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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页

书籍名:《恣慰》    作者:Viburn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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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我在北京熬到今天这地步,已然不想再放手了。至于要不要再结婚……还是算了吧。”说完最后半句,他稍稍扭转视线看向旁边的苏继琛。
  大哥也看着他,像是有了父母做靠山,更加泰然自若了似的。
  “继澜,父母总不会坑害你,苏家哪一代都有在外面创业的,可最终都还不是要回来。至于再婚……也是必须的吧,总要有妻子儿女才算个完整的家啊,要是当初苏家先祖也是你这样的想法,那恐怕我们家这一支早就断了。”
  那帮腔的姿态也许算是诚恳,可在苏继澜眼里却是故意的刁难,怎样?想要联合爸妈拿列祖列宗压我了?以为我会像当年那样迫于无奈再次听凭家族安排?那这次是打算让我扔下北京的房子车子回来重新捡起来那个纠缠了我多少年的历史学家噩梦,还是更进一步干脆娶个清清秀秀娇娇柔柔莺声燕语白嫩纤细的苏州女子做苏家二奶奶?
  大哥啊大哥,你明知道不可能的。
  你明知道我做不到的。
  你明知道我对什么飘着长发穿着旗袍撑着伞走过寂寥雨巷的江南佳丽都没兴趣,我就算要娶,也是会娶那个黑乎乎的土狼做老婆的。他会做炒疙瘩和猫耳朵面给我吃,还会操着一口死性不改的滑溜溜脆生生的京片子逗我笑,说实话,他除了不会生孩子,其他地方都让我挺满意。最起码他不会婆婆妈妈是是非非,不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就纠缠不休,不会胆小怕事,不会顾虑在护着我向着我的同时又没有可能伤到他自己。
  哥,你知道他有多护着我,你打我一巴掌,他还给你一拳,那一巴掌带来的麻痹感很快就下去了,你眼眶上那乌青深紫的漂染,到现在还是疼到摸不得吧……
  “大哥你不用说了。”苏继澜放下筷子,轻轻吁了口气,“回苏州也好,再婚也好,我都不打算考虑的。”
  平静持续了仅有短短的十几秒。
  然后,苏老先生沉着脸看向并未察觉到异样的孙子,和明明觉得别扭非常却找不到借口离开的儿媳。
  “红菱,你先带晓光回房去吃。”
  一言既出,大嫂顿时觉得是种解脱,赶快帮儿子夹了菜在小碗里,她拉着跟苏继澜说着“二叔拜拜”的晓光离开了餐厅。
  只剩了父母和那一对兄弟,对话开始变得不必藏着掖着了。
  “继澜,你从小到大,越来越不让家里安心,什么事都要任着自己的性子来,这不行。家里给你安排出路,是为你好。你怎……”
  “爸。”知道这饭是肯定没法吃下去了,苏继澜干脆直接和父亲对视,“说自私一点,我想为我自己活着,家里对我的迁就和容忍我不敢忘,可你们让我像当初似的半途而废,我不可能答应。您当初让我退学,说是容忍我玩了两年已经很仁慈了,这话我到现在还记着。我退学了,原本该拿的中文系本科学位证,成了你们硬逼着我去拿的苏大历史系毕业证,可我真的不想学历史!后来我去北京做生意,你们一开始不接受,但为什么不干脆坚持到底呢?我都已经成功了又把我叫回来,还想让我像上学时候那样中间断了从头再来?那我这辈子到底在折腾什么啊!……”
  “继澜!!你怎么这样对你爸讲话?!”
  听不下去责骂了一声的,是苏继澜的母亲,那端庄秀丽,明明已经年过六旬,却看着比燕然的妈还年轻几岁的女人,啪的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苏老爷子,便再也压制不住的发了火。
  “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爸,你连起码的尊重都不给他吗?!算了,既然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对你循循善诱了!继澜,坦白告诉你,我们确实就是想让继琛借着这次去北京开会,把你带回来的。当初你突然就结婚,家里没说你什么,后来又突然离婚,家里还是没为难你,可你不能太过分吧?你都三十了知不知道?就算为你自己着想,也该回来安安稳稳娶妻生子才是。哪有整日里不想着回家,只知道和一个敢动手打你亲哥哥的人鬼混的!!”
  母亲一番话,说到最后时,苏继澜只觉得,这恐怕就真的是传说中的末日了吧……
  大哥,你真的说了。你竟然真的对父母把我给彻彻底底出卖了个干净!
  好,好……你厉害,你有道理,你们都有道理,理亏的就我一个可以了吧?我错了,我错的离谱,我无药可救,我欠你们的,我欠苏家家谱上列位祖宗的!我把你们的脸面都丢尽了,我该跪在报恩寺塔前被千刀万剐才能洗刷身上的罪过!这么说你们可满意了?!
  不仅仅是指尖,连手腕和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苏继澜咬紧牙关忍耐着,沉默着,然后终于在达到临界点时瞬间放弃了所有从儿时就被熏染出来的道德仁义礼,温良恭谦让。
  他被逼到极限了。
  再忍下去,他真的会害死自己,他会被那披着温和俊雅外衣的真心活活折磨疯掉,会被本性里对渴望自由爱恨自由抉择的叫嚣与呼喊撕扯掉最后一层已奄奄一息的乐观和希冀。
  到那一步,他真的就活不成了。他会像没有Jack一把拉回来的rose,纵身从Titanic的船头向着汪洋一跃而下。
  刚才还想着不忍心和家里闹僵的苏继澜,此刻已经瞬间忘了什么礼教什么尊长什么天杀的规矩套子。
  他急了。
  一撑桌子猛的站起身,他看着面前的父母和大哥,用虽说不高,不激烈,但是却带着掷地有声的毅然决然的音调开了口。
  “爸、妈,我想大哥就会把我和谁鬼混的事都告诉你们的。没关系,我不打算恨谁,反正我也根本不打算听你们的话跟他一刀两断。他为什么打大哥,挨打的人心里最清楚,我为什么必须跟他在一块儿,你们不会理解我也就不徒劳作解释了。要是我给家里丢人了,你们可以当我是个反面教材写进家谱来警示后人。可别说要跟我断绝关系,断了关系断不了血脉,自欺欺人的事我不想做。如果苏家今后容不下我,我走,但我以后照例还会给家里寄钱,这是我的责任,我得承担。只是从今往后,要想让我再按照别人的意愿走我自己的路……是说一千道一万也绝对不可能的了!”
  一番话落,父母也好,兄长也罢,全都愣住了,呆住了。
  苏继澜嘴唇在发抖,他好像已经用了全部力气来说那些掷地有声的言辞,于是在说完之后,他只觉得自己连脚踝都酥了,软了。
  但这酥软,却在父亲用暴怒的眼神投向他的刹那变成了反其道而行之的强硬。
  “你!!……”苏老先生拍了桌子,震得面前碗筷发出细碎的响声,但暴怒中的一家之长却没能再对这胆敢反天的不孝子多说出什么,因为苏继澜在父亲继续开口责骂之前,就狠着心一转身,大步往餐厅外走去了。
  “继澜!!你给我站住!!”大哥也跟着站了起来,“爸跟你话还没讲完,你想去哪里?!”
  “厕所!”
  头也不回扔给兄长一个所谓的回答,苏继澜加快了脚步。
  他没有乱讲,他确实是直接钻进了洗手间的。心里极端的憋闷,又莫名的舒畅,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躲在个狭小阴暗的空间里狠狠的抽上几口烟,卧室的窗子太明亮,空间太宽敞,那会让他惊慌失措。
  从里头插上洗手间的门,苏继澜没有听见追过来的脚步声,想必父母和大哥都已经气到不想再追了吧。也好,就让他们仔细想想自己刚说的话吧,恨也好,骂也好,就随他们去吧。
  无力的坐在冷冰冰的马桶盖子上,苏继澜好一会儿才呼吸平稳下来,他不敢去回想自己都说了些什么,那些胆大包天的话绝对是一次性的发泄,不用说是再来一次,就是想一想都觉得可怕。更可怕的是,自己刚才有那么一恍惚间的工夫,竟然想直接往大门外走去,直接走到“苏州人家”去拉着那黑子私奔。阿弥陀佛……苦海无边,人果然会在狂乱时迷失方向。幸亏没那么做,不然恐怕两个人都要被拿个现行了。
  燕然是他逃离这种压抑环境的出口,为数不多的出口,他必须严守这个秘密的存在。
  指头总算不再哆嗦时,他吁了口气,伸手往裤子口袋里去摸烟盒。
  还好,刚到家洗澡换衣裳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儿,他把烟盒留下了,这是他情绪翻江倒海中难得的镇静剂,但给他助一臂之力的,却并不只里面排列整齐的大中华。
  在首都机场买烟时,收款后找给他的那十几块钱,也在烟盒里塞着。虽然比起钱包里的现金跟信用卡,这点钱和没有也区别不大,但对于苏继澜来说,有这点,总比没有强,于是,他偷偷扔掉了几支烟,而后把钱折好塞了进去。
  这微不足道的物质基础,让他突然构建出海市蜃楼一般飘渺奢华的上层建筑来。
  把刚抽出来的一截过滤嘴又推回去,他皱着眉,眯着眼,再次哆嗦起来的手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然后一转脸,看向侧面墙上那幽暗的窄窗。
  那是苏家老宅屈指可数的,朝向巷子开放的窗户。
  镶嵌着双层磨砂玻璃的窄小透光口,顶多不到二尺宽的局促通路,离地倒是挺高。又看了看浴盆的高度,衡量了一下自己的重量,苏继澜捏紧了手里的烟盒,继而像做了什么天大的决定似的站起身,直奔着窗边走了过去。

  story.51

  真的这么干了,真的打算这么干了,像个贼人似的跃窗而出,如此让他这个大家子弟不齿的丢脸行径,原来在逼到紧要关头时,也会是个绝佳的选项。
  仗着身子轻盈利索,苏继澜蹬了一下浴盆边沿,几下攀上了窗台,小心推开往外看,时值慵懒正午时分的窄巷很是给面子的没有闲人通过。把脚上会制造麻烦的拖鞋抓在手里,他没顾及会不会让窗棂上的尘灰蹭脏了浅色的裤子,尽可能平稳的从狭窄的开口探出身去,然后在确认了地上没有会割伤脚底的杂物时松开了扶着窗框的手。
  赤脚落地,自然没什么声响,但瘦削的脚掌承担着全身重量自高处落下,踏在不那么平整的砖石路上,终归还是会疼的。单手撑住墙壁缓和了一下,他重新穿好拖鞋,在有人看见他的异样举动之前,就拍掉裤脚和肩头的灰土,怀揣着紧张到激越的感觉,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平静姿态,快步往通向临顿路的出口走了过去。
  只要出了颜家巷,左拐经过那一排从不见有什么兴隆生意的画店瓷庄,便是苏州人家酒店了。
  确实是近在咫尺间的距离啊……逃出来,像个真正意义上的逃兵那样,像受过箭伤的惊弓之鸟那样,用自己最不愿意采取,却极为讽刺的不得不采取的方式逃出来,这原本近在咫尺的路程,却竟然显得那么长,恍若终已一生都走不到尽头。
  穿过巷子最窄的那段,走到巷子最宽的那头,一眼看见面前的人来人往,看见街边过客和街心车流时,苏继澜却没能再接着如同刚才所想的那般,左拐,进酒店,见那不可能不在等他的人。
  他迈不动步子了。
  并非不想,他是想的,他想缩地成寸一步就迈过去,他想立刻就看见那个其实刚跟他分开了连二十四小时都不到,就让他不得不承认已经想到血脉都快倒流的男人,可就在他不能控制的想象着见面那一刻会发生的种种可能时,他却猛然如兜头被泼了冷水一般僵在了原地。
  他怕了。
  他怕的不是见不到,而是见到之后,自己会失态成个什么样子。
  所有在父母家人面前佯装的狂妄和骄傲;所有从离开北京前,到重回苏州后的这段时间硬撑着做出来的冷静与漠然;所有压抑的慌张,虚假的镇定,隐藏的无措,深埋的酸痛,还有自幼小时候便成形了的倔强的自尊,那些宁死都不愿给人看的脆弱柔软,那咬破了嘴唇也不肯掉泪的顽固偏执……
  怕是全都会在对方眼角眉梢的狂喜映入视线的霎时间,化为乌有了吧……
  看见燕然,看见他笑,或者哪怕只是听见他的声音,都会让自己紧绷到快要断掉的神经线松弛下来的同时,再也把不住情绪的关卡。
  ……不行。
  真的不行。
  他仅存的意念对这种设想里的情形做了不容辩驳的否决。
  让他见到如此落魄的自己?让他同情自己心疼自己怜悯自己?
  ……不行。
  这远比跟他从此一别各西东更加难以应允……
  苏继澜恨自己毫无意义的尊严碍手碍脚,却还是让这尊严绑着腕子牵着走了。
  他需要一点冷静的时间,他需要好好静下来考虑考虑以后的事情该怎么办。
  家,不能回去了,至少是现在不能回去了。父母也好,大哥也罢,都无法面对,但至亲骨肉两离分,就算分时再决绝,终归不能坚守半生。以后又怎么在保持独立的前提下重新和家人走到一起去呢……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艰难漫长的复合,要远比瞬息即成的破裂来得折磨人啊……
  遥想着背后苏家老宅的大门能让他再次迈进去的无期之期,怀揣着眼前不敢见的男人让他苦苦压制的难忍之忍,苏继澜闭上眼,最终在一声轻浅的飘渺叹息之后,再次迈开步子,朝着临顿路边走了过去。
  站在街旁,等着第一辆立着空车灯标的出租开进视野里,他抬手挥了挥,然后在司机停下来时拉开门,上了车。
  “先生到哪里?”看他打扮怎么也不会是个外地游客,司机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问他准备前往何处。
  苏继澜低头揉了揉胀痛的眼。
  “……先往前开吧,在城里转一转……只要别过外城河……随便哪里都好。”
  这绝不是出租车司机想听到的回答,就算每天都会见到太多形形□的人,眼神疲惫的失意者还是最令人发憷的乘客。相比之下,都不如面相凶恶的彪形大汉更容易应对,至少凶神恶煞是劫匪的可能性尚且小一些,失意者那根本毫无目的性的指向却绝对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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