁人说什么他也是听不进去的，不如给他留点空间让他自己好好的想想。于是，也不再多言，放下一瓶药在桌上，轻轻的退了出去。
而穆子高此刻已经完全的陷入的回忆中。
时间倒退到轩辕昱离开他的前一日。
他还清晰的记得，那日昱的泪将睫毛都濡湿，变得更加的浓密修长，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指甲陷进了肉里，指甲根部一片鲜红，红的他都快睁不开眼睛了。
那时，他狠了心的要刺激昱，让昱恨他。
于是，他把昱当成一个真正的男宠一样，把他送给自己的哥哥穆子言。他都算准了以昱的性子会在中途逃跑，也设计好了一切助昱逃跑，只是这一切都不能告诉昱，他故意的让昱离开他，故意的让昱去恨他……
那日，昱拉着他的袖口，苦苦的哀求着：“云，你不能把我送给穆子言，绝对不能。我现在……我现在……总之，你怎么都不能把我送给他，不然你会后悔的，真的会后悔的。”
而他冷漠的回着：“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情。”
但其实，说那话的同时，他就有些后悔了。
轩辕昱摇着头：“不，你不明白，我现在……”
“不管你现在怎么了，我既然决定了要把你送走，就绝对不会反悔，你说多少次都没有用。”
“可是，我……”轩辕昱低着头，欲言又止，半晌，才痛苦的开口道，“你真的决定要送我给穆子言？”
“是的！”他丝毫没有犹豫的回道。
“云，我会恨你的！”
这是昱在临别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后，昱离开了屋子，没有回头……
轩辕昱进入马车的时候，他没有去送，只是站在昱看不见的地方，一直看着，一直看着……
他还记得一个小细节。
当时昱快上马车的时候，忽然就一个踉跄，幸好他及时的扶住了车身，但是随即手就按到了腹部，眉头蹙得很深，看上去非常痛苦的模样。
而他当时，差一点就冲了出去……
时间拉回。
穆子高痛苦的按着隐隐作疼的头，忽然间胸口一闷，一口血没有憋住，喷了出来，书桌上一片狼藉。
他的手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张白绢，缓缓的揩去嘴角的血。
白绢染红，触目惊心。
若是轩辕余君真是，真是……
穆子高不敢想下去，他忽然间觉得无力，很无力。
这是他人生中从来都没有的感觉。
额头又在隐隐作疼。
他掐了掐太阳穴，想纾解疼痛。
忽然间，就听见宫外有太监高声喝着：古越国皇帝陛下请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