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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页

书籍名:《沃雪记》    作者: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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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慕鹊尚未答话,便听窗外一人高声道:“王爷有令,放了郑将军、荣副尉,饶你们不死。”郦琛向窗外看去,只见数步之外,不知何时多了数十名侍卫,手持刀剑,四下里密密围了一匝。虽说屋内众人全神贯注在简淇伤势上,然而对这许多人潜近前来毫无察觉,可见来者武功均是不弱。眼光到处,又见远处暗里隐约露出弓箭形状,不知埋伏了多少官丁,张弓搭箭,守住了四下退路。
  
  关不忧、宁慕鹊对视一眼,彼此意会,均知以自己武功,若要强行突围出去,自是不难,却说甚么也不能救得简郦两人。宁慕鹊向郦琛道:“你今天报不了仇啦。”郦琛向地下郑荣两人看了一眼,目光所及,只见到满地凌乱的带血足印,心复又痛得绞紧,咬牙道:“我不死,他两个不死,日后总有的是机会。”
  
  宁慕鹊提气说道:“这里两人中了我家独门毒药,劳驾王爷备得轿马,送我们出城去。待离城百里,自将解药奉上。”外面一时无语,似在踌躇。宁慕鹊反手在郑晔头顶一拍,道:“赵晔,你自己来说罢。”她这一下出手,便是“冰魄功”,一道阴寒内力自头顶如利剑般贯穿身躯,饶是郑晔坚忍,也不禁痛呼了一声。便听得轻轻脚步声响,几名侍卫拥着个紫袍男子走近,正是信王赵煐,扬声问道:“重华,你伤得怎样?”
  
  郑晔身子软瘫,口舌却是自如,苦笑道:“王爷不必以属下为意。”赵煐不去看他,向宁慕鹊道:“素闻药神医道精湛,小王愿得一诺,他日有需,当求药神不吝援手。”宁慕鹊笑道:“信王爷好精刮算盘!原是一命换一命,怎地又要另加添头?”赵煐亦含笑道:“正是一命换一命,你却有四人要从本王手下走脱。”宁慕鹊哼了一声。赵煐又道:“药神若允我所请,则小王可保手下人等,在道上不来扰攘,日后也绝不去落霞谷生事,如何?”宁慕鹊心想身在险地,简淇重伤危殆,实是拖延不得,当下道:“好,他日你若有求,我为你行诊一次便是。只是话说在头里,生死有命,医者却不是大罗金仙,未必便医得好。”赵煐微微一笑,道:“一言为定,药神是重信之人,也不必击掌为誓了。”传令下去,不多时便有人赶了辆马车过来,停在院中。关不忧抱了简淇,宁慕鹊提了郦琛,上得车去。宁慕鹊随手向一名官丁一指,说道:“你来赶车。”回头向赵煐道:“信王爷,借你一名手下,回头便将解药交予他带回来。”
  
  赵煐见他们出来,早急步走到房内,闻言便道:“好。恕不远送,后会有期。”宁慕鹊心下暗叹了口气,忖道:“这番同信王府照过了面,又答允了他一事,往后再要想同从前一般隐迹山野,过清静日子,可不容易。”
  
  马车辚辚,出了郑宅,向城外驰去。这马车乃是信王府所用,坚固轻巧,车舆中铺设双重文茵,虽在疾驰之下,也甚平稳舒适。关不忧手掌须臾不离简淇百会穴,头顶冒出丝丝白气,显是全力以赴。
  
  马车出了湖州城不久,宁慕鹊取出解药,打发了那信王府的官丁回去。自己上了前座,又赶出数里,在一处树林停下歇息。天光渐亮,宁慕鹊上车来看视简郦二人伤势。郦琛手腕已然接上,肩上剑伤不深,一番包扎后便无大碍。简淇右肺叶被洞穿,兼之身上数处剑创,失血极多,关不忧运了半日功,始终不得令他醒转。宁慕鹊自怀中取出一个药囊,数出几枚药丸,撬开他嘴,灌了下去。郦琛忍不住问道:“宁婆婆,牧谦伤得可要紧?”宁慕鹊道:“放心,死不了。”拍了拍他手,意示安慰。见郦琛仍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傲然道:“我药神的名号可是白叫的?这等外伤,只消在我手上调理两三月,管教他鲜龙活跳便是。”
  
  郦琛吁了口气,放下心来,问道:“你们怎生寻到咱们?”宁慕鹊道:“你们两个小子半夜里鬼鬼祟祟地出门,真当咱们睡得死过去了不成?后来阿淇回来,跟咱们说了原委,过不多久,又说放心不下,要去寻你,约定过得丑时不归,咱们便来接应。谁想还是到晚了一步,总算还不太糟。”她一直神色镇定,说到最后一句,语音却微微发颤,想是甚为后怕。
  
  郦琛瞧着简淇惨白的脸,心中难过,低声道:“全是我带累了他,对你们不住。”宁慕鹊摇首道:“算了,也不必说这等话。愿打愿挨,阿淇想必不懊悔为你受了这一剑。”凝视郦琛,道:“倒是你,这趟没能报得了仇,日后却打算如何?”
  
  郦琛将眼光转向车外,静默了一刻,道:“郑晔害了我爹爹、妹妹,又将牧谦伤成这般。但凡我有一口气在,总要找他去算账。”宁慕鹊道:“便你不去杀他,我瞧郑晔也活不了多久了。”郦琛一惊,问道:“怎地他活不了多久?”宁慕鹊道:“郑晔的武功底子原是岐山派的功夫,只求速成,全无根基。后来又去强练《子午内经》后半部上的‘无影刀’内力,次序颠倒,早已伤及脏腑。我看他面青唇乌,气色衰朽,决难久长。除非他即时静心养性,再不同人动手,或可多活几年。不过像他那等心性,却哪里能做到?”
  
  郦琛默然不语。宁慕鹊道:“你等不及他自己死了,还是要去亲手杀他,是不是?”郦琛道:“除了他,还有荣筝,赵煐。”宁慕鹊道:“你打算怎生行事?”郦琛望着对面简淇,怔怔出神,良久才道:“我受的都是外伤,并不妨碍。我打算去开封府,寻一个朋友帮忙。” 宁慕鹊道:“你不等阿淇?” 郦琛摇了摇头。
  
  宁慕鹊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道:“瓶中丸药,每日服下一粒,可暂时压制你所练维摩诘剑的戾气。”郦琛道了声谢,接过小瓶来。宁慕鹊道:“这湖州城里是住不得了。我去接了青姐和琬儿,先去鉴日湖边暂住些日子,再回落霞谷。待阿淇伤势好些,便教他到汴京去同你相会。”郦琛道:“不用。他和你们在一起,比和我在一起要好的多。”握住了简淇的一只手,只觉触手冰凉,费尽了浑身力气,将喉头哽咽强抑了下去,道:“宁婆婆,你跟他说,等我……等我些时候。”停了一停,说道:“至多一年,我报完了仇,便回去找他。这一生一世,再不同他分开。”
  
  宁慕鹊温言道:“这些话,等他醒来,你自己同他说,岂不更好?”郦琛道:“不,不。等他醒了,你和他说罢。”不知如何,他心中实是害怕简淇醒来,与之正面相对。那双眼睛向来是那等温和,却是他此刻无法直视。
  
  幸而这一路行来,简淇始终未醒。
  
  马车到了鉴日湖畔。郦琛去将从前淳于真给他的黑马牵出,便辞别了关宁两人,出来沿着大路向北行去。此时天色大明,官道上车来轿往,人声喧杂。只是在郦琛眼里,这番热闹却与他毫不相干。心境仿佛又回到了那日,他从滁州出来,也是往京城方向去,一人一马在道上慢慢走着,便如世上只剩了他孤伶伶的一个,前路未卜,心情苦涩。
  

作者有话要说:全章~
(顺便说一句,小简打酱油不会很久的。。。)




新雪初寒

  十月里头一场雪,虽是搓棉扯絮般地下得热闹,在地下却积不起来。赵暄自集英殿里走出,乍逢寒气,忍不住便缩了缩脖子,打个喷嚏。旁边伸过一双手来,给他披上了件玄狐皮氅。这人英秀挺拔,身着八品司戈服色,正是郦琛。赵暄笑道:“劳你久等!”挽了郦琛的手,向外走去。
  
  两人出得宫来,外面马车已然久候。赵暄坐进了马车,揭着车帘往外看了看,道:“最好这雪一直下到明天去,咱们在后园子里搭个雪人玩儿。”他个子长了不少,已同郦琛相差无几,面貌却犹是一派稚气,似乎永远也长不大一般。这时穿着销金锦袄,一张雪白秀丽的脸庞一半埋在大氅里,颇像个玉石雕的玩偶娃娃。郦琛不禁微微一笑。赵暄道:“你笑甚么?嗯,你笑话我不长进,尽惦记这些小孩儿们的营生。”虽如此说,眼中兴致却是半分不减。郦琛笑道:“堆雪人又怎是小孩儿的营生?上年冬天,正月底最后一场雪,牧谦和我也堆过两个雪人的。”想起那时两人刚刚重聚不久,正是心甜意洽之际,记忆中的那雪,便也像是简淇做的豆团蓬糕上雪白的糖霜。一时神驰天际,心道:“明年这时候,我说甚么也要回到他身边去。”
  
  赵暄道:“你们管自玩得高兴,也不带我。”放下了车帘,又道:“你猜皇伯父方才跟我说甚么?”郦琛回过神来,问道:“甚么?”赵暄道:“殿前司昭武尉出了缺,你要升官儿啦。”郦琛道:“哦,又是你保荐的么?”赵暄见他心不在焉,显是对这一件事毫不热心,颇觉失望,道:“我知道你不耐烦作个小小校尉。只是你到京来,信王他们焉有不知?跟在我身边,往来便宜,他们也不敢就怎样。有昭武尉的令牌,清早半夜都出入得城门。”郦琛省悟过来,道:“那可多谢你了。”赵暄悻悻地道:“这一句里,才听得见些诚意。你这人当真是难讨好,为你做了十分不算,还要亲手捧到你跟前,求着你收下。”
  
  郦琛道:“哪里。你让皇帝下旨赦了我爹爹罪名,我很是感激。”赵暄笑道:“皇伯父当初便无意杀他,为这点小事要了他性命,难免有些内愧,我一求便成了。这一回给你加官,也未尝不是补报之意。”郦琛却知郦文道不过是一名小小知州,便是错杀了,哪里会进得皇帝的心去,至于给自己一个官衔,自是全看在赵暄分上。听得他毫不居功,不禁有些感动,道:“赵暄,你待我一番好意,我自知道。”赵暄道:“这还差不多。”握住了他手道:“你两番救过我性命,咱们算得是生死之交。你的仇人便也是我的仇人,我同你联手对付他便是。”嘻嘻一笑,又道:“好在赵煐本来便跟我过不去,也不算屈了他。”
  
  正说着话,马车忽地慢了下来。随骑侍卫赶上来,凑着车窗向里道:“王爷,前面是傅尚书家的车马。看光景是有匹马失足滑倒,一时起来不得,阻了道路。”赵暄笑道:“偏是这般不巧,算了,咱们绕路罢。”转头向郦琛道:“刑部尚书傅冲,便是前年审你爹爹案子的。”郦琛点了点头。
  
  便听车外一人高声道:“王爷留步!”赵暄揭起车帘,见几名侍卫护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向这边走来。郦琛见那人颌下一部花白短须,细眼钩鼻,一看便是个精明干练的人物,心道:“原来傅冲却是这般样貌。”
  
  赵暄将口凑到了他耳边,轻轻地道:“你想不想杀了他?”
  
  郦琛尚未答言,傅冲已来到车边,恭敬行礼,随即手把着车轭,道歉致意,说个没完。郦琛听得好生不耐,却见赵暄满面堆笑,敷衍得滴水不漏,心道:“这娃娃到底是官场里长大的,上一刻还说要杀人,下一刻便能做出这般亲热形状。”
  
  好容易待得傅冲离去,马车重又起动,郦琛看着赵暄微笑道:“都说你同傅冲不睦,却原来也有这许多话好讲。”赵暄笑道:“我故意的。这雪下得这般大,让他在外头多站一会儿,帽上堆足了雪,回头一暖一化,统流进脖子里去,冻不死他。”两人一齐大笑。
  
  说话之间,马车已到了赵暄官邸。赵暄道:“咱们去湖心亭里坐坐罢。”郦琛于他府上走得极熟,当下不用人引路,便走在先前,径往后园去。赵暄这后园极大,引了一股活水来,在中间蓄了一个小湖。湖心筑一亭,有竹桥与陆相连。
  
  两人沿竹桥走入湖心亭,对面坐下。赵暄道:“先时我问你那话,你可还没答。”郦琛微感诧异,道:“你是当真,不是说笑?傅冲是刑部尚书,我现去杀他,只怕连你都要牵累。”赵暄道:“我既然问了这话出来,自然是有了主意在这里。”
  
  郦琛心道:“我爹爹那桩公案牵涉之人甚多,总不能全都追究起来,只除了郑晔这个主谋,也就够了。不过傅冲既是伙同赵煐给爹爹定的罪,倘若顺手,杀了他也无妨。” 当下点头道:“你且说来听听。”赵暄笑道:“我助你杀了他,你却怎么谢我?”
  
  郦琛道:“杀不杀傅冲,其实也没甚要紧。我头一个要杀的人乃是郑晔,你能不能帮我?”赵暄道:“那还用说!不过要杀郑晔可不容易,他从湖州回来,便告了病假,现下干脆搬到信王府去住着了。信王府近年来蓄意收揽江湖人物,武功好手着实不少。咱们要杀荣筝,还只愁后事怎生处置;要杀郑晔,则单是如何下手这一件,便大大地为难。”郦琛知他说的是实情,无可奈何,道:“那也没法子,只好再等时机罢了。”赵暄见他神色黯然,安慰道:“信王当下虽然得势,早晚搬倒了他。到那时捉了郑晔,任杀任剐,都由得你。”笑了一笑,道:“今天皇伯父跟我说,光禄大夫另派了许文卿。他心内终究还是对赵煐存了三分疑忌。”郦琛对这些朝堂人事也无意多听,随口道:“皇帝倒对你放心,这等话也都对你说。”
  
  赵暄叹道:“你不懂的。他不疑我,是不必来疑我。皇族中如我这等子弟,在所尽有,他随便指来一个,便可以取代。我现有一切,全是拜他所赐,哪一天失了宠,他也尽可以全都拿走。不像信王赵煐是先皇所出,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非一日可以动摇。”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天边灰云沉垂,湖上波光暗淼,一派寂静,只余漫天雪花飞扬。郦琛见赵家从人俱留在岸上相候,道:“你府上的内贼,还没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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