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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页

书籍名:《恣慰》    作者:Viburn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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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机的犹豫跟欲言又止,苏继澜当然不会察觉不到,苦笑了一下,他开了口。
  “放心,我不会不给钱的。”淡淡说完,他伸手把车窗降下了一半,“我只不过是……可能很久都不会回苏州了,走之前……想再好好看看而已。”
  司机将信将疑,挂上起步档,松开了刹车板。
  江南的太阳,十月的风,透过车窗滑过他的脸,苏继澜看着外头那些已经熟识了三十年的景致,看着这座他生于斯长于斯,却不得不或许真的要与之久别一场的城,半天只是无言。
  苏州,还是他儿时的苏州,白墙黑瓦,寻常巷陌,娇俏的檐头,袅娜的垂柳,河中的流水,水面倒映的如洗的碧空……每一处都还是幼小直至年少记忆里的模样。
  但苏州又真的不再是他儿时的苏州了,汹涌的车流,喧嚣的人声,被湮没的鸟鸣和被吞噬的桂花香,让他想要再嗅一嗅穿着白衬衣,背着总想赶快装满高年级课本的书包的年纪里,走过桥头时就会闻到的那能让人连心都宁静下来的甜腻腻的香气,都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事。
  至于自己的家……
  美好到令人心碎的回忆有很多,但再美好,那也只是个四四方方的牢笼。而就像肖申克的救赎里所言讲的那样,有些鸟儿,注定是不能被锁住的。
  他不想责怪谁曾试图拔去他双翼上已经长成的丰羽,因为每个人都在这座牢笼里,父亲反抗过,大哥反抗过,也许在他所不知道的几十年前的旧时故事中,年轻的苏庆澜也反抗过,只是他们都最终选择了缄默,就像关在笼中的鸟,日子久了,会催眠自己认定缄默才会给你带来最好的结果。
  如同失眠的人,数着星辰,听着钟表滴答,熬着长夜,以为在累了倦了之后,在白昼到来之前,自己就会睡着的。他们努力的投入的想要体会入梦的快乐,却不曾想过梦就是梦,即便真的成功进入梦境,也还是会在虚幻的悲喜里受着和醒时大同小异的折磨。
  苏继澜不想做辗转痛苦的失眠者,也不想麻木在虚幻里徘徊,他想要该睡的时候闭上双眼,该清醒的时候,就清清楚楚睁开眼来目睹必须由他亲自去经历的种种。
  活要活得明白一点才像是活着吧,不然还不如让上苍赐给他一道可以连自己是谁都忘掉的霹雳,干脆就此浑浑噩噩下去的好。
  车子一路向南,而后向西拐上了干将路,每一处景观都不陌生,也难怪啊,精致规整一如在大吴胜壤的古老疆域上就地取材雕琢而成的玲珑棋盘,街巷和水路纵横其中的小小苏州城,承载了自己卅年的情感与行踪,就算会离开,就算有一天连吴侬软语的清灵柔美都忘记,心里头最最惦念的,仍旧只能是这里。
  可是现在,他自己的决定,要逼着他在苏州和另一座城之间做选择了。
  北京。
  能不去吗?
  能,当然能。
  但他非去不可。
  离开苏州,是为了能展开翅膀,飞到何处是鸟的自由,未必非得是繁杂纷乱的京城不可,其实随便哪里都可以的。只是,宿命耍了他一把,让起初甚是无意的巧合,成了后来违背不得的注定。
  遇上那男人,那个傻乎乎黑乎乎的家伙,便是巧合,至于这之后究竟有没有切实注定了什么……
  恐怕早就是他费尽口舌都否认不了的了。
  “……先生,等下是从盘门那边过,还是走竹辉路?”司机心里没底的问了一句。
  “哦,不用了。麻烦从新市路上人民路,到报恩寺之前拐到拙政园那边去,然后再从狮子林绕回临顿路就好。”完全凭刻印在脑子里的记忆路线做着指引,苏继澜暗暗盘算着这一路走下来大致需要的时间。
  “你是苏州本地人吧,哪条路连着哪条这么清楚。”有几分惊讶,却也有几分肯定,司机踏实了一些似的笑着问。
  “啊,是本地人。”苏继澜点头。
  其实,何止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本地人”啊,该说是祖祖辈辈的本地人才对吧。就像那黑子是祖祖辈辈的北京土著一个道理。彼此都有太过明显的骨子里的特质了,姑苏的温和,燕京的大气,千年前小桥流水滋润至今的竹的俊秀坚韧,数百载帝宫王墙释放升腾的风的强劲暴烈,就那么皆因一刹偶然遇到一起了,撞到一起了。
  风热辣辣的抚过竹清隽的眉梢,然后就惹得彼此都丧失了自由与自然,变得言行举动乃至视线的缭绕,都有了挪不开消不掉的集中点。
  别怪我要被那股热风拐带走吧,他不停下来,我也就只好跟着飘摇了。就算这飘摇只是逃离枷锁的借口,也别想当我是半空纸扎的沙燕,这回,绑住我脚踝的那根线,我要亲手剪断它。
  坐在车里,看着外面的景物看到眼睛酸胀,苏继澜在车子停在桃花坞大街和人民路的交叉口等红灯时,暂且闭上了眼。
  心里仍旧是乱的,但已经稳定了许多,等到再拐两个弯,回到他来时的起 点,就应该可以用相对的平和表情来面对那个十有八九还在茫然焦急中等他的家伙了吧。
  应该可以的,应该能做到的。

  story.52

  燕然躺在苏州人家酒店的房间里,左手掌心攥着自己那划痕无数的5220,右手慢慢揉搓着因为长期对着电脑或是伏案奋笔疾书而略微有些敏感的颈椎,紧张焦虑到吃不下睡不着。
  昨天晚上本来就没怎么睡,想来想去就是该不该追过来,再加上抽烟过度,现在连嗓子都不大舒服了。自己确实是个容易激动焦躁的人,却又总是怕激动起来便会血脉翻涌到连想都不敢想一下面临的困境。
  现在的情况究竟该怎么解释呢……出来前,对母亲说了那么多钝刀子捅肋条的话,也许不是致命伤,却真的会疼啊……更何况那是他亲妈,天高地厚养育之恩,和这绝对不是噩梦一场的真实的伤害,他都该怎么偿还呢。
  终归是要偿还的,可如果交换条件是让他放弃这个他非追上去捆起来绑回家的男人,他做不到……这……莫不就是所谓娶了媳妇忘了娘?
  脑子里一锅粥,他无心去看酒店里的设施,也无心在意大床的柔软,窗的明亮,和窗外湛蓝的天。他就只是把自己扔在床上,毫无意义用轻度近视的眼扫着远处高矮差不多的那些乌黑的房顶。
  鱼米之乡,小桥流水,颜色鲜明简单到让人惊叹,没有大红大紫,没有凄惨暗沉的赭灰和拒人千里之外的正黄。他想,自己如果真的需要写江南风物,那么到苏州来采集灵感,确实是上乘之选。不过,现在他没这个兴致,没这份闲情。
  他在等电话。
  苏继澜的电话,应该会打进来的吧。不管是从哪儿。
  若是从前台打来,那他肯定已经逃亡成功了,若是打到手机上,那也许只是iPhone被物归原主了而已,可不管是电话铃从哪儿响起,只要能听见那柔和的声音说上一句话,他也就能很大程度上放下心来。
  可一直等到现在,都不曾等着结果。
  这期间,他接过陈郁可发来的确认短信,问他事情解决了没有,只回了一个“没”字,他就又躺了回去。
  时间在不经意间跑得飞快,可到了等待时却成倍的变慢了,真是莫名的讽刺啊……
  自己就那么跑到苏州来了,争分夺秒,下午两点到无锡之后,他拿当年在运动队里的速度跑出机场,接着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起初似乎并不想去苏州的,可刚要开口,就看见那家伙皱着眉铁青着脸的凶恶模样,结果,拒载的念头瞬间化为尘烟消散,一路上几乎没有言语,只有没有停歇过的踩油门的声音。
  一直到接近了苏州市区,司机才终于试探性的问了燕然一声“您这么急着赶过来,连行李都不带,一定是要紧事吧。”
  “……啊。可不嘛。”从思维游离状态下回过神来的家伙叹了口气,“追媳妇儿。”
  “啊?夫妻……吵架?”
  “不是。”又叹了一声,燕然挺惨淡的挑起嘴角,“是大舅哥从中干涉,打算逼我当梁山伯……”
  感觉到问题复杂得很的司机不再多嘴了,同样感觉到问题不止是复杂的燕然也只是沉默,直到下了车,直到走过那座小桥,直到给苏继澜的手机打电话却成了和苏继琛之间的对抗,直到拜托陈郁可从中帮忙约定见面地点,然后就是不知会到何时才能等出个结果来的忍耐。
  时间不会改变行进速度,眼看着午后的日头一点点偏西,燕然在异样的安静里期待着随时响起来的铃声吓他一跳,而后,当真的凭空猛然间听见手机爆出铃声时,他却只是在那一刻激动了不到三秒钟的时间。
  急着忙着接了电话,张口就喊了一句“苏苏!?”,他没听见苏继澜的回应,从另一头传过来的,竟然还是那好像游魂一般阴阴的缠在他们之间的苏继琛。
  暗暗骂了一句“有完没完?!你还追着我下战表是怎么着?!”,燕然没有马上出声,他在等对方开口,却没有料到,苏家大爷比他还狂躁。
  “我问你,是不是你早就教唆继澜离家出走的?!”
  那绝对是不留情面的挑战了。
  但燕然没心思去想那态度是不是令人恼火,他发觉到了话里的问题。
  离家……出走?!
  “……什么?”
  “别装傻了!继澜绝不是会从家里逃出去的那类!要不是你教他,他怎么可能溜走?!”
  “他……从家里……”燕然觉得自己不知是想紧张还是想笑,“什么时候?”
  “你!……”苏继琛咬牙切齿认定了电话那头的家伙就是幕后指使者,“已经半个多小时了!我警告你,要是你知道线索不说,继澜出了什么事就全是你的责任!”
  这下,燕然没有笑的意思了。
  半个多小时?半个多小时?!从苏家出来,到酒店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啊!
  “你确定他是半小时前离开的?”
  “这还有假!”苏继琛很是抓狂,形势所逼不得已给这混账打电话已经触及底线了,而这混账竟然还在装糊涂?!
  “……大哥。”燕然沉默之后阴着脸开口,“有工夫对我大呼小叫,不如赶快去找人,苏苏一直没联系过我,你要是他亲哥哥,就别只顾着在屋里打电话。”
  燕然的话,是绝对有道理的,苏继琛再震怒再崩溃,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卡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教授大人,最终还是郁闷中干脆挂了电话。
  燕然听着里面的嘟嘟声,额角渗出汗来。
  苏继澜,从家里出来了,却没有来找他,为什么。
  半个小时了,半个小时好像都足够他开车绕城一周了吧?怎么这么久都不见人影?!难道苏州还有不止一家叫这个名字的酒店?不应该吧!
  和苏继琛那不知情的慌张不同,他完全是半知情的慌张。是,知道苏继澜是越狱了,可越狱之后不往国境线上跑,他打算撞到哪儿去??
  紧张情绪从毛孔里渗出来,燕然终究坐不住了。陈郁可那丫头说苏继澜的钱包和手机都没在他手里,那就必然是苏大爷给收走的,那,这又没钱又没交通工具和通讯设施的小子,到底能躲到哪儿去?!
  一下子从床上窜下来,他不能忍受再等下去了,现在已经等出了问题,他必须赶快想办法解决。
  燕然管不住自己的脚,他就是全凭下意识的拔腿往外走。
  他得去找那个自从重逢以后,就总是考验他定力的要人命的小子。就算自己在苏州是人生地不熟,就算苏继澜更有可能是躲在没人注意的暗处,而不会选择在大马路上晃荡,他也要试一试!
  反复告诉自己就算苏州城很小,没钱也很难跑出去,一定会找到的!燕然关门下楼,跑到酒店前台,告诉服务小姐只要有人来找他,就立刻手机联系之后,觉得嘴里都快急出燎泡来的老北冲出了酒店大厅。
  然后,就在他刚要一把抓住那辆刚刚停在门口的出租车车门,想催促里面的人赶紧滚出来,好让他上车前去寻人时,他却怎么都没想到,那个迈步下车的,那穿着圆领衫和卡其布裤子,身上隐约可见有尘灰印子,脚下还踩着一双硬底人字拖的……
  竟然会就是他快急得呕血,发誓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找出来之后就先按倒在地,照着那长着朱砂痣的半边屁股上使劲儿来那么一巴掌,声色俱厉质问怎么竟敢不过来碰头,接着再用全身力气抱进怀里,用自己的口舌堵上他的嘴,把他亲到天旋地转的窒息为止才败火的男人。
  苏继澜,他的大苏苏。这茫茫人海里头,除了他亲生爹娘外,唯一一个会出半点差池,就能把他的魂儿都紧张飞了的,他的要命星。
  两个人在完全的绝对的惊讶中,对视了短短的片刻。
  紧跟着,燕然就把那原本拉着车门的手松开,转而猛的攥住了对方那骨感的手腕。
  “你……你……”燕然拉着他,用另一只手点指着他,就好像总算抓住出走孩子的家长,他觉得自己就快要跟恶俗的连续剧里那样,死死捏着对方的肩膀用力摇,然后同时还声嘶力竭的质问“你去哪儿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嘛?!!”
  但现实生活毕竟不是连续剧,燕然毕竟不是剧中人,他没那个装逼的资质,于是,他就只是在对着苏继澜“你”了好几次之后,突然泄了气似的问了一句“你给车钱了嘛?”
  那失而复得的宝贝看着他,像在忍着嘴角的笑,又想在努力不让自己脸太红心太乱眼窝太浅,刚撞见时的惊讶和撞见后的激动,都很快平息下去,然后,苏继澜摇了摇头。
  “没,这不是等着你给呢嘛。”
  燕然多一句话也没说,就直接弯腰探身,冲着司机问了句“多少?”,接着直接塞过去一张红票子,便不许苏继澜反抗的拉着他进了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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