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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页

书籍名:《沃雪记》    作者: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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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郦琛见到那替自己挡开一箭之人的背影,心中一跳,脱口唤道:“牧谦!”那人转过身来,兜鍪下双眸明澄若水,当真便是简淇。郦琛道:“你甚么时候上来的?”虽是战阵之中,身处危境,仍是欢喜无限。简淇微笑道:“你说‘上弦的手脚很是利落’,却忘了么?”一面说,一面便挥剑挡开了辽兵从旁砍落的一刀。
  
  原来郦琛离开伤病寮不久,便有人来传杨澈号令,教凡是轻伤尚能行动的兵员都披挂待命。简淇心知情势危急,当下也请令上阵。他并无军职,只得了套士卒的皮甲,匆匆穿戴了来城头上找郦琛。其时辽人已开始攻城,将郦琛的配兵射死了一名,简淇便悄悄代替了那人位置,生怕郦琛战中分心,却不与他相见,直到眼见情势危急,才现身相救。
  
  耶律述胡投掷了一阵石块砖屑,怒气稍申,转身将刀一扬,叫道:“咱们再来打过!”郦琛不懂他言语,见他举止,也猜知其意。他与简淇相会,正是心怀大畅的时刻,心想除却了眼前这辽将,寻常辽兵武功不是简淇对手,却也不须自己挂虑,二话不说,便摆了个起手剑式。耶律述胡哈哈一笑,一翘拇指,道:“好!”正要挺刀相迎,却听不远处一个声音叫道:“耶律述胡,你在这里作甚!”
  
  述胡扭头看去,只见城头上一人银铠蓝巾,如飞奔来,身后跟着一小队辽兵。这人奔到近前,乃是个二十来岁身长玉立的青年,叫道:“述胡,你怎不在大帅身边护卫?”耶律述胡笑道:“萧敏则,大帅在山坡上好端端地,你却又乱操甚心?这个宋人剑法了得,待我打败了他,便回去保护大帅。”说话间,已然同郦琛交上了手。萧敏则大怒,道:“为将者擅离其位,依律当斩!还不给我回去!”耶律述胡忙着接招,斜睨了他一眼,道:“萧敏则,莫以为你做了大帅小舅子,便自封起半个统领来。老子岂是你吆喝得的!”
  
  萧敏则气得瞪眼,恨不能一箭向这蛮子射去。战阵中却哪里好自夥里斗殴,只得捺落气性,走上两步,刷地抽出长刀,向郦琛兜头便砍。耶律述胡恼怒叫道:“走开!走开!谁要你帮手了?”萧敏则道:“谁帮你来?我来料理这人,你这没脑子的莽牛,快回去保护大帅!”耶律述胡道:“你想料理得这人,回去吃了奶再来罢!”两人斗口,手下却分毫不慢。萧敏则武功较耶律述胡颇有不如,却也是辽人中一等一的好手,眼见郦琛举剑刺向耶律述胡眼睛,胁下露出破绽,当下长刀横劈,薄刃带风,发出呜呜声响。叮地一声,刀剑相交,这一刀却是简淇接了过去。
  
  一时四人斗成一团。你来我往,顷刻间交手了数十招。周围兵卒虽有心相助自家将士,奈何武功同这四人差得太远,全插不进手去。这其间城墙上又搭起了数座云梯,城头辽兵愈众,守城宋兵渐渐难以抵挡。
  
  突然间呜呜呜角声大作,却是杨澈开了西边角门,率了一众骑兵出城厮杀。郦琛精神一振,记起上一番夜战,便是趁着杨澈骑兵分去了辽兵攻势之机,重夺下了城头。心想眼前之务,须尽快收拾了面前这辽将。他与耶律述胡战了百余合,于对手刀路已摸得甚熟。这时见述胡右手一刀砍来,忽然矮身抢前,长剑自刀底穿了过去,直刺对方胸臆。这一招看似要两败俱伤,长剑后发先至,却比刀快上几分。叮地一响,刺中了耶律述胡护心镜。铁甲虽固,却也吃不住锋刃,剑尖薄薄透入,内力贯处,正是胸前“膻中”。那是人身最紧要的大穴之一,虽只入肉一分,耶律述胡却也吃禁不起。当啷两声,钢刀脱手,一个硕健身躯晃了两晃,便瘫倒在地。
  
  郦琛这一剑使足了内力,一瞬间只觉胸中气息滞了一滞,周围世界都有些恍恍惚惚。咬牙提起剑来,便要往耶律述胡颈中割去。忽听得简淇叫道:“子坚!”声音中充满了惊惶之意。郦琛从未听见简淇以这般语气相呼,愣了一愣,抬起头来,只见远近二三十名辽兵站定方位,每人弓上都搭了数枝羽箭,对正了自己,只待他一剑落下,结果了耶律述胡性命,便立时乱箭射来。
  
  郦琛剑尖离得耶律述胡咽喉尚有一分,便停在了空中。只觉胸中气息紊乱,烦恶之极,勉强才稳住身形。周围辽兵扣住了弓弦,人人紧盯郦琛手指动作,却不敢先动分毫,一时间这一小段城墙内的空气仿佛便凝固住了。郦琛眼光缓缓环视四周,不知何时,周围宋兵已然一个站立的都不见,唯有简淇仍在与萧敏则对战。萧敏则本来背向一干人,这时候回身见到这边情形,立时叫道:“放箭!放箭!”然而一众辽兵心目中,耶律述胡英雄了得,那是何等要紧的人物,如何能置他性命不顾?
  
  萧敏则又与简淇拆得几招,厉声叫道:“听我号令,一齐放……”简淇心知此刻千钧一发,众辽兵只消有一个先行撤手弓弦,立时便是乱箭齐发。他眼见郦琛面色青白,身形摇摇欲坠,知他内息已岔,说甚么也无法在这上百枝箭中安然脱身,突然间不顾萧敏则,一个纵跃,便向郦琛身前扑去。
  
  萧敏则一刀正递到一半,忽见简淇扑出,抢到了郦琛身前,微微一怔,便叫道:“放箭!”却见简淇手一扬,一股青烟蓬地腾起,霎时弥散开来。众辽兵一愣神之际,便觉喉鼻刺痛,纷纷咳呛起来。只咳得一声,吸入烟雾更多,登时呼吸困难。这毒雾发作得好快,瞬息间脑中晕眩,手中先把持不住,弓箭堕地,旋即“乒砰”、“扑通”之声大作,一个个相继仆倒。
  
  萧敏则却是见机极快,一见那烟雾起得怪异,立时闭住了呼吸。一面挥动长刀,向烟雾中人影砍去。忽地眼前冷冷剑光一闪,一点剑尖犹如银蛇般蹿出,袭向他小腹。萧敏则见这一招来得诡异莫测,竟是无法拆解,大叫一声,只道自己小腹已被洞穿。孰料当地一声,那柄长剑竟尔落在地下。萧敏则死里逃生,背上出了一身冷汗。他也当真勇悍,只怔了一怔,便又踏上一步,挥刀劈去。这一刀却砍了个空。转头见不远处烟雾消散,一人臂间横抱了另一人,正自向前疾奔,当即运起全身气力,将长刀掷了过去。长刀呼啸而去,眼看将及那人背心,忽然间那人脚步一个趔趄,便消失在城墙一端。
  
  萧敏则待得烟雾退尽,方冲上前。见城墙上内侧女墙塌陷了一处,向下望去,内墙底下是一座小屋,茅草苫顶,乃是给守城军士歇息用的。这时屋顶上破了一个大洞,显然便是那两人掉了进去。萧敏则见这内墙里地基虽高,由墙头至底下却也有数丈之遥,那两人掉下去,想必死多活少,这时候也不必理会。然而他生性谨细,从旁边军士手中取过了一支火把,投了下去,眼见茅草着火,腾起一片火焰,这才去向地下寻到了耶律述胡,见他昏迷不醒,想是吸入了毒雾之故,当下令人以麻绳缚其腰,自城头缒下,抬回自家阵营中去救治。刚刚料理完这事,城头上又杀来了一队宋兵,萧敏则身边的兵士被毒雾放倒了大半,一时竟敌不住这一支生力军。放眼见身后不远处另有一股辽兵,当下且战且退,要与那边人汇拢一处。
  




弓戈破虏

  简淇扑至郦琛身前,低声叫道:“闭气!”将手中一把辛月葵毒丸尽皆捏破。毒雾起处,众辽兵纷纷倒地。简淇就势拖住了郦琛向后一扯,退开数步,不见有箭射来,正略觉宽心,忽然白光一闪,萧敏则一刀砍到。郦琛长剑探出,一招“观心如幻”,径点他小腹,满拟将他立毙于剑下。孰料这一剑伸出,天突穴上突地一跳,跟着便宛如一把尖刀剜了进来,刹那之间,痛得全身发颤,当地一声,长剑脱手。
  
  他身上维摩诘剑的戾气这一日已然发作过一次,之后为求稳便,一口气服了几日的分量。他不知宁慕鹊这药性力甚猛,这几粒药入腹,药力一时未能化开,反勾起了体内戾气回应。城头上与耶律述胡一番大战,早触动内息,最后制服对方的一剑更是出尽了全力,此时息关大开,真气在周身乱窜奔走,再也无法自制,身子一晃,向后便倒。简淇大惊失色,抱住了他,向前便奔。刚刚奔出十几步,听得背后风声劲急,乃是萧敏则以长刀掷出。简淇欲待闪避,一步踏落,脚下砖方却是一松。这一处城墙乃先时耶律述胡与郦琛大战之处,那述胡劲力何等威猛,运刀之际,劲贯足下,城墙砖块处处开裂。简淇抱着郦琛急步踏中裂缝,内侧女墙登时坍塌了一块,两人一齐跌落。
  
  简淇身在半空,心思却转得飞快,左手环抱郦琛,右手便将长剑狠命往墙上斫去。啪地一声,长剑断为两截,两人下落之势却也缓得一缓。简淇手中剩下了半截断剑,毫不迟疑地再度往墙面砸落,又将飞堕之力消去了几分。这两下大力撞击,全由右臂承去,只震得手臂剧痛,臂骨险些断折。便在这时,身子已落在了一座棚屋屋顶。乒砰、哗喇大声中,两人破顶而入,草屑纷飞,摔在一堆稻草中。原来此时天寒地冻,守值卫士将地下铺垫了厚厚的稻草,以御寒意。两人自墙头摔落,中间经得两阻,穿破屋顶后堕势已尽,最后落在稻草垫上,虽然摔得满天星斗,竟未受得大伤。简淇右手虎口震裂,鲜血长流,这时也不觉疼痛,勉力抬起了手,便去搭郦琛腕脉,察觉他内息紊乱,当即以内力缓缓注入。
  
  郦琛天突穴上痛得昏天黑地,于奔逃、跌落诸事,都只模模糊糊中感到,这时忽觉一道内力注入,只在经脉中一转,便如身入火油一般。饶是他性子坚毅,两下里夹攻,也不禁痛呼了一声。简淇低声道:“子坚,子坚,你忍着些。”慢慢替他归拢内息。郦琛感到他内力在自己体内诸穴行走,依稀同当年宁慕鹊以“冰魄功”替自己通穴时有些相像,只不如宁慕鹊内力那般阴寒深厚,当下竭力忍耐。不多时天突穴上疼痛渐渐止歇,闭着眼道:“我好啦,你歇歇罢。”一语未了,头顶上呼地一声,不知是甚么东西落下。跟着便闻到烟气,抬头从那屋顶大洞看出去,便见顶上茅草都烧着了。
  
  简淇道:“屋顶着了火,我扶你出去。”说着便伸手来搀扶。郦琛手足酸软,勉强靠着他站立起来,一个趔趄,又向前倒了下去。简淇抓住他后心,要提他起身,然而运了几次力,却是提不起来。他内力本来有限,这几日救治伤兵,已然消耗甚剧,适才倾力相助郦琛,更是几乎累到吐血。此时只觉头晕眼花,两下里一错劲,便也跌倒在地,摔在郦琛身上,两人滚做一团。一点火星自房顶溅落,登时烧着了地下的稻草。
  
  简淇知情势危急,片刻延误不得,翻身爬起,咬牙狠命将郦琛向外拖去,方出了门口,哗喇喇一阵大响,整个屋顶垮了下来,棚子里便是一片火海。
  
  两人死里逃生,坐在那棚子前,呼呼喘息,幸好那棚子着火,烟雾弥漫,将两人的身形都遮没了。简淇只怕烟雾一时散去,城头辽兵看见,又要射箭下来,只歇了一晌,便将郦琛半拖半抱,费力移至一个角洞门下。那洞门中回声,不绝传下来呐喊厮杀,兵刃叩击,乃至临死前的惨呼。想是城头攻夺之役,犹自进行得如火如荼。
  
  简淇喘了两口气,又去探郦琛脉息。郦琛迷迷糊糊睁开眼来,失声叫道:“牧谦,你的手!”简淇右手血肉模糊,虎口深裂,乃是落下时击打城墙借力时所致。这时只瞥了一眼,毫不在意,道:“不相干,只是皮肉外伤。”潜心诊脉一刻,这才撕下衣襟,草草裹了右手伤处,道:“子坚,你接下来十二个时辰里,决不可再服那药丸。”叹了口气,道:“维摩诘剑戾气反噬之大,犹过于师父先时猜测。所制药丸只能强行压制不使发作,却不能消除根本,以至于戾气愈积愈深。终有一日反扑,无可救药。”郦琛苦笑道:“不用那药丸,怕是无法再战……”
  
  两人相对,静默了一刻。简淇忽道:“子坚,对不起。”郦琛讶然道:“为甚么?”简淇道:“这些日子,我总想跟你说这一句话,只找不到时候出口。那一日在京都,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很是不对。”郦琛怔了怔,一时不能接口。简淇缓缓道:“……我那日心下失望难过,只道你固执报仇一念,再无别的事情要紧。然而咱们这一路北来,我才知你心中终究还是有许多地方,既装得下我,也装得下这定州一城黎庶。”
  
  郦琛默然良久,方道:“牧谦,我在京城的时候,一心便想要快些报完了仇,好去同你相会。那半年里,每日间所思所想,都是这一件事。你说我孤执一念,原也不错。”简淇凝视他双目,道:“现在呢?”郦琛笑道:“现在我能得同你在一起,怎样都好。”其实他在京时有赵暄照拂,日常起居甚是舒适。倒是这些日子来征战劳苦,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又不得同简淇常见,然心里安适宁定,远胜当日,自己也颇感奇怪。
  
  两人依偎一处,休息片刻,简淇气力渐复,站起身来,道:“你还能走么?”郦琛点头。简淇扶他起身,眼见东北角上有宋兵旗帜来往,便藉着城墙掩护,慢慢走去。
  
  此时日头西坠,天空中姹紫明黄,一派绚丽华美,地下却犹自争战未歇,人喊马嘶,喧嚷不已。这一场恶战已经打了三个多时辰,两人不用亲见,也可料想城头墙下,尸骨累累。简淇叹道:“这一场仗打下来……”一语未了,忽听得地动山摇般的一声巨响,仿佛脚下大地也震了一震。两人一怔之间,便听许多声音纷纷乱叫道:“北门!辽狗在攻北门!”“北门快挡不住了!”“大帅有令,丁队全队立时去往北门集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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