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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页

书籍名:《沃雪记》    作者: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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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郦琛看着两人神情,不明所以。宁慕鹊摇了摇头,道:“小子,你要想多活几岁,这维摩诘剑便决不能再练。”
  
  郦琛如遭雷殛,问道:“那是为了甚么?”语声发颤。简淇握住了他手,道:“子坚,这维摩诘剑所含剑意锋芒过盛,你……抵受不住。”宁慕鹊道:“上乘武功即使不练内力,一行一动也关乎气血盈运。这甚么鬼剑法恁般杀气深重,煎熬形气,刻削天和,必来反噬自身。若是身子壮健的少年也罢了,你本来便伤得七死八活,十成精血只余了三四成,苟延残喘,哪里还经得住这等凌厉煞气。”说着便向关不忧怒目而视。关不忧讪讪地道:“我原也说过这剑法不好……”被妻子目光一逼,却不敢说下去。
  
  郦琛心中如浸冰雪,想自己好不容易练得了武功,报仇之事方自看到一点希望,却怎甘心就此废弃?咬了咬牙,道:“若是练下去,那又如何?”宁慕鹊斜眼向他看去,道:“你光要武功,不要性命么?你‘天突穴’上现下只是如蚁爬行,三五年后便会若万针攒刺,愈来愈烈,不出十年,便会每日正午与子夜两时发作,痛得你死去活来。到得三十岁上,便可以去买棺材了。”郦琛脸色发白,道:“嗯,原来如此。”
  
  简淇忽道:“若以‘十方理气丹’加‘紫芝散’……”宁慕鹊不待他说完,便竖起眉来,道:“你要拿那些好药来派这等用处,倒不如直接塞老鼠洞去!人家罹病受伤,是为不得已,这小子却是好端端地自己作死——天下不会半点武功的人尽有皆是,偏他一个不成?他身子不济还要强练,怪得谁来!”
  
  简淇见郦琛神色惨然,拉起了他手,道:“咱们先回去罢。我定会想出法子来,让你能接着练剑。”琬儿见他两个要走,便扑来搂着简淇的腿,要他再三作保,第二日来带她上山玩耍,方始肯放。
  
  两人回到鉴日湖边的竹屋。郦琛忽道:“我前日里说天道不公,这不是有了证见?为甚么我练一套剑法,便横生枝节,总也不成;郑晔那恶贼,偏生武功那般高强,连子午内经的功夫也被他练了去!”简淇听他言语中满腔愤激,安慰道:“也不会全没有办法。以药物疗补,当可以将剑法带来的戾气化解一些。”将手指又搭上了他腕脉,默默思忖疗治之法。郦琛恍若未觉,自顾出神,室内一时沉寂下来。
  
  过得良久,简淇放下了郦琛手腕,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下药方。写不了几行,便涂改一回。郦琛只看他神色,也知他为难之极,道:“你想不出甚么好法子,是不是?”简淇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尽力而为。”郦琛低下头去,瞧着自己的一双手,忽地冷笑了一声,道:“横竖要到发作,还有几年,总之要他们死在我前头便是。”
  
  简淇听了这一句话,如遭重击,头脑中一时空白一片。及至明白过来,刹那间有如万箭穿心,手中的笔颤了两颤,啪地一声,落到了桌上。
  
  郦琛抬起眼来,看着他,道:“牧谦,可是,我当真是舍不得你。”
  
  他伸出手去,似乎想去触碰简淇脸颊。简淇蓦地站起身来,将他的手挡了开去,大步走到一边,扶住了墙,忍不住微微弯下腰来。
  
  过了一刻,简淇渐渐平定下来。定一定神,便去开自己的药箱,灯火下只见自己的手不住发颤,只得强自按捺。
  
  郦琛看着他手中灰沉沉珠子也似的东西,问道:“这是甚么?”
  
  简淇声音有些沙哑,道:“西域‘辛月葵’开花之时,花叶皆含剧毒,人畜误食,便有性命之忧。这是焙炼提纯出的药粉,更是厉害,只消吸入一丝半点,便活不过三日。”他将那几颗珠子放在桌上,拈起一颗,道:“捏破外壳,毒粉便即散出。你内力不足,若是当面对敌时用,须十分小心。这毒虽是有解,然而取自‘辛月葵’的根茎,中原原是从无这一种药草,焙炼之法更无旁人知晓,也算得是独门的剧毒。”
  
  郦琛听他说得从容,然而语调中别有一种惨痛的意味,令人怦然心惊,愣了一愣,道:“你门里规定,不是不能……”简淇疲乏地摇了摇手,道:“我师父那里,自有我去交待。”将头埋在了自己手掌中,过得片刻,道:“子坚,我给了你这药,你须得答允我,只能用在你那两个仇人身上,不得伤及了旁人。”郦琛道:“我答允你,如若不然,教我……”简淇截断了他,道:“你别起誓。我信得过你。”
  
  郦琛从身后抱住了他,将头搁在他肩上,良久,低低地道:“牧谦,不用等多久,我便会去报仇。然后这辈子再也不碰剑。——定然还可以活上很多年,和你在一起。”简淇心中一痛,转过身来,两人默默相拥,吻在一处。
  
  

作者有话要说:
至于一吻后有没有发生什么,请大家。。。自由地。。。脑补。。。

拖着西方玄铁混以金刚砂打就的锅盖爬走。。。。。。




死生契阔

  第二日天色晴明,简淇便依约去湖州城里接琬儿出来玩耍。郦琛自在后山练了一回剑,想起《毘摩罗诘经》来,便走到从前与赵暄相约之处看视,见那棵大树上剥去树皮的地方刮痕宛然,还是自己上次的手笔,并无新添的印记。心道:“我忒也心急。他那里未必便有这书,况且从这里到开封,一来一往,也须费得许多日子。”转身便欲回去。
  
  忽听得鸾铃轻响,小路上走来了一骑。这一带原本偏僻,罕有人至。郦琛心道:“难道是赵暄的人来了?”当即跃上一棵大树,展目望去,登时心中一沉,原来那马上乘客却是郑晔。
  
  郦琛万料不到在此地遇上他,呆了一呆,心道:“他怎地还在此地?上元节时,赵暄曾说他得了三个月的假回来湖州。现下已将六月,早该回任去了。——郑晔为甚么却来这树林里?他没带弓箭,也不像是要去打猎。”见郑晔缓缓策马而行,隔得远了,看不清他面上神色,但见他低头沉吟,似乎想着甚么心事。郦琛见他只身一人,不禁心中一动:“这会儿四下无人,他身边没了帮手,又不提防,可不是天赐动手的良机?”随即想到:“糟糕,牧谦给我的那几颗辛日葵的毒丸,却没带在身上。”
  
  眼看着郑晔向自己这边走来,倘若不欲与他对面相逢,便须立即转身奔逃,一咬牙,心道:“便没毒药,也未必不能杀他。”打量周围一番,看到一株数人合抱的大树在分桠处长了一个巨大的节瘤,正容一人躲藏其后,当即轻手轻脚,爬了上去。
  
  郦琛刚刚藏好,便听马蹄声响,当下屏气息声,轻轻抽出剑来,只待郑晔走到近前,便以一招“白驹空谷”自高临下地扑击。他知郑晔武功了得,偷袭不成,多半便送了自己性命。然而眼见这大仇人便在眼前,又是这等良机,说甚么也不愿意放了过去。心中将维摩诘剑的几记杀着想了一遍,耳听得蹄声渐近,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口里,剑柄贴着掌心,只熨得微微发烫。
  
  忽听得郑晔轻轻笑了一声,道:“你出来罢!都跟了我这半日,又何必再躲躲藏藏?”
  
  郦琛听见这一句话,登时心跳停了一拍,想道:“他看见我了,可怎么办?”一横心,举起剑来,便欲跳下去同他拼命。却见郑晔背向自己转过身去,眼光向一处长草看去。窸窣一响,草丛中钻出一个人来,灰布长裙,腰背微驼,乃是一个老妇。
  
  郦琛几乎没脱口叫了出来,原来这老妇不是别人,竟是那“药神”宁慕鹊。
  
  郑晔跳下马来,道:“宁婆婆,这许多年不见,你风采不减,精神奕奕,想来过得不错。”
  
  宁慕鹊哼了一声,道:“你相貌却是改了许多,若不是彩楼上一出手,我还当真认不出你来。你武功长进得好快啊,连《子午内劲》上的功夫都居然被你练成了。”
  
  郑晔嘴角上扬,眼神中却无半点笑意,道:“难得郑某这一点微末武功,竟也能被宁药神看在眼里。”
  
  宁慕鹊哼了一声,道:“你几时改姓了?难怪我竟找不到你。” 郑晔道:“十年前便改过了。流徙之人,哪里还配用原来的姓氏?”
  
  宁慕鹊点了点头,道:“拿来。”
  
  郑晔道:“赤桐散么?早被我用完了,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宁慕鹊道:“‘冲霄剑’左公绣全家,岐山派的掌门汪渔及其门人,云麾将军杜谦全家……”
  
  郑晔接口道:“都是我杀的。”微微眯起了眼睛,道:“三服药,统共杀了四十七个人。药师门名动江湖,算起来可有我的一大半功劳。”
  
  宁慕鹊长叹了口气,道:“很好。是我从前给你的药,江湖上将这几桩案子记在我名下,也不算冤枉。”
  
  郑晔道:“令药师门使毒之技,人人畏惧,又有甚么不好了?”
  
  宁慕鹊冷冷地道:“药师门下不得擅用毒物,更不得妄杀一人,你也算是半个药师门的弟子,当初也发过誓的,到如今却杀了有多少人了?”
  
  郑晔微笑道:“我发过的誓,自然将来应在我身上。又或者你等不到那时候,今天便是特为清理门户来的?”
  
  宁慕鹊哼了一声,并不答言。郑晔斜倚马背,嘴角含笑,右手离得剑柄相去不过数寸。郦琛见此情形,不由得心中怦怦直跳,握紧了剑,一瞬不瞬地看着郑晔。
  
  郑晔怡然自若地道:“宁婆婆,你从来不杀人的,又怎会杀我?”
  
  宁慕鹊沉默良久,道:“我不杀你。你且把她的骨灰还给我。”
  
  郑晔恍若未闻,只将眼光掉转开去,望着远处树木,道:“我上一年娶了一个小妾,很是钟爱,现在她死啦。”他忽然间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只听得郦琛一阵莫名其妙。
  
  郑晔道:“你没见过她。她也是鹅蛋脸儿,丹凤眼睛,便不笑的时候,那双眼睛看上去也像是弯弯地在笑。”宁慕鹊脸上无怒无喜,淡淡地道:“那又怎样?”
  
  郑晔道:“我喜欢的人,都变了坛子里的一把灰。就这一点东西,为甚么还有人要同我来争?”转过头来看着宁慕鹊,又道:“宁婆婆,我娘亲死时,留了遗书要你照顾我,你不来照顾我,也就罢了,难道便连我这一点慰藉也要夺去?”
  
  宁慕鹊道:“篁儿并不是你娘亲。你既记得她遗书,便知她最后心愿,乃是将骨灰洒在鉴日湖畔的竹林里。”郑晔道:“我生身之母是怎生模样,我早不记得。自能记事起,我便知那府里唯她一个是真心疼爱我,心里只把她当作母亲。”郦琛听了这几句话,心中惊讶无地:“原来郑晔同宁婆婆竟还有这等渊源!”
  
  忽听郑晔叹了口气,道:“宁婆婆,我晓得在这世上,也只你我两个还记挂着她。我却有一点私心,最好她的坟墓,只我一个才知道所在,再没有第二个可以走近去。我答允你,哪一天我死了,定然告诉你她的所在。到得那时,你爱将她搬去哪里都好,反正人死灯灭,我也管不着了。可我活着一日,你便休想从我这里拿去了她。”
  
  宁慕鹊伫立半晌,道:“你作恶之时,可会想到她?”郑晔道:“她那般温柔美丽的人物,要在杀人之际去想上一想,岂不是亵渎?倘若冥冥有灵,被我这一念执著,招了她魂灵前来,她看到我在做的事情,必不欢喜。”他语气本来刻薄,说到这两句话时,竟然颇有凄楚之意。
  
  宁慕鹊叹了口气,道:“算了,便由你留着她罢。”转身欲行。郑晔道:“你便不问一问我,当年害死她的人是谁?”
  
  宁慕鹊并不回头,道:“当年之事,我早已决意不再追究。篁儿在天有灵,也必不愿因己之故,又多牵累得几条人命。人死不能复生,我也劝你一句,不若放开手罢。”
  
  郑晔站在当地,嘴角似笑非笑,看着宁慕鹊去得远了,忽然转过身来。一道剑光亮如白虹,向树上的郦琛直奔而去。
  
  郦琛大惊之下不及思索,一招“藏形匿影”,直取郑晔眉心。他知自己武功较之郑晔颇有不若,这一下出手,便是维摩诘剑中最凌厉的杀着,已是全力施为。郑晔身在半空,右手长剑回转,左手一掌拍来。郦琛见过他在彩楼上以《子午内经》的武功伤人,察觉掌风如刀,慌忙向后躲避。他身子后仰,手上剑招便滞了一滞,两人长剑斜交,郑晔的长剑便似有一股强大的黏力一般,一贴一带,便将他剑锋引得向一旁偏去。跟着长剑中宫直入,直取他胸膛。郦琛无法可想,又向后退去,那树桠上能有多大转侧余地,两步一退,便一个踏空,掉了下来。
  
  郑晔足尖在一株树杈上轻轻一点,合身扑下,一剑向郦琛胸前刺去。郦琛身在半空,再无半点腾挪闪避之机,见剑势猛恶,自己内力与对方相差甚远,不敢正面相接,心念疾闪,忽地一剑挥出,剑尖避开了对方锋刃,在剑身上一抵。叮地一响,借力在空中翻了个筋斗,避了开去。刚刚落地,便觉一阵劲风扑面,却是郑晔欺身上前,长剑夭矫灵动,幻作大大小小十余个光圈,招招进迫,步步紧逼。这一轮连攻,中间竟无一丝余隙。郦琛所习维摩诘剑原本锋锐无匹,这时在对方浑厚内力笼罩之下,竟然缚手缚脚,加之一来便失了先机,被郑晔这般连绵不绝地抢攻之下,登时穷于应对,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堪堪拆了二三十招,郑晔倏地举剑上撩。郦琛未及变招,已然剑锋相交,被他内力激荡之下,胸口一窒,便如一块千钧大石压了上来,刹那间眼前金星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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