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多一点时间
再回到北平已经是秋天，但沈云栩却昏昏沉沉的病了许久。
在塞外两年，他的体质变得越来越差，之前阿赤替他诊治，手头上也没有好药，只能勉强地拖着。经历了一场逃亡，然后从蒙古部落回到北平，他一路奔波，积弱的身体彻底承受不住，体力不继，持续低烧，他只能时常昏睡。
朱棣从塞外归来，在他病得最厉害的时候，彻夜陪伴在身边，甚至还亲手喂他服药，一直待到冬天，沈云栩的病情才算是有了起色。
他回到北平之后，朱棣让他留在了碧山脚下的别院。红墙绿瓦掩影的重楼，推开窗门就可以看到外面青黛的山峰、层层叠叠的林木，这里的确是个适合静养的地方。只是别院地处城郊，日理万机的燕王不可能每日都抽出空闲，他偶尔过来看视一下，然后又步履匆匆地离开。
朱棣不是纵欲的人，而沈云栩在这方面也很淡薄，再加上他一直在病中，所以两个人的相处，除了态度较以往亲近之外，其它的也没有很大的变化。
他们似乎都把对方视作了情人，但是却又有点情人未满的感觉。
回到北平将近有三个月，沈云栩还一直没有与沈昆吾见上面，精神恢复，他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去见一见故人，或许他们还接受着他的死讯，以为他已经在那达慕大会的时候丧生在蒙古人的手中。
“沈公子，你要出门？”
沈云栩换上了外出服，淡蓝色的丝袍，周边精致地滚了一圈细滑柔软皮毛的素色披风，整个人秀雅清俊，精神看上去非常不错。六儿看到他穿戴整齐，连忙放下手头正在做的事情，走过来询问。朱棣派他照料沈云栩，从蒙古部落回来之后，他一直没有再回燕王府服役。
“六儿你能不能替我准备辆马车？”
沈云栩微笑起来，想到沈昆吾见到他突然出现，受到惊吓的样子，他便觉得开怀愉悦。能够活着，能够与熟悉的人团聚，的确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我要去趟思其居，如果太晚城门关掉，我或许会在齐家留宿一夜。”
“沈公子，你的身体还不适合出门啊。”
“你看我像生病的样子吗？”
六儿讷讷地站在原地没有动，沈云栩好笑地开口：“我不过是进城一趟，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他走近别院的大门，便被从门房走出来的侍卫拦住。
“王爷吩咐过，沈公子不能随便出门，还是请回吧。”
沈云栩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一直不知道，朱棣竟然下过这样的命令。他回过头看去，六儿像是做错事一样低下头，一刹那间他明白，被马哈木软禁了两年刚刚逃出来，但是他马上又被朱棣困住，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关住他！
“王爷只是担心沈公子的身体，你看外面的天色，大概就要下雪了。”
六儿看着沈云栩脸上的笑容隐去，只剩下木然的表情。他向着他走过来，扯掉披风的系带，然后把解下来的披风交到他的手上，用一种难以形容的伤心的语调说：“替我把披风收起来吧，我今天不会再出去。”
沈云栩走回自己的房间，六儿站在外面，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那一刻，他几乎想脱口而出跟他说，两年前在他失踪之后，朱权发疯一样找遍了营地以及西拉沐沦河上下游，坚信他没有死去，掘地三尺地要把他找回来。即使过去了那么长时间，但是朱权仍然没有放弃，一直在派人寻找他的下落。朱棣瞒住了沈云栩还活在人世的消息，所以不可能让他就这样出去。
只要朱权一天不淡忘对他的感情，朱棣或许都会这样把沈云栩困在身边。
朱棣做事果敢决断，但是在这段感情上，他的表现却是相当的不自信。
六儿知道这些话他不能说，以他一个宫人的身份，绝对不能插言主子们的事，尤其是与感情有关。沈云栩生病的时候，朱棣亲自照料，他许多次见到这位性情冷静克制的王爷，坐在床边一整夜地守着，伸手一次又一次轻柔地抚过他熟睡的脸。
那样专注而深情的目光，除了沈云栩，他从来没有见过朱棣对谁流露。
沈云栩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面。
六儿不敢打扰，只能派人传信给了朱棣。
天色渐渐的昏暗下来，黄昏的时分下起了雪，朱棣身上沾着薄薄的雪花，从城中骑着马赶到了别院。
“奴婢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
六儿看到朱棣就跪了下去，朱棣平静地叫他起来，然后问：“沈公子怎样了？”
“他在房间里面一直没有出来。”
朱棣皱起了眉，“他是不是又犯病晕睡了过去？”
“沈公子没有发病。”
六儿摇着头回答，他从门缝里面偷看过，沈云栩一整天都在里面画图。
“你先下去吧。”
朱棣推门走进房间，沈云栩在书案前抬起了头，玉石般黑亮的眸子，里面是一片望不见底的深邃。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的情绪都能够保持平静。这是朱棣最喜欢他的地方，像是明溪的水一样平静清澈，让人非常舒心。往日他抵步，沈云栩只要不是在睡中，都会主动的迎上前来，但是今天他却没有动。
他只是站在书案的前面，手中的碳笔渐渐的攥紧。
朱棣走到他的身边，把铺开在书案上的图纸拿起来，“云栩，这是替谁画的房屋构图？”
“只是随手画画，在塞外两年，技艺都生疏了。”
“云栩，我很抱歉。”
朱棣执起沈云栩的手，掰开他的手指，把几乎被他攥坏的碳笔拿走。以沈云栩的才能，在御匠司出任一名六品的司正绰绰有余，但是他却为了一己之私，隔断了他的前程。“跟着我，太委屈了你。”
沈云栩的手被他执着，他微微地别过脸，避开他专注地看过来的紫眸。这一刻，他不想再掉进他像是星海的漩涡一样的眸光之中。
朱棣无趣地松开他的手。
“云栩，如果你要重新熟悉自己的技艺，我把这座别院交给你，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怎样改建都可以，费用我会让马三保拨过来，你需要多少尽管开口。”
沈云栩平静地说：“既然王爷吩咐，我会遵从照办。”
朱棣伸手过来抱住他的腰身，沈云栩没有避开，但身体却是僵直。这一夜朱棣没有回燕王府，他留在别院之中与沈云栩共眠。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寒气，房间因为烧着地龙的缘故，温暖得像是春天一样。绵密的汗水从朱棣结实的肌肉渗出，沈云栩辗转难耐地呻吟。
这是自那达慕大会那夜之后，朱棣第二次抱他。
不再有麻药的药效，快感清晰地从两人交合的地方传来，朱棣比上次酒醉之后更加热烈地索求着他，每一次的进入与退出，都像是牵动他的灵魂一样。他们就这样纠缠在一起，直到他的体力完全不支，身体绵软地瘫痪在床上为止。
朱棣吻过他的眉眼，在他的耳边声音低沉地开口，“云栩，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没有说出口，但他的态度已经让步，他需要的是再多一点的时间。
沈云栩按朱棣的意思，动手改建自己正在居住的别院。随着春日来临，百花初绽，林木吐出鲜绿的嫩芽，别院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而这时候太医戴思恭也从南京来到了北平。
戴思恭的年纪已经七十二岁，医术精湛，但是脾气也非常不好。
沈云栩被朱棣派人叫到前厅，两个人正在闲谈品茗，他行过礼之后，戴思恭神色不悦地看向朱棣，“王爷急着派人把老夫找来，需要看病的人是他？”
“云栩是本王身边的人。”
“他不过是王爷身边的人！”
戴思恭拂袖而起，“如果王爷明白地说清楚，老夫不会一把年纪，从南京爬山涉水千里而来！即使是皇太孙的宠妾，老夫也没有费过这样的心神！”
沈云栩难堪地垂下眼，戴思恭没有说出口，但是在他眼中，他的地位与皇太孙朱允炆的宠妾是一样的，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朱棣飬养的男宠！
朱棣被当面冲撞，一直隐忍着没有发作，“戴太医能否破例一次？”
戴思恭神情倨傲的开口，“皇上在南京，还需要老夫赶回去，老夫也不便多作逗留，现在就向王爷告辞。”
“本王送戴太医出去吧。”
朱棣带着安慰地看了沈云栩一眼，“云栩，你也一起跟来。”
改建别院的时候，沈云栩让人把薜荔的草根埋在墙下，再往墙面上洒上鱼腥水，所以随着春天来临，藤蔓便顺墙攀缘，整座庭院显得春意盎然。朱棣走在前面亲自带路，但是沈云栩很快就发现他其实带着戴思恭绕遍了整座别院。
山居讲究的是明亮洁净，不需要太宽大，明净可以让人心神爽快，但太宽大就会费眼神。古朴的飞檐画栋，精致的花窗青瓦，改建这座别院，沈云栩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样，都是倾尽了心思。
戴思恭的神色渐渐的舒展开来，“王爷的这座别院，多年前老夫曾经来过，完全不是现在的景观。”
朱棣的目光赞赏地落在沈云栩的身上，“云栩在室庐上面的感悟，以他的年纪，是相当的难得。”
“今年多大了？”
戴思恭停下脚步，沈云栩听到声音才知道这位目中无人的太医是在跟他说话，连忙回答说：“十九。”
“本王带兵出征伐蒙古，当时身中刀伤，是云栩把本王的命救了回来。”朱棣当着戴思恭的面前，伸手抚过沈云栩的额头，态度亲近而宠溺。沈云栩的心底有一股暖流通过，他能明白朱棣这一切的用意，被戴思恭当面顶撞扫光了面子，但他仍然很努力地想留住这位医术精湛的太医，让他替他看病。
戴思恭花白的胡子翘动了几下，既无奈又不甘地开口，“既然千里的路都走过来，老夫也不差这半盏茶的时间，就替他看一下脉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