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重生之永乐风流 > 第35章 约失在江南

第35章 约失在江南

书籍名:《重生之永乐风流》    作者:投木桃的芝芝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沈云栩回到碧山脚下的别院,朱棣已经等候他多时。
带着张玉巡查备边大营,他原本以为还要再过一段日子,朱棣才会回到北平,但是意外地看到他负手站在薜荔墙下,一身白色华贵的织暗绣锦服,浓眉深目,气度硬朗。五月初夏的天气,正是薜荔的花期,但是与无花果相似的细碎花朵,被浓密的枝叶覆盖却是几乎看不到。
朱棣转过身,目光平和地看着他,“云栩,你今天回来得很晚。”
“让王爷久等了。”
“我从来没有等过谁这么久,但是云栩,我不介意为你破例。”
朱棣的紫眸深遂,看不到不悦的表情。这个男子不会像朱权把感情一次又一次坦露地表白,但是他却在言行间,让沈云栩感到心头悸动。从来没有为谁等候,但他愿意为他破例,连戴思恭的无礼,他也为他忍耐。朱棣是他日统率大明的君主,地位高高在上,沈云栩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王爷可需要喝茶?”
“好。”
朱棣微笑着回答,沈云栩抬起头,在他的紫眸中只看到自己的身影。
从第一次近距离被他的眸光注视开始,沈云栩便有掉进星海中的漩涡的感觉,现在他的眼眸中,看到的人就只有他!
两个人在长廊之下走过,改建别院的时候,沈云栩让人把数口大缸埋在了地下,里面悬挂着铜钟。他的祖家在苏州,这个构想来源于吴王夫差为西施兴建的馆娃宫。典籍记载馆娃宫的地下埋了许多大缸,上面铺了硬木地板,每当西施穿着木屐在上面跳舞的时候,便会发出如木琴的声音。他曾经让六儿试验过,当他在廊下拨响琴弦,铜钟便可以与琴韵产生共鸣,把声音悠扬地传遍整个院落。
与正屋相连是一座小小的茶寮,内设茶具,沈云栩的用意是当朱棣坐在芭蕉树下,茶水便可以源源不断地供上,不管是白天或是夜晚,清谈闲聊,他都可以品尝到来自家乡应天的雨花茶。白天可以听琴,夜晚则可以在星光下听山螟的鸣吟,只可惜的是别院改建之后,军务缠身的朱棣一直没有抽出空闲来感受。
“云栩,这是你为我准备的喝茶的地方?”
芭蕉树下竹席铺开,朱棣弯膝坐在上面,衣袍流泻,神态轻松随意。六儿把茶水端上来,沈云栩把茶杯递到朱棣的手中,杯中的茶叶上下沉浮,茶色碧绿清澈犹如翡翠。朱棣啜饮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果我等了你许久,换来的是这一杯清茶也就值了。”
这种情形之下,六儿识趣地退开。
沈云栩提起精致的青花陶瓷茶壶,把空了的茶杯续满,朱棣皱起眉头看着他衣袍下摆染上的血迹。
“你的身上怎会有血迹?”
沈云栩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袍下摆,沾上了王大嫂身上的血。他呆呆地看着,突然推开茶盘踉跄着站起来,他没有办法在知道那么多无辜的人因他而死之后,还能够平静地与朱棣对坐品茶。因为朱权的缘故,他死后重生比别人多了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但正因为这样,他更加无法漠视身边的人死去。
“云栩,你到底怎么了?”
朱棣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开,沈云栩回过头,却不知道该用一种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个人。“王爷,关于叶腊石,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你想让我怎样回答你?”
朱棣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但是一直没有放开他的手。沈云栩摇着头说:“那位王大嫂,我吃过她煮的面条,她住的房屋也是我为他们构图兴建。但是今天她却死了,被她的丈夫用乱刀砍死,原因是炒卖叶腊石,他们欠下了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巨债,就连他们六岁的孩子也只差一点就成为刀下亡魂。为什么会这样,王爷,为什么会这样?!”
“云栩,我知道你很难受。”
朱棣按住他的双肩,极力地想让他平静下来。“一直以来,你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改园、造园之上,性情与世无争,是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沈云栩看着朱棣,并不是他把责任揽走,他就可以开脱。他能够理解朱棣的选择,朱元璋晚年嗜杀,几乎把全部的开国功臣都已经杀光,光是蓝玉一案就牵扯了两万多人进去。建文帝登位之后,立即就把自己的亲叔叔们逮拿入狱,曾经替他把过脉的周王,也被发配到了云南。
重生过一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事情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而朱棣对自己的将来也已经有预感,所以他才不会任由自己处在被动的位置之上。沈云栩不是不知道这样做要牺牲的代价,但是王大嫂的死让他醒悟到,自己无能看着那些活生生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尤其当他自己也成为帮凶的时候!
决定离开苏州来到北平,他是抱着改变朱棣某些决定的念头,但是现在回想是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处在漩涡之中,朱棣不可能改变些什么,否则覆亡的人就是他自己。
“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
朱棣仍然没有松开他的手,沈云栩痛苦地扶着额角,“王爷,请让我一个人静一下。”
自从见过王大嫂的尸体之后,他的心情便没有办法平复,午夜之时,沈云栩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一身的都是虚汗。摸去身边朱棣已经不在,他受命督筑大同城,天明便要离开北平,这夜是特意抽时间过来与他见面。两个人就像那夜在蒙古的牧场之中,朱棣的身上还带着刀伤,相拥着同睡一床。
房间外面月色清明,朱棣独自站在薜荔墙下出神,直到沈云栩从身后走近才察觉。
“王爷!”
“睡不着吗?”
朱棣回过身,在月色下与他对望,淡淡的紫眸,幽深得像是看不到边际。沈云栩没有办法把自己的目光移开,他第一眼初见开始便被吸引,时常用仰慕的目光去追随的人。
“云栩,我们已经在一起,但你还是会用这种目光看我。”
朱棣伸手抚过他的眉眼,有种宠爱的温柔。“已经是五月,中都的油菜花早就凋零,江南的桃杏也该挂果。我忽然间羡慕起来十七的年纪,如果我还是十八岁的时候,或许就可以洒脱地放下许多的东西。”
他把手收了回去,微微地仰起脸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
月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之上,第一次与朱棣在书房中近距离地接触,他用指尖磨娑过画着马头墙的纸面,当时他流露出来的,就是这种对江南家乡思念的怅怀。沈云栩被突然而来的心痛击溃,他已经明白朱棣夙夜不眠,有了怎样的决定。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在他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干脆利落地做完某些决定。
他脱口而出的惊呼,“王爷!”
“你总是轻易就能读懂我的心事。”
朱棣看着他,紫眸深遂而清明。“如果我还是十七的年纪,会陪着你一起离开,但是云栩,我很抱歉。”
沈云栩的眼里蒙上了水气,朱棣不可能为他放弃一切,除了对他的感情,他身上还担负着重责,牵连着无数人的重责,不管怎样他都不能放弃。但是只要他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对他已经足够。
“云栩,在蒙古部落中与你重逢,我曾经想过以后都要把你留在我的身边。但是现在我不希望你眼中看我的光采,因为一次又一次的矛盾与冲突磨光。你的体质不适合留在北地,我派人送你回江南,或许你会早日康复过来。”
“王爷!”
沈云栩的眼泪落下,朱棣把全部的责任承担到自己身上,而他竟然不能留在他的身边为他分担。他真的就这样离开吗?朱棣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平稳有力地说:“云栩,如若我会成功,我将亲自在江南把你找回来。”
这是朱棣给他的江南之约,在他坚定的目光之中,沈云栩不再畏惧即将到来的分别。
这一夜,到最后改变了味道。
沈云栩被朱棣覆身压在床枕之间,赤露的身体带着粘腻的汗意,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对方。朱棣的火热深埋在他的身体里面,像是把全身都烫着了一样,他难耐地呻吟,曲起双腿环住了他强壮有力的腰身。抵死缠绵原来是这般的滋味,快感像是浪潮一样,把两个人都吞没在欲望的漩涡之中。
北平都城南面的顺承门,沈云栩与前来送行的齐召南、沈昆吾道别。
“公子,一路顺风。”
沈昆吾拉着沈云栩的衣袖,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放手。他和齐召南已经决定收养王大嫂的儿子,这件事也得到了齐侃的同意。沈云栩上了马车,掀起车帘与他们挥手再见。“昆吾,记得照看好小豆豆,有机会就回江南走走。”
马车徐徐地起行,渐渐地高大的城楼,以及送行的人都已经不见。
一路往江南而去,漫长的旅程让沈云栩感到非常的疲累,如果不是随身带着戴思恭特意对症配制的药丸,只怕他已经因为体力不支而病倒。他的体质越来越差,这是朱棣送他回江南的主要原因。
进入杭州府的地界,只要再坚持两三天,就可以抵步姑母的家中。沈云栩站在客栈的门前,等待着车夫把马车驶出来。而他的身后,冯梓尧与一名贡生也正举步离开客栈。
“梓尧,怎么了?”
见到他的脚步停下来,贡生疑惑地看着他。冯梓尧的目光一直落在沈云栩的身上,他们所站的位置,看到的是沈云栩的侧面,湖蓝色的衣袍,清俊温润的眉目,随意地站在客栈门前,便让人有移不走目光的感觉。
“看到那个人没有?他勾起了我的欲念。”
贡生下流地笑起来,“你上前跟他搭话,如果他理睬你,我输你一贯大钞。”
马车驶过来,沈云栩只差一步就登上马车,却被冯梓尧拦下。
“等一等。”
高大的身影罩下来,沈云栩回过身,整个人都错愕住。这一年的冯梓尧是二十二岁,刚刚通过科举考取了贡生,官路正在眼前铺开。他以为自己在提刑狱中死去然后重生,与此人再无交集,但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与他遇见。
“我们走的都是钱塘的方向,我想与你结伴同行,可以吗?”
与沈云栩玉石般黑亮的眸光对碰上,一向深沉不露的冯梓尧只觉得心头荡漾,这个人的正面,比侧看更让他着迷。一刹那间他几乎忘记自己搭话的初衷,扬眉而笑,自负的以为沈云栩无法拒绝他的笑容。
“在路上我们可以互相照应,是美事一桩。”
“没有这个必要。”
沈云栩开口拒绝,不管是重生前后,他对这个人已经再无好感。他曾经被他打动,最终又被他出卖,如今陌路殊途,他再也不想与他有任何联系。马车渐渐的驶远,冯梓尧留在原地,面上一阵红一阵绿。
“他的这个钉子真是干脆。”
贡生笑得不怀好意地从后面走上来,冯梓尧的眼光之中带着一丝阴沉。
当日黄昏,沈云栩投宿客栈,提刑兵也接踵而至。
当面碰了他的钉子,冯梓尧用了最恶毒的办法,指派提刑兵把他捉拿下狱。长而幽暗的通道,冰冷的牢狱,沈云栩猛然发现事情正朝着熟悉的方向发生。
上一次他带着全身毛色雪白的狐狸从缑岭山回到杭州府,在客栈之中遇到冯梓尧,然后便出事,在狱中受尽毒打死去。历历在目的一切,又再次在面前发生。他到北平去找朱棣,然后又跟随朱权到了塞外,在蒙古人的牧场中被软禁了两年,……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一切竟然又回到原点。
沉重的铁链锁上,牢房之中只剩余一片幽暗。
他顺着墙角缓缓地坐下来,觉得他的人生就像做梦一样的不真实。
朱权接到张辅派人送来的书信之后,立即便赶到了北平,只是他抵步的时候,沈云栩已经动身回了江南。
他于是马不停蹄,继续追往江南。
被关押了一整夜之后,牢房的门打开,亮光照在沈云栩的身上,他微微地睁开眼,然后看到朱权大步的闯了进来。
“十七?”
一刹那间像是梦境在扩大,沈云栩努力地想要爬起来,却没有办法做到。朱权抱起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压到他的伤口,沈云栩微微地皱起了眉心,把痛呼都隐忍在喉咙里面,让他整颗心都要淌出血来。
“云栩,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沈云栩无力地摇头,结局像是早就预定,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朱权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云栩,我带你回去找师父,他一定有办法救你。”
“十七,不要再为我奔走。”
沈云栩的唇边漾开了苦笑,戴思恭特意为他配制的药丸,全部都被提刑兵毁了,即使他没有因为伤重不治,以他的体质也活不长久,他最终还是要走的。“还记不记得钱塘江的秋潮?又快到中秋了,你带我上堤坝看看可好?”
“云栩,你想去,我陪你。”
朱权俯下头,轻轻地在他的额角上亲吻。
沈云栩的眼里蒙着水气,他知道自己一脸的血污和尘灰,但朱权像是亲吻着最心爱的宝物,温柔得像是怕弄碎了他一样。温热的气息呼落在他清凉的肌肤上,他眼中的恋慕,没有因为两年多的分隔而减淡,还是一如当初的浓烈。
朱权抱着沈云栩离开牢房,按察使叶知秋带着冯梓尧,已经跪在外面请罪。他愤恨地扬起一脚踹掉冯梓尧的下巴,把他整个人踢飞了出去。“云栩,你想我怎样处置这个人?”
沈云栩无力地合上眼,“我不想再见到他。”
冯梓尧的嘴角挂着鲜血,他一直抬起头看着沈云栩,但他都再没有睁开眼来看他一下。他不甘心地扯动嘴角,但是下巴被朱权踹掉,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朱权把姚平叫过来,“把这两个人收押进牢房,还有对云栩动过手的狱吏,他们施过什么刑,十倍的偿还给他们!”
说完,他抱着沈云栩,头也不回地离开。
滩高水浅的钱塘江口,到处都是观看秋潮的人群。
朱权一直把沈云栩抱在怀里,当他还是一只狐狸的时候,他曾经撒足奔跑过这里横江的堤坝。
潮水卷起沙堆胜雪,涌动的浪花直冲云天。那是他一生里面从来没有见过的壮观场面,他兴奋若狂、忘乎所以地追逐着像是白墙一样向前推移的潮浪。结果被沈云栩捉住他的尾巴,身体倒吊过来,只能在半空中乱挠着爪子。沈云栩对他说:“别乱跑,小心掉进水里,救都救不回来。”
潮浪拍打在堤坝之上,溅起了数丈高的水柱,浪花飞溅,像是有漫天的雨雪从天而降。在温柔如水的眸光中,他的神智和心绪,全部都变得沉甸甸起来。他跃进沈云栩的怀中,用舌尖轻轻地舔吮他的手背,与他一起迎风站立在堤坝之上,观赏天下独一无二壮观的钱塘秋潮。潮水一浪涌一浪叠,他就是这样,彻底地爱上这个胸前有着花草香气一样好闻气息的男子。
沈云栩把脸靠在他的胸前,静静地不说话。
“云栩,是不是很难受?”
朱权哽咽着声音。
他以为再也不会留沈云栩一个人在狱中受苦,他也不会再轻易地死去。但他始终还是晚了一步,原来不管他怎样努力,还是改变不了沈云栩的夙命。眼看着他即将要死去,比面对冰冷僵硬、满布被刑虐的青紫血痕的尸体,更加让他悲痛欲绝。
“十七,我昨夜在狱里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沈云栩回忆着梦中的情形:“梦里你和王爷,还有张将军父子打马吊,结果赢的都是你,你的四哥输得好惨。我在旁边看着,每一个人都在开怀地笑,醒来之后才知道梦境不可能有,张将军很快就会战死,你的四哥也会成为大明的天子,一切都不会改变。”
他的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即使是你的师父,他也没有办法改变天命,十七,不要再让他为我耗损修行。”
“一直以来你喜欢过的人,只有我四哥是不是?”
朱权环在沈云栩腰间的力度加大,酸涩全部都往眼眶里面涌去。沈云栩抬起头看着他,眼里同样也渐渐迷蒙不清。
“我很抱歉没有早一点重遇你。”
“云栩——”
朱权已经哽咽泪流到说不出话来。
那一次,在朱棣的书房外面,他在一个转身之间与沈云栩错过。如果那时候他没有转过身去,一切是不是就会完全不一样?
“十七,不要再为我难过。”
沈云栩的手缓缓地垂下。
朱权哭出了声,“云栩,即使你心里不能有我,但我还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我带你回去找师父,我带你回去找他好不好?”
沈云栩缓缓地摇头,他被朱权抱着,感觉到他胸怀中的暖意传透过来。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在狱中孤独地死去,有一个人,一直温暖、陪伴着他。
他喃喃地低唤,“十七。”
朱权低下头去看他,但他的双眼已经合上,再没有睁开。
“云栩,云栩!”
巨浪拍击着堤坝,数丈高的水柱,浪花飞溅。朱权伏在沈云栩的身上失声痛哭,用尽全部的心力去爱过一场,但他到最后还是失去了这个人。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