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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打从一开始就不抱任何期待，当成逢场作戏的话，就无所谓了吧？如果用钱真的能买下一天时间，让自己忘掉深见，忘掉妹妹和母亲，置身在摆脱枷锁的错觉中，那么……。
「……我不是你们『Pet Lovers』的会员，身上也没什么钱。」
宛如要驱走千昭的犹豫，真接口说『临时会员不必缴会费』。
「当然，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我们的临时会员，不过我可以跟经理交涉。你需要准备的只有我的钟点费。」
「那要……多少钱？」
真沉默了片刻，拉过千昭的手。在掌心写下的数字令千昭瞠目结舌，连痒痒的感觉都被扔到九霄云外了。
「四小时是这个价格。延长的话以两小时为单位，费用折半。」
「……以这样的收入来算，你肯定比我有钱多了。」
在脑中盘算了一下真的年收入，千昭小声嘀咕。
「只可惜有一半要给俱乐部抽成。」
即便如此也很惊人了。真不是高不可攀的花，而是身价非凡的狮子。光是包下他一天时间，普通上班族一个月的薪水就泡汤了。
可是，这样的数目他不是付不起。千昭好歹是个医生，有不错的薪资所得。虽然被深见盗用了几百万，手头上还是有一些积蓄。
他不需要高级手表，也不需要高级轿车。
既不打算买高级公寓，也没有想馈赠珠宝的女朋友。
既然如此，就把摆在户头发霉的钱，砸在这个愚蠢的游戏也不错。
「……半天的话……我应该付得起。」
千昭说完后，真点点头回答『那就交给我来办』。
千昭买了猛兽。这也不对，应该说。他饲养了猛兽。
自称俱乐部经理的男人打电话来，一再强调这次是特例。照一般情况，即使拥有临时会员的资格，也不可能轻易获得批准。『Pet Lovers』的规距似乎比想象中来得严格。
——我们信赖鹑井先生，同意您加入临时会员。但是请您记住，千万不能对外泄漏本俱乐部的事。如果您违反了这项规定，我们就不得不采取某些必要措拖，这点请务必见谅。
千昭一口就答应了。他也不打算把自己买男人的事对外宣扬。
一开始只打算买半天就好。可是真告诉他『现在刚好是打折期间，可以免费延长时数』，结果他就预约了二十四小时。他不认为真说的是实话。八成是真自愿做白工吧。这家伙也未免热心过度了。
他很清楚。真是在同情他。
真一定是怜悯他一天到晚被深见糟蹋。这种同情等同于屈辱。就好像自己的存在遭到了否定，让人不由自主地恐慌。
但在同时，千昭也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渴望着同情。
从任何角度来看都称不上幸福的生活中，他期望有人能呵护自己……成为他的精神支柱。他一直痴痴等待着，会有一双伸向自己的手。
然而，他不能跟会牵扯不清的对象寻求慰藉。要是能用钱解决，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起码各取所需后，大家就一拍两散。
十一月接近尾声的礼拜一，这一天他将和真共度。
即使东京一直延续暖冬气候，穿大衣的行人还是陆续变多了。从窗外望去，行道树的叶子也纷纷凋零，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虽然没了盎然绿意只剩嶙峋秃枝，千昭却不讨厌那清高淡泊的丰姿。
「明天早上也请好休假了吧？」
中午来到千昭的住处，真开口第一句就问起这件事。他身着一袭深灰色西装，脚下的鞋子非常有格调。一点也不输给国际时尚发表会的男模。跟这样的男人并肩走在一起，想必会成为周遭注目的焦点。
「嗯，下午再去上班就行了。」
「那就好。对了，你有什么预定计划吗？」
真兴致勃勃地征询他的意见，千昭想来想去还是很茫然。
「……一般人都做什么？」
千昭反问男人，真挑起英挺的眉毛回答『这很难说』。
「想做什么因人而异。有的客人会想要一整天窝在床上，有的则希望去外面约会。我还曾经陪客人连看了三场电影，最后吃个饭就回家了。」
要看电影一个人去看也可以啊。真不解地歪着头，千昭却有点明白那种心境。一个人看电影很无趣，看完之后没有人分享感想也很寂寞。
很久以前曾看过一本书上这么写着。
人类是需要交流的动物。虽然群居动物不局限于人类，但希望和他人分享自己的喜乐，甚至悲伤，却是人类特有的倾向。
「……我不想、待在这里。深见常常会过来。」
「那…我们出去走走吧。你想上哪去？」
千昭没有具体的计划，当场就被问倒了。看千昭一直踌躇不语，真建议说『如果你没有预定的行程，那就由我来安排啰』。
「就交给你吧。」
「要是由我安排，你可不准嫌东嫌西啊？」
「基本上我都没意见。不过，去灯光美气氛佳的餐厅吃烛光晚餐这一类的，我就……」
不会不会。真不屑地摆手。
「这个我平常陪女客做得还嫌不够多吗？我去开车过来，你等我一个小时左右，顺便换套轻便一点的衣服。」
不过要能御寒。真补充说完，便步履轻快地离开了。
千昭依言开始准备。牛仔裤搭配厚棉衣和格子衬衫，外面再穿了一件连帽短版大衣。为了保险起见，还多带了一件厚毛衣。那是母亲以前帮他织的扭麻花纹毛线衣，东京这几年都是暖冬，一直找不到机会穿。
过了五十分钟左右，门铃再度响起，对讲机传来『我在楼下等你』的声音。
千昭在玄关换上尘封已久的球鞋。搭电梯下楼时，心跳得有些快，他拍了拍自己脸颊。又不是什么第一次约会……才刚要骂自己干嘛穷紧张，旋即想到这确实是自己的初次约会。即使这场约会是用钱买来的。
电梯抵达了一楼。不知道真会开什么样的车来接送。这场约会是重金堆砌出来的，安排一辆顶级房车也无可厚非吧。那个男人应该也很适合高级休旅车。就算真开的是大红色法拉利也没什么好讶异，做好心理准备的千昭走出大门。
然而，事实大大跌破他的眼镜。
「抱歉，这辆车很杀风景吧。」
真站在一辆看起来脏兮兮的军绿色吉普车旁边，服装也跟刚才不一样。宽松的休闲裤和合身棉T，宛如美国空军战斗机飞行员所穿着的夹克。西装打扮也很迷人，但这样的装扮更能突显真的野性魅力。
「积架或保时捷想租的话也都租得到，但今天我想开自己的车。」
「我对车子没什么概念，不过我觉得你的车很酷。」
真搔了搔鼻头，满不在乎地说『这个只是中古车啦』。搔鼻子似乎是他害臊时的习惯。
「这款车系叫做『Sahara』。我们上车出发吧。……需要我帮你开门吗？」
这个就免了吧。千昭说着，自己打开副驾驶座的门上了车。
出乎意料地，车内几乎没什么烟味。就连车子开动后，真也没问他『可不可以抽烟』。
「你不抽烟哪？」
千昭好奇地问安稳驾驶的真。
「在车上不抽。我虽然是个瘾君子，却不喜欢车内染上烟味。而且烟味很难去得掉。」
「既然你开车时可以忍着不抽，怎么不干脆戒烟算了？医学报告也指出，抽烟有害身体健康……」
讲到一半他就闭嘴了。真喜欢抽烟是他家的事，就算得了肺癌也是咎由自取。他又不是千昭的患者，自己没立场多管闲事。
真斜眼瞥了他一眼。
原以为真会回嘴个一两句，却只见他伸出左手掏出一包糖果，问千昭『要不要吃？』。千昭默默地拿了一颗。喉糖用小塑料袋个别包装。
「啊……谢谢。」
「顺便帮我拆一个。」
「喔。……拿去吧。」
千昭把拆好的喉糖先拿给真，男人把嘴巴张得大大的等他喂。千昭暗暗嘀咕这家伙真不要脸，但又顾虑到对方正在开车，终究还是把喉糖喂进男人的嘴巴。他小心翼翼，唯恐手指会碰到真的嘴唇。
真喀啦一声把喉糖含进嘴里。千昭也吃了喉糖。似曾相识的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你总算提到烟的事了。」
「咦？」
话题突然一转，面向前方的千昭错愕地把头转向了真。
「之前我抽烟的时候，你都没有提出反对。」
「你又不是在禁烟区抽。」
「这也是啦。……假如你的情人是个老烟枪，你会禁止他抽烟吗？」
千昭玩着喉糖的包装袋边思索。
他自己并没有那么排斥烟味。可能是因为深见的关系习惯了吧。既然如此，说不定他不会介意情人抽烟。可是为了对方的健康着想，还是会鼓励戒烟吧？
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儿，千昭回答『我不知道』。
「没有亲身经历，实在很难说。」
「哦？那，你要不要玩个游戏？」
「游戏？」
「嗯。前面路上在塞车，顺便可以打发时间。」
真的嘴角扬起浅笑，似乎在打什么鬼主意。千昭喊了声『等一下』，探头看了看路标。吉普车似乎正朝高速公路入口的方向前进。
「玩游戏是无所谓，不过……你到底打算带我上哪去？」
「群马。」
「……群马？为什么？」
「去吃美食啊。」
千昭眉头深深纠结在一起。群马的美食……群马有什么有名的特产哪？提到群马，千昭只联想到温泉，顶多听说过有几家卖乌龙面的店很不错……不过印象很模糊，没有什么把握。
「是什么样的美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们开始玩游戏吧。」
「什么游戏？」
「有点类似辩论比赛。这是从刚才戒烟的话题得到的灵感。你跟我假装是一对情侣，你要想办法说服我戒烟。」
「说服……」
「没错。而我并不想戒烟。所以会提出各种反驳。如果你能成功说服我，就算你赢。如果你被我反驳得无话可说，就算你输。赢的人可以要求输的人做一件事。但这个要求必须在能力范围内。」
好吧。千昭同意了。
身为医生的他时常向病患倡导戒烟，怎么想，自己都立于不败之地，拿这个来打发时间也不错。
「那就先从我开始。」
真的态度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语调却多了几分轻快。这是为了让千昭感受到约会气氛，不着痕迹安插的演出吧。
「我就是喜欢抽烟。不能抽烟的话，活着也没有意思。为什么你非逼我戒烟不可？」
握着方向盘的侧脸，说出预料中的开场白。
「因为抽烟有害身体健康。」
千昭不加思索地回答。
「肺癌、咽喉癌、口腔癌、食道癌……你们这些瘾君子是罹患这几种癌症的高危险群，医学报告也都证实了。」
「也有人抽了一辈子的烟，照样长命百岁啊。像我奶奶就是。」
「危害健康的事做得再多也能长寿的例子，确实不乏其人。可是，总不能因为有人开车横冲直撞也没出车祸，就把飚车当成理直气壮了吧？这样是不对的。」
「喂喂喂，你的观点偏差了。车祸会连累无辜的人受害，至于抽烟的话，只要我别在公共场所抽，就不会妨碍到别人了。这怎么能一概而论？」
千昭不自觉地弯起嘴角。真的脑筋反应很快，这个游戏相当有趣。
「再说，我每次买烟都缴了昂贵的烟税，这样还得被人说长论短，未免太没天理了吧？」
「日本的烟税不能算高。欧洲有些国家一包烟的售价将近千圆，美国有几个州的烟品，听说价格也很贵。」
「要课重税也无所谓啊。一包一千我也买。」
「花自己的钱去买东西属于个人自由。但抽烟会危害到你的健康，这点我就不能苟同了。」
「有什么不能苟同？身体是我的，又不是你的。你管那么多干嘛？」
「我偏要管。」
千昭接着设定辩驳。他告诉自己，这是在玩游戏，千万别脸红。
「因为，我们的关系不一样。」
不行，双颊还是烧烫起来。
这种戏他根本演不来。只是因为真在开车不会看他这边，他才勉强演得下去。
「如果是不相干的外人，我才懒得管他死活。」
「也就是说，因为你在乎我，所以才替我操心？」
「没错。」
「你希望我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那还用说。」
「你希望我们白头偕老，将来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公公，一起坐在檐廊下品茗聊天是吗？」
「喂，你烦不烦啊！」
被这样审犯人般一一条列逼供，千昭再也忍不住发飙了。
「不这么缠着你唠叨，你的嘴巴就闭得跟蚌壳一样。我知道你脸皮薄容易害臊，可是我偶尔也想听你讲几句贴心话啊。这也算人之常情吧？」
「你想听贴心话是吧？」
千昭斜眼瞟了真一眼，男人大刺剌地回答『那当然』。千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说『你对我太重要了』。
「所以，我怎么能放着你不管？我不能眼睁睁看你糟蹋自己的身体健康。你要是有什么病痛，我也会感同身受，你知道吗？」
「……你当做是在背课文喔？」
千昭好不容易把这些恶心巴拉的话讲完，真却似乎还是不太满意。
「好歹也简洁一点，多放点感情进去好不好？」
真一边切转方向盘过急弯，一边要求订正。
「要怎么简洁？」
「比方说，『我爱你，所以我关心你』啰。」
身体随着过弯的向心力斜向一边，千昭被堵得哑口无言。
这句话的确够简洁，可是他活到这么大．从来没讲过『我爱你』这三个字。即使『爱』在世间上已是陈腔滥调，即使小说或歌曲都快把它写烂了，它仍然不是千昭日常生活中会用到的词汇。
但，这是游戏。
不说的话，他就输了。
真大概也赌定千昭说不出口，才会故意出这个难题。
「我……我爱……」。
不甘心轻易认输的千昭试着开口。
可是，怎么样也克服不了羞窘的感觉。
真也耐着性子等着，并不催促。他把车速放慢切到左线道，看来是打算进休息站。正当千昭还在苦恼有没有其他比较容易说出口、又能让真接受的说法时，吉普车已经停在停车位了。
引擎一熄火，车内显得格外安静。
「……说不出来吗？」
真边问边打开安全带，左右扭头活动筋骨。
「等、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