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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页

书籍名:《恣慰》    作者:Viburn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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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听见苏继琛那头儿气得已经完全没了声音,燕然鸣金收兵了,他高高挂起了免战牌,然后摇身一变,从单枪匹马一路南下杀进了姑苏城找茬打架的燕国大将军,变成了胳膊底下夹着南北停战协定的谈判代表。
  他要收起花活,动真格的了。
  比谁拳头厉害,比谁舌头灵活,都没有意义,在双方僵持不下的关键时刻,软的硬的,都不如真的。
  他要说真话了。
  他要用真话吓唬人了。
  他说,大哥,你是苏苏亲兄弟,出于尊重,我也叫你一声大哥吧。我知道你肯定不爱听,其实我这么叫着也别扭,可我暂时还想不到别的称谓,所以你就忍忍,先让我把想说的说了。我清楚,我跟苏苏这事儿你接受不了,我不打算来硬的,那样肯定两败俱伤,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扛不住你们一大家子,我更不想因为我让苏苏跟你们断绝关系,不管怎么说你们是骨肉至亲,我和他再好,也是个外人。可我为什么还非得争一回不可呢,主要是因为我现在没有退路了,今儿上午,我已经和家里坦白这件事儿了,我之所以这么豁得出去,归根结底是觉得苏苏值得我这么干,你弟弟苏继澜让我觉得为了他我就是暗杀国家领导人都不是不可能。大哥,你结婚了,对吧,你想想你对你老婆什么感情,那我对苏苏就是什么感情,真的,你能摆出来一万条理由来说我们俩不能在一块儿,我就能摆出来一万零一条理由告诉你我非得跟他在一块儿不可。你想想要是有人一定要从中作梗拆散你跟你老婆,你能不能答应。现在你只不过就是从道德上接受不了我们俩的关系罢了,所以你才觉得这事儿可耻。说实话我也斗争过,我也不敢轻易拿这事儿闹着玩儿,谁吃饱了撑的拿跟一大老爷们儿双宿双飞当好玩儿啊。我们俩是衡量再三之后才走到这一步的,至于瞒着别人,只不过就是迫于社会局限,不想把已经建立起来的生存体系弄垮了而已,可不是我们自己觉得见不得人。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更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大哥,你听着,我不说什么爱谁喜欢谁没有谁就活不下去,那都是电视剧里头的词儿,忒肉麻,我就告诉你一句话,你弟弟苏继澜,我是要定了。这不是威胁,我没吓唬你,可也不是征求你意见问你同不同意,我就是通知你一声儿,让你知道我的真实想法。刚才跟你逗贫,气得你不轻,我在这儿赔个不是,你就当我放屁来着别跟我一般见识。得,多说无益,我给苏苏省点儿手机费,就先不废话了。可下回我再往他手机上打电话,我希望接电话的是他。你旁听我不介意,但谁的电话就该谁接,你说是吧。
  说完那一大堆话,都不带打磕绊的说完那一大堆话,燕然客客气气,恭恭敬敬,认认真真说了声再见,便先对方一步按了挂断键。
  然后,他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河边儿的石头台子上。
  后背在冒虚汗,手指头在轻微颤抖,心跳得好像刚跑完一千五百米,可是,没有罪恶感。
  他觉得挺痛快,挺解脱,甚至还挺帅的,这种暗爽不已和亢奋之后的疲惫,跟就在今天上午对老妈大放厥词后的感觉完全不同,一个是说了便轻松了,一个却是更加沉重。
  看来苏继琛对他而言果然不算什么太大的威胁,看来他果然根本不怎么在意这位苏家大爷的感受,但他在意母亲的反应,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让他心惊肉跳,那种生身老母一喜一忧都能把他搅得坐立难安的重要心理地位,怕是任何人也没资格具备。这和爱情不一样,爱情是一种对等关系,亏欠的可以偿还,付出也全凭甘愿,但生养之恩却是绝对还不清的,那真是一种毫无胜算的不平等,于是,坐在河边儿擦去脑门儿上细密汗珠的燕然意识到,如果自己刚才跟苏继琛说的那番话能称得上大胆或是目无尊长或是语多放肆嚣张跋扈,那么上午跟老妈那慷慨悲歌的招认状,就真可以说是天杀的忤逆犯上人神共愤大逆不道论律当斩了。
  看来,他还真是个贼大胆儿邪大胆儿的混账东西啊……
  李鸿章都说过,发匪易灭,混混难搪,如此看来他燕然距离那个天理王法都管不了的境界也不远了。英雄都怕痞子,他燕黑子不是痞子,是个大痞子,痞子头儿,痞子头儿里的榜首。
  嗯,当个正义力量眼中战斗机级别的反派也不容易啊,毕竟他也不是什么都豁得出去的。
  逐渐平定了心思,燕然点了根儿烟,一边抽着,一边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大话说出去了,接下来又当如何呢?自己的时间并不多,要在明天上午飞回北京之前把那个白白嫩嫩清清瘦瘦干干净净温温柔柔的雀斑男青年给抢到手,他得逼着自己比一休哥还聪明,比阿童木还勇猛,比奥特曼还超能,他没有哆啦A梦的口袋,也没有工藤新一的脑袋,他有的只是一股子死不低头的执着劲儿,说好听了是百折不挠的顽强,说难听了就是死犟的驴脾气。
  那么,凭借自己仅有的东西,又怎么下手呢……
  通往苏家老宅的必经之路就在自己眼前了,强取硬攻必然适得其反,燕然在烟雾缭绕中眯着眼反复盘算衡量,而后在一根儿烟眼看着就要烧完时突如其来的让灵感撞进了头顶百会穴。
  直走撞墙,大不了可以拐弯儿啊,胡同也好巷子也罢,哪儿有一通到底的,不都得拐嘛。
  来了精神,掐灭了指间的烟蒂,燕然蹭的站了起来。
  危亡之秋,他打算曲线救国了。

  story.48

  苏继澜到家之后,就一直在压抑中煎熬。
  爸妈的态度冷也不冷,热也不热。有关切有问候,但是总觉得中间别别扭扭的隔着什么。更可疑的是,他们根本没问大哥眼眶上的青紫是怎么回事儿,只是或者惊异或者皱眉,好像早已知道他的情况,只不过就是没料到如此严重罢了。唯一问了一声“爸爸你眼眶怎么了”的,就是自己的侄子,童言无忌,大风吹去,苏继琛没有因为被戳穿耿耿于怀责骂孩子多事,只说是碰的,便让太太带着儿子去里屋了。
  父母对这一幕没有任何评定,每个人都用一触即发的平稳态度勉强维持着仪态,这是苏继澜熟悉的境地,这是名门望族之后人所谓的严谨与高贵,是严肃整齐,是斋庄中正。
  他想,自己一定是如大哥所说的,让燕然给带坏了,不然怎么现在的他,比当年更加对这种看似的和谐气氛深恶痛绝了呢。
  忍了忍想笑的冲动,苏继澜低着头等父母先开口。
  最先说话的是母亲,那贤淑时温柔善良得好像活菩萨,闲来无事时也会像儿子所言那样帮亲友的子女介绍对象的女人,此刻完全就是一幅见二皇子不思进取,见天儿和男 宠声色犬马的悲情皇后模样。那眼神里的哀怨和责怪,是不露声色的淡然表情掩盖不住的。
  “路上累了吧,继澜,你先去洗个澡,换换衣服,然后回房休息一下,还是你那间屋,昨天大嫂已经帮你收拾过了……等到吃中饭,再让继琛叫你。”
  点了点头,只嗯了一声,苏继澜就站起身往里边走去了。
  行,这就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了,看来是打算先让他沐浴更衣闭门思过,而真正的围攻则要在团团圆圆的饭桌上进行,多么典型的模式!多么有代表性的模式!电视里见过无数回了,那种一家之主拿筷子点指着没出息的放浪小辈儿孙,用低沉平稳却阴森恐怖的祈使句进行谆谆教诲,让你对着一桌子精雕细琢出来的美食,吃之不下,闻之不香的场景,被不厌其烦的再现于屏幕之上。到现在还有谁家在沿用这种方式?我们堂堂苏家!这活化石的大家之风,真是出离的生命力旺盛!
  嘲讽着自己的好出身,苏继澜一语不发进了浴室。
  换洗的衣裳都给他准备好了,便服,足够柔软舒适,足够居家,足够上不得台面,纯棉圆领衫、卡其布的休闲裤,还有一双整整齐齐摆在旁边的人字拖。
  他差点儿笑出声来。
  感觉到大哥走了过来,苏继澜一回身,扶着浴室门框,抢在前头开了口。
  “这是怕我跑得太快抓不住,才想的好主意嘛?”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套低端配置,苏继澜甩手关上浴室门之前扔下一句话,“放心,我连身份证和钱包都在你那儿,就是跑了也无处可去。”
  大哥是个什么表情,他没去看,只是干脆脱掉了自己那身衣裳,而后泡在那传统的木质浴缸里,洗了个纯粹就是在耗时间的热水澡。
  全身都变成粉色时,他终于受不了的爬了出来,但刚要去抓毛巾,就听见格外熟悉的一声响。
  那是来自浴室门外的电话铃声,那是自己的iPhone的铃声。
  公司的事儿,临走前都交代了,不是地震着火山洪暴发泥石流,就不会有人敢往他手机上打电话。生意伙伴倒是有可能,但现在还不到中午,那群夜来欢应该不会这么早就爬起来。再说他一贯不是爱纵情声色的类型,被拒绝了几次之后,也就没人再平白无故自讨没趣拉他去体验高消费的快感。至于应酬……最近没有拿不下来的合同或是谈判,只是在按部就班做事而已,再说应酬也该是他安排秘书给别人下帖子……
  警觉起来一一排除了其它可能性之后,他只想到了最有可能的那种可能。
  燕然。
  而后,当他放满了动作擦头发,小心听着外头的动静时,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能让他大哥这平日里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的大学教授乱了阵脚失态的对着电话声色俱厉的,没有别人,就那黑子一个。
  那段通话挺长,但从对话间隔来看,似乎每次都是苏继琛说一两句,对方说一大堆,到最后大哥干脆没声儿了,又等了半天,终于发觉似乎是通话结束时,他才听到一句郁闷至极的咒骂声。
  文化人中的文化人,文明人中的文明人,用再纯粹不过的苏州本土腔调,骂了一句看样子把他难为得不轻的电话那头的家伙。
  不用想了,苏继琛恨到牙根痒痒非骂两句不可的情况已经好几年不见了,直到当前这局面突然出现。
  虽然有些担忧,也很想知道燕然究竟说了些什么,但不用想都能料到大哥不会说半个字的苏继澜,只是换上了那身给他准备的衣裳,蹬上把他从一个成功商人的典范,瞬间踢入了凡人堆里的人字拖,然后拉开浴室门,走了出去。
  “……洗澡都有门卫,真是让人受宠若惊的高级待遇。”拽了拽衣襟,苏继澜看着怒气未消的大哥,“看来……不是商务电话,对吧。”
  “你这讽刺人的本事倒是跟那混账东西学来了不少啊。”一脑门子官司的苏继琛挺悲哀的看了一眼学坏了的二弟。
  “近墨者黑。倒是你,明明让他损了还非要坚持到底,真是执着。”轻描淡写说着,苏继澜有些别扭的踩着穿不惯的拖鞋迈步往外走。
  他听见大哥在后头说“你以为我怕他?”,听见沉重的叹气,听见跟过来的脚步声。他没回头,就直接朝着自己从儿时就住着的那间屋子走了过去,然后在苏继琛跟进屋之前一甩手关上了房门。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苏继澜,并非只是顾着煎熬自己,他在想办法。
  离开,可能性不太大,身陷囹圄一般的境地让他现在连翻窗户逃走都困难,更何况穿着这身衣裳……如果脚上那双人字拖算是衣裳的一部分的话。
  身份证在钱包里,钱包在大哥手里,手机也在大哥手里,这下倒好,人家是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他是面包家里有的是,可除了面包倒真是一无所有了。
  而且目前看来,家里十有八九是知道他的事儿了,不然见他进门,就不会态度那么诡异。父母用不正常的眼光看着他,就像看着个不像是自己儿子的陌生人,就像见他让什么东西附体了一样。
  好吧,他就是被附体了,他让那黑子附体了,回到熟悉的,生养了他的环境中,反而觉得焦躁忧虑起来,甚至刚才在飞机上明明想好了打算据理力争的言辞,现在都似乎还不如那一记拳头来得管用。
  但和家里人,他闹不到那个程度……
  父母再严苛,也终归是父母,大嫂在这家里再久,也终归是外姓人,侄子不必说了,一个还没上学的小孩又能怎样?唯一可能会对他动武的就只有大哥,但当着一家子人,就算真的发生最无法面对的那种情况,他又怎么忍心抬起手来还击呢。
  江南秋天里的阳光从窗外渗进来,老宅沉积了百十年去不掉的潮气丝丝缕缕和阳光做着抗争,苏继澜闭上眼,轻轻摩挲着在飞机上睡着后,被不舒服的姿势弄得有几分酸胀的颈椎,准备暂时先让这难得的安静给他也许只是片刻的缓冲了。
  那真的只是片刻的缓冲,至多三五分钟后,脚步声在门外响起,而后是隔着门的一声召唤。
  “继澜,电话。”
  一个翻身,苏继澜从床上下了地,带着疑惑走到门口,拉开门时,正看见大哥拿着手机递给他。
  “二叔~电话……!”清清脆脆甘甘甜甜的小嗓音重复着大哥的话,跟在苏继琛身后的小家伙闪着好奇的眼看着苏继澜。
  那孩子总是那么对这个在他出生前就离家了的神秘的二叔充满了兴趣,很少回来的,不爱多说话的,脸色比爸爸还白,身材比爸爸还瘦,头发和眼睛都比爸爸颜色浅的二叔,每次在跟他对视时,都会对着他轻轻笑。
  孩子不会知道那笑容不仅是温和的,当中还有些许的悲哀。苏继澜每次都觉得这个苏家最小的一代,在十年后,二十年后,会再次重蹈覆辙走上被家里安排命运方向的路。也许到了那时候,曾经反抗过的苏继琛,会成为板着脸教训儿子不听话的角色,就像当年他们弟兄曾亲身经历亲自面对过的指责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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