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没来由的光火了一通，罗睿过后自己想想也觉得有些过头了。头很大，明知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又抹不下面子来去跟周嘉树低头。于是阴沉着一张脸，跟周嘉树像是陌路人一样各干各的，互不干涉。
早上到报社上班，罗睿一走出电梯就嗅到了一丝怪异的气氛。走到办公室门前就听到老钱在那里聊着：“真是看不出来啊……”
“你说你吧，做新闻的，就得透过现象看本质。”
“但是……”老钱比划着手正要继续，看到罗睿走进来，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罗睿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他们都各自拿着报纸或者是捏着鼠标干自己的事。罗睿揣度着跟自己大约没什么关系。老钱收拾了一下东西喊罗睿出门。今天陈副市长要去附近的的外来从业人员聚居的地方看看那随父母出来打工的孩子，了解一下他们入学的情况。老钱昨天就交待罗睿做功课了，罗睿背着包，喝了口水跟着老钱出了报社。
地方挺远的，老钱坐在车上打了个哈欠，一扭头看到罗睿，撇了撇嘴唇忍不住问他：“你跟老秦是老乡？”
“嗯，他是我爸的学生。”
“哦。”老钱点点头。
“老秦他老婆好像都一直不在家吧。”
“据说是经常出差去国外。”
“他们都结婚很多年了，好像一直没小孩……”
罗睿有些犯疑，虽然老钱口水很多，平时很能侃，但很少议论到同事头上，更何况是秦彦明。老钱看出罗睿一脸疑惑干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下去。
半天的采访挺忙的，跟着副市长视察了一圈，然后去采访工业区附近的学校老师和孩子们。回到报社的时候都四点多了，老钱让罗睿把照片什么的都导出来，把他昨天调查的相关的一些数据都整理成文，附录在新闻主稿的下边。数据这些的罗睿早就准备好，只需要简单的罗列在一起就搞定。他把整理好的东西发给老钱，自己叼了块面包去茶水间泡茶，别的部门的几个女孩子坐在茶水间一边喝茶一边窃窃驻语，内容恍惚跟秦彦明有关。有些兴灾乐祸，有些做惊讶状。罗睿拧着眉，跟她们不熟也不好上前去打听。
“呀，帅哥，好几天都没看到你了。”郑乐天端着茶杯走进茶水间，罗睿靠到他身边：“报社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今天一天都听到他们在讨论什么……”
郑乐天回头看了一些那些在闲聊的女孩，女孩们见茶水间人多起来了，各自散了。郑乐天清了清嗓子低声说：“听说是有人给社长寄匿名信，举报秦总编的生活作风问题。”
罗睿大吃一惊：“他有什么问题？”
“听说他玩男人……”郑乐天看了看左右凑到罗睿耳边低声说。
“不可能。”
郑乐天耸耸肩：“不好说，谁背后没点秘密。再说了，人在高位难免总有些明枪暗箭。你也悠着点，你跟秦总编挺熟的，当心被闲言碎语的扯到一起去。”
郑乐天泡了杯茶出去了，罗睿怔忡的站在茶水间。秦彦明跟唐冬文之间有关系，他看到过。但说到玩男人……，罗睿打了个寒噤。秦彦明也未必就是什么大好人，但也不至于那些龌龊吧。就算跟唐冬文有什么，唐冬文本人也不清不白的。
该不会是谁，刻意陷害吧。真卑鄙啊！
罗睿叹了口气回到办公位，慢吞吞的嚼着面包，等老钱把稿子写的差不多看他整理的数据，跟他讲这类稿怎么写比较冠冕堂皇。然后把稿子发给余主任，余主任没什么异议，老钱拍拍罗睿：“下班吧。”
“嗯，再见。”罗睿背着包看了一眼时间，都快七点了。周嘉树之前有发过两条短信过来，他在忙着办正事没回，现在又翻出来看了一眼，周嘉树跟医学院研究中心的冯教授约到了时间，下午去给他做专访，可能会回的比较晚。
电梯门打开，罗睿捏着手机走进去，门刚要关上，外头有人喊：“等等。”
罗睿按着开门的按扭，秦彦明身子一扁走进来，拿在手里的一只档案袋掉到地上。飘出来一张照片。罗睿睨了一眼，照片有点旧，是个挺年青的男孩子，估计也就二十岁左右。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神情很寂寥。想到之前听到的传言，罗睿不动声色帮秦彦明把档案袋捡了起来。
“谢谢。”秦彦明笑了笑：“才走吧。”
“是啊。”罗睿点点头：“秦总编也才走？”
“有些事情耽误了一下。”秦彦明露出一点点无奈的表情，旋即又让笑容掩盖掉。
罗睿猜那些耽误他的私事应该跟传言有关。他很想问一问秦彦明，但觉得以他跟秦彦明熟愁的程度还有他的身份不怎么适合问这样的问题。他扁着嘴看着电梯上跳跃的数字。
“嘉树呢？你不跟他一起走吗？”秦彦明笑问。
“呃，他好像下午出去采访了。”罗睿尴尬的扯着嘴角。
“哦，想起来了。”秦彦明讪笑了一声看看罗睿：“要不要赏脸陪我吃顿饭？”
罗睿微微讶异的看着他。
“要是有约就算了。”秦彦明不以为意的替自己解围。
“呃，没约。”
“那好吧，一会儿你从一楼出去，我去负一楼拿车。我们在公交站附近碰头。” 罗睿看着秦彦明，他好像是在刻意的回避什么。也许是真的怕了闲言闲语。
秦彦明这回选的是个环境很幽雅的意大利西餐厅，气氛很好。做工拷究的餐点看得罗睿眼花缭乱。
“不必客气。”秦彦明翻看着菜牌点了烤羊排和提拉米苏，又要了一瓶红酒。罗睿翻了半天只点了份茄汁鲈鱼。
红酒端上来，秦彦明一杯接一杯的喝，看似漫不经心，罗睿看得出来，那些传闻到底是对他起了些影响。
“空腹饮酒伤胃。”罗睿说。
秦彦明笑了笑。等到餐点都端上来，秦彦明切下一半的羊排放到罗睿的盘子里：“很有名的，招牌菜。”
“谢谢。”罗睿边吃边打量秦彦明。秦彦明少少的吃了几口，重点仍然是喝酒。
“我听说，有人给社长寄匿名信的事……”
“你信吗？”秦彦明似笑非笑的看着罗睿。
罗睿摇了摇头。
“谢谢。”秦彦明开怀，替罗睿添了点红酒：“我对红酒也不是很了解，不过这种我比较喜欢。口感不错，不那么涩。尝尝吧。”
“哦。”罗睿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秦彦明把先前的档案袋拿在手上，取出照片放到罗睿面前。罗睿看了看秦彦明，又看着照片上的那个年青人。
“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他了，没想到，被人翻出来了。”秦彦明唏嘘着揉着自己的额头，语调渐渐变得怅惘：“很多年了……，大约是……八年还是九年？”
罗睿看着秦彦明。秦彦明又喝了一口红酒润了润嗓子：“我是个很虚伪的人。”
罗睿不动声色的看着秦彦明。秦彦明凄凉的笑了笑：“其实我很羡慕周嘉树，我行我素，一开始就告诉所有人他的性取向。所以大家也都坦然接受，我却瞻前面后，总怕别人用有色眼光看我，瞒了又瞒，害人害己。”
罗睿微微惊讶，看架势，他是打算对自己和盘托出。
“这孩子死的时候才十九岁，很有才华的一个孩子。我跟他，算是一见钟情。”
罗睿又看了一眼照片，猜测这个故事的结局十分悲伤。秦彦明一向都是笑脸迎人，陷入回忆里的神情却悲伤的跟平常的他判若两人。
“那年我去艺专采访，那里到处都是些打扮得特立独型的年青人，谁都觉得自己将会在不久的将来横空出世，成为万众瞩目的艺术家。他跟他们不同，明明画画得很不错，却总是一副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样子。我们很快熟了，很谈得来。偶尔一起去泡泡酒吧。心情不好的时候，互相发发牢骚。他每到月底缺 饭钱的时候就来我这里蹭饭吃，有时候会住在我家。我一直觉得他像个弟弟，有点任性的小弟弟。我爱人那时候正在追求我，她爸爸是政协的委员，对我这种毫无根基的小人物来说，可能提供不少便利。我当时没想太多，只知道单枪匹马在这个城市里打拼很辛苦。所以同意了婚事。知道我要结婚，他就消失了。我才知道他对我其实很重要。我去找过，没找到，后来我结婚了。再后来，得到他的消息的时候，他死了，是自杀。”
秦彦明又喝了一口酒：“倘若，我当时对自己的感情更清楚一点，对待事情更勇敢一点，更有担当一点，恐怕事情就不会是后来那样。他也不会死……”
秦彦明的眼睛微微泛红，眼神也渐渐的迷离：“他为什么会想到死呢？楼那么高，他就这样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