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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页

书籍名:《恣慰》    作者:Viburn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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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后,这个原本被寄予了深厚期待,可以继承那历史学家衣钵的苏家长子长孙,在懂得人间世事之前,就被否定了所有走上历史学者路的可能。
  三年之后,次子出生,那是个干干净净的婴儿,闪着一双纯净的大眼,看着环绕在周围的长辈们。他,被定名“继澜”。
  可能天就是爱跟人开玩笑的,长大之后的兄弟俩竟然完全和当初长辈的期待反其道而行之,继“琛”,对书画兴致缺缺,唯独喜欢历史,继“澜”对历史不愿理睬,却偏爱人文。
  这还不是最让苏家大人们苦恼的,懂事之后,越来越发觉名字里玄机的苏继琛,终于做出了反叛的决定。他放弃了美术学院的录取资格,放弃了自己想学却不被认为有本事去学的历史,他直接学了和这个书香世家似乎毫无关联的经济。
  那时候,脚上有个抹不掉的印痕的苏继琛,是铁了心要离开这个家的。
  弟弟是被爷爷选中当继承人的那一个,弟弟是被父亲带到北京上学的那一个,弟弟是总被赞扬听话乖巧懂事聪明的那一个……永远都是他苏继澜更出色,更有希望……
  苏继琛心里的怨念没人听到,因为他半个字都没有说出来过,他忍下了所有不平衡,以一个兄长的姿态面对着强于他的二弟。可能就是那时起,他对于苏继澜的威慑释放出来了,一种明知对方的无辜,却还是压抑不住爱恨交加亲情与仇视矛盾纠葛的情感。
  这情感并非一直持续着,它在苏继澜硬是违背了家里意愿,考回了北京时,得到了第一次缓解,至于第二次缓解,当然是放弃了当历史学家,再度离开家的二弟踏出家门的时候。苏继琛亲眼目睹着父母的悲哀与慌乱,他为他们悲哀着,却无法遏制的有一种快乐涌上心来。
  苏家长房两个儿子,竟然没有一个乖乖遵循家族安排的!苏家在苏州城里开枝展叶,仅是家谱上记着的那多少代里,还从没出现过他们这代的情况。该说是年月再也回不到当初,还是整个苏家都在面临着一场重大的转折?
  可能人的决定,真的改变不了上天的戏弄吧。
  那之后,他没再有过什么极端的想法,他不再对这个了不起的二弟耿耿于怀。还能怎样?他们弟兄二人已经把苏家世世代代温良恭谦的传统给彻底毁了,所以,不会再有更可怕的事儿发生了吧。
  应该是的。
  “再向前,就是央视的那栋楼了。”苏继澜轻声开口,而后稍稍指了一下右前方。
  “哦,那个M型的对吧。”苏继琛集中了一下精神,笑了笑,“之前出差若干次,都没走过那附近。对了,听说北京人叫它……”
  经济学教授有点说不出口,旁边的大老板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个他从燕然博客里曾经亲眼见到的“可爱”的词汇,和与之相关的一大套言论,都让他忍俊不禁。
  那家伙说:
  北京,其实是个很“私房”的城市,他被我们伟大的中央建设成了一个温馨而且和谐的,功能齐全的家。我们有“鸟巢”这个漂亮而且容量奇大无比的马桶,有国家大剧院这口透亮的倒扣在平静水面上的玻璃炒勺,我们可以吃完了就去拉,二环路到五环路,柔软的环绕着我们的卫生纸就在眼前。你不必担心纸不够用,相信只要“家长们”高兴,七环八环也迟早会动工,不管会不会修到天津去,也不管天津市民是否乐意。这个家里不缺衣食,央视大楼这条美丽的大裤衩儿颇具后现代风情,天热时,首都机场的T3航站楼也可以被当做诱人的比基尼穿在身上。而不管你是外来人口还是本地土著,都可以轻松并且忙碌,痛并快乐着的,住在这个家里。不要去问“家长”们到底打算让这个家更现代还是更传统,更肮脏还是更干净,更杂乱还是更规整。你要做的只是穿着比基尼,套着大裤衩儿,以那昂贵的炒勺,华丽的马桶和用不完的手纸为荣。然后自豪的说一声,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啊!北京。
  苏继澜想,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真正意义上的“损”,这种损不伤自尊,却让你思考,让你叹,让你笑,让你感觉到他对你的疼爱、责怪、失望、希望,让你觉得他是真的期待你好。
  这些够损的文字让苏继澜真切体会到了,北京人真想骂人的时候,是不带脏字儿的,北京人真的开始不带脏字儿的骂人的时候,他骂了你,还能让你又气,又笑出声儿。
  于是他琢磨,可能这燕黑子果然是个血统纯正的“老北”,这个老北很辛辣,很傻,很坏,很欠,很多情。
  “哥,慢点吃完饭回去,我告诉你一个博客地址,你去那里看,什么内容都有,不只是对央视楼的‘爱称’。”苏继澜轻轻挑着嘴角说着。
  “……是你说的那个燕然的博客么?”
  “嗯。”
  “你说他是自由撰稿人?”
  “对。”
  “……很不稳定的一个职业啊……”
  兄长的轻叹让苏继澜更想笑了。
  “哥,他这个人啊,稳定了反倒可疑。”
  “本性自由?”
  “其实该说是活得随性才对吧。”
  “你不是一样活得随性?”
  “不一样。”苏继澜轻轻摇头,而后打了右灯开始往外侧车道并线,“做生意,其实不是我的最大喜好,但写东西,可是他的最佳生活方式啊~哎,到了,看见吗?呐,央视楼,就是那个~”
  远远的,那北京人的大裤衩儿出现在视野里,它的出现打断了弟兄间的话题。苏继澜乐于被打断,因为他不想跟哥哥谈太多关于燕然的事儿,话多了,错也就会钻出来。亲兄弟血脉相连,不管时隔多久,都还是可以发现对方的变化。
  这是个潜在的危险,不喜欢危险境况的苏继澜决定尽可能的避免它出现。
  那天,和大哥的相处时间并不是很长,为了准备第二天的会议发言稿,午饭过后就回了饭店的苏继琛是自己坐出租车直接从他们吃饭的地方离开的。于是,又成了只身一人的苏继澜决定去医院看看。
  坐在车里,拨通了燕然的手机,响了两声,对方就接了电话。
  “怎么啦?想我啦?”一上来就说着嘴欠的话,那黑子格外兴高采烈。
  “……你爸怎么样了?”突然从和大哥用了挺长时间的乡音里跳出来,竟然觉得普通话还有了几分亲切感,苏继澜笑自己的神经过敏,而后切入正题,“我现在过去的话,方便么?”
  “哎我说,你是想我了,还是想我爸了?可不带这样儿的啊,我妈她老人家还健在呢,你不能这么早就惦记着……”
  “你正常点好不好?!”太阳穴发胀的给了那家伙一句硬的,苏继澜边扣好安全带边尽量保持着冷静,“我大哥回去了,下午没安排……”
  “你甭来了。”那回绝很干脆,燕然随后简单解释,“我妈今儿陪住,中午吃完饭我就走了,现在我在家呢。”
  “……在哪个家?”
  “我自己家啊。”
  “哦。”
  “怎么了?有事儿?”
  “没有。”苏继澜笑了笑,“对了,上次,你不是把你的博客告诉我了么。”
  “嗯,然后呢?”
  “然后我刚才告诉我大哥了。”
  “啊?!”那惊讶体现的相当夸张,燕然干巴巴笑了两声,而后开口,“那多不好意思的呀,让咱大哥看我写的那点儿反动言论……”
  “写都写了,还怕人看么。”拆穿那恶心巴拉的娇羞,苏继澜稍稍迟疑了片刻,“……那要是没什么事,你就好好休息吧。”
  “哦。那你呢?”
  “我?我也没什么事啊,我就是想问问情况如何。”
  “不是,我是说,让我休息,你打算干嘛去。”
  这问题问得正在紧要处,苏继澜开始轻度膈肌紧张,用与生俱来的镇定压下去之后,他开口:“我也回家了。”
  “回家啊……那你现在挨外头?”
  “嗯,刚和大哥吃过饭。”
  “哦……”一波三颤的声音明显就是开始冒坏水儿了,“那也就是说,上午有咱大哥陪你,下午你没人陪了是吧??”
  “我原本也不需要人陪。”皱着眉头回了一句,苏继澜开始后悔给这混球打电话。
  “是嘛,可我想让人陪着,怎么办哪。”突然又沉下去的语调好像在煽情,又好像在撒娇,慢条斯理说着,燕然在对方有所答复之前就接着补充,“苏苏,你陪陪我来吧,我空虚寂寞而且好冷。”
  苏继澜真想扔给他一句“冷死活该”,可燕然似乎根本不打算给他说这话的机会,因为很快那家伙就又变了很是柔和的声音告诉他说,我想见再你一面,有点儿事儿想跟你聊聊,实在……是等不到下个礼拜五了。
  苏继澜听着,疑惑起来,甚至有了些许不安,但到最后,他也还是没能拒绝那请求。

  story.32

  礼拜天下午,苏继澜在家等着燕然过来。
  那家伙动作还是挺快的,没有多久就按响了门铃,开门,将他迎进屋,苏继澜看着那脸上带着疲惫的男人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进去。
  “累坏了吧。”给他倒了杯水,苏继澜坐在对面。
  “还成。”燕然接过杯子连灌了几口,而后放下水杯,揉了揉眉心。
  “那,你爸哪天出院?”被对方的状态弄得也有点不舒服了,苏继澜赶紧转移话题。
  “后天,要是消肿快,也能提前走。”
  “还是别了吧,多住一天踏实点。”
  “我也是这意思,可我爸说能早走就早走。”
  “是怕……花钱太多吧。”
  “也是怕花钱多,也是怕我跟我妈累着。”燕然拢了一把头发,然后叹了口气,“我爸这人,从来瞎逞能……”
  苏继澜听着那“抱怨”,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遗传。”他说。
  “啊?”燕然好像没反应过来,“谁遗传谁?”
  “当然是你爸遗传给你了。你当初,伤了脚踝的时候,就是不让别人扶你,非要自己走下来。明明心里难受死了,还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那戳穿的语调很轻,很缓和,就像说着别人的事儿,燕然听着,也浅浅苦笑出来。
  “那还真是遗传基因作祟了哈。”
  “对啊。”
  两个人说着说着,忽然都有一段时间的空白,谁都没有出声,这微妙的沉默气氛持续了片刻,苏继澜先打破了它。
  “你刚才说,有事要告诉我?”
  “啊,哦对。是有事儿。”恍然的应着,燕然抹了把脸,而后整个人靠进了柔软的沙发背,“我是想告诉你,那个专栏,我决定写了。”
  这确实有些让人惊讶,苏继澜还真以为这个一贯自由随性任意胡为的人不可能答应写这种很有可能让他憋一肚子火气的东西,可谁知道……
  “昨儿晚上我想了挺长时间,然后今儿上午就给陈郁可打了个电话,跟她说我答应了。”燕然语速有点儿慢,像是每说半句话都能感觉到阻力,“试连载是一个月,她们这是周刊,也就是先写四期,以后的……再说。这四期稿费固定,往后看行市好坏,好了就多,坏了就少。我琢磨着……嗨,干不好还干不坏嘛,写呗……”
  苏继澜有点听不下去了。
  他感觉到了,他很明显的感觉到这个人是在对他倾吐心里的不适,或者说憋闷,而找上他的原因,想来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些话,你爸妈都不知道吧。”站起身,走过去坐在燕然旁边,他侧脸看着他,“你没跟他们讲过?”
  “没有。其实……说倒是随时可以说,就是……”犹豫了一下,那一贯有种侠士豪爽的男人头一次像是泄了气,“张不开这个嘴啊……”
  “怕他们发觉你是违心的?”
  一语道破。
  “唉……你啊你,你真牛,你说你怎么一眼就能把我给看穿了呢?”燕然笑了出来,脸上却还有那种无奈与不愿,这让后头紧跟着的玩笑都没那么精神了,“你是不是偷着跟我妈学的?我们家老太太就这么牛。”
  “我是个奸商啊,谈判什么的,当然要随时察言观色行事了。”拿自己调侃着,苏继澜伸手过去,拍了拍燕然的膝盖,“那,或者你干脆退出吧,趁着还没开始。”
  “……不成。”燕然摇头,而后抓住苏继澜的指尖,“已经答应了,就不能说了不算呐。而且……归根结底,我是为了在一个地方站住脚。游击战不能打一辈子,自由是自由了,可确实不踏实啊……我爸这回住院,我突然有了好些想法儿。他们俩岁数越来越大,这将来,要是有个万一……我总得让他们俩过得更舒服点儿吧。或者就算他们用不着我……掏钱,我自己过得像那么回事儿,他们俩也看着高兴呐。”
  苏继澜听到最后,觉得心里有点儿跟着难受了。
  他明白,燕然并非在诉苦,也不是来寻求安慰,更不是装可怜借钱。他只是想对他说说自己心里头的话而已,他只是想让他知道自己最真实的心理状况罢了。
  他想要的不是赠与或施舍,也不是安慰跟支撑,这个骨子里硬的宁折不弯的大男人,此时此刻,要的只是一种了解。
  都不必做到理解他,只要听听他的话,相信他是认真说着真实想法的,就足够了。
  他想要的,真的不多。
  而且给起来是那么简单。
  “我明白了。”苏继澜轻轻抽回手,而后凑过去跟他肩挨着肩靠在一起,“……沸羊羊强硬的棕色外表下,其实有颗透明的玻璃心。”
  话音落下,沉默持续了两秒钟。
  宽敞到显得空阔的大客厅里,突然响起一阵交叠的笑声。
  两个年届三十的大男人,笑成了一堆,笑成了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燕然让那可爱到不行的家伙激起了灰太狼的心,凑过去在那未加防备的嘴唇上亲了一口,他抬手搂住苏继澜那窄于他,却完全有着男人轮廓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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