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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书籍名:《剪刀上的蘑菇》    作者:素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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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罐啤酒下肚,习齐也有些微薰,地上横七八竖都是喝剩的啤酒罐。罐子倒是一点也没有醉的样子,他点了一根菸,一边喝啤酒一边放在唇边抽著。习齐猜想他可能在想舞台剧的事情,林杏最後的哭喊彷佛还留在他们耳里,到现在还挥之不去,「我以前看过一部欧影。」罐子忽然说。
「欧影?」
「嗯,就是欧洲电影。欧洲电影和好莱坞不同,自有一种独特的风味,南北欧各有他迷人的特色,看了那些电影之後,你才会觉得所谓好莱坞电影,和那些电影比起来,虽然同样叫电影,但却是不同品种的东西,就像马桶和水桶一样。」
罐子眼神锐利地说。他又补充,
「比起舞台剧,说不定我还比较喜欢电影,可以给人很多演戏时的灵感。」
习齐静静地看著他,他很少听罐子谈戏剧上的事情。他总是理所当然地站上舞台,理所当然地演著戏,而一表演就理所当然地惊豔全场。
现在想起来,这个男人对舞台的喜爱、对舞台投注的努力,肯定比任何人来得多吧,所以才会比任何人来得傲慢,「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开场的时候地上放了一副画,画的是一个美丽的少年。然後有个男人就趴在那上面,强暴那个少年。」
「强暴?对画?」习齐一愣。
「是啊,就是对画,但这不是重点,是人是画都一样。重要的是那个演员,我永远都记得他脸上的表情,那是纯粹的暴力、同时也是纯粹的感情,他就这样瞪著那个少年,然後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发泄,那种凶狠、那种疯狂、那种力道、那种即使破坏一切、连自己都破坏掉,也要短暂地占有那个画中少年的执著……强烈得令人难忘,」
罐子坐在地上,又灌了一口啤酒。他看著没有说话的习齐,还有他後颈渐褪的伤痕,眼神有些失焦:「那时候我就想,暴力和性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分不开呢?因为我们是文明人,所以忘记了自己曾经是野兽,像Tim一样、像垃圾场里的人一样。如果有机会的话,任何人都能化身成野兽,所谓野兽和人的差别,仅仅只在於野兽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有著合适的背景,让他足以化身成野兽罢了……」
习齐没有说话,他想起了肖瑜和肖桓。罐子却忽然抬起头问习齐,「Ivy,你觉得戏里的Ivy,到最後还喜欢著Tim吗?」
沉默良久,习齐才抬起头来,脸颊已因酒意而通红:
「我想……还是喜欢吧!」
「怎麽说?」
「因为Ivy喜欢Tim,比任何人……都喜欢著Tim。」
习齐慢慢地说著,带著迷离的笑:
「他不只爱上Tim的残暴、Tim的残忍和疯狂,他也爱Tim这个人,他所有的部份,他想知道、想接收他所有的一切。所以他承受了Tim所有的暴力,夺走了Tim的剪刀,学习Tim的行为,连Tim的最後,他也想要得到。Ivy就是这样深爱著Tim。」
「是吗?」
罐子怔愣地看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他的话似的,半晌把视线投向窗外:「果然不一样呢……你和Knob诠释方式。」
冷风吹进阳台的落地窗,罐子伸脚把它碰地一声关了起来,顿时内室一片静寂。电视仍旧播著不知所云的节目,地上不知不觉已散满了啤酒罐,罐子就仰躺在空啤酒堆里,假寐似地闭上眼睛。习齐醉得双眼朦胧,也跟著他滚倒在地上。
他看著罐子起伏的胸膛,他不知何时又脱了上衣,胸口沾著些微的酒液,额发在窗口渗入的风中微微掀动著。
习齐悄声朝他爬过去,停在罐子的上方,看著他俊朗的五官好一会儿,忽然俯下身来,吻在他热烫的唇上。
罐子没有反应,既没有推开他,也没有进一步回应,他只是继续闭著眼睛。习齐的心跳加速起来,他又低下头,用舌头舔了一下罐子的唇,然後笨拙地撬开他的双唇,探进罐子的口腔,怯懦地往里深进,缠住里头沉睡的、温热的舌头。
就在同时,罐子忽然翻身起来。就像他第一次在舞台上,尝试吻Tim的时候一样,罐子的动作俐落至极,瞬间就把习齐翻倒回身下。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巨大的身影往他唇上压下,顺间夺走他所有呼吸。
习齐仰起了颈子,探入的唇舌带著些微酒味,让他的神志也薰得迷乱起来。他毫不抵抗地微张开口,任由罐子侵略性的吻一寸寸伸入他的口腔。
罐子光吻不够,他咬著、啃著习齐的唇,用手粗暴地抓著他的头发,把习齐整个人固定在他臂弯里。习齐的唇被吻得充血发红,红豔的像是要滴出血一般。
他一边侧过头呼吸,一边把手揽上罐子的颈子,罐子又一次攫夺过他的唇,他的手便从身後滑下他的背脊,暗示似地挺了挺腰。两人的体温都高得吓人,或许是因为喝酒的缘故,习齐的外衣也在不知不觉间不见了,他开始微弱地喘息。
然而罐子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忽然停下了吻,唇从习齐的唇上移离,还牵著淫靡的银丝。习齐神色迷蒙地看著罐子,他快速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学长……?」
习齐有些不知所措,唇上保留著罐子的温度,热热地刺著他的感官。
罐子沉默从地上站起来,从地上找到习齐脱下来的外衣,递给了他。看习齐没有反应,只是怔愣地坐在那里,他就一步向前,替习齐套上了外衣,又替他加了外套。习齐没有带任何行李来,衣服全是穿Knob的,「夜深了,公演前别感冒。」
他看著习齐说不出的失落表情,有些逃避似地别开头:
「明天开始还要排练,早点睡吧!」
罐子说著,便转身走进了浴室。那整晚都没有再和习齐说过话。
***
习齐觉得自己现在,就像被丢进垃圾场里的Ivy一样。
肖瑜他们还是没有来找他。习齐不禁有些失笑起来,他再一次在浴室的镜子前嘲笑自己,手上握著被他弃置多时的手机,看著镜子里越形削瘦的形貌傻笑。
他想肖瑜一定早就知道了,他逃不掉、永远也逃不掉。看,不过这样静静地放著他不管,他就已经感到不安,感到有什麽不对劲。得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能控制自己不拨电话回去,或跑回医院去看习斋,甚至看一看肖瑜。
肖瑜在等,像猎人等待猎物那样守株待兔。
习齐甚至觉得,如果肖桓直接开车来,把他从路边绑回家里去,做个笼子,对他处刑,从此把他监禁起来,或许对习齐来讲,还比较轻松、比较容易。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面对著一片易碎的玻璃,玻璃这一头映照著美好的梦境,他不敢伸手触碰,不敢动、不敢跨步,甚至不敢呼吸,深怕一有所动静,那梦境就碎了。而那头等待他的,是燃烧著的炼狱。
他只要一想起习斋,就像是碰到热锅子的孩子一样,一碰就急急缩手。对於丢下重伤的弟弟在医院的自己,习齐光是想,就为自己的卑劣感到好笑。
然而就连这头的梦境,也逐渐在碎裂了。
罐子开始有意地和他疏远,即使习齐再迟钝也感觉得出来。他不再和习齐一起去排练室,就连回家的时候,也会找藉口留下来和女王谈事情,不和习齐一起回去。
他仍然每天去打工,每天都很晚才回来。回来是总是一脸疲倦、像是几十天没睡饱的样子,一进屋子就冲向浴室,在里面待上很久。有次习齐偷偷从门缝探进去看,才发觉他一丝不挂,在浴缸里睡著了。
偶而他回来时会带著醉意,这一开始让习齐有些害怕。因为以往肖桓和同事通宵喝醉酒後,常常会跑到房间里侵犯他,动作也比平常更加粗暴、更加血腥,不整他到生不如死不会停手。
但是喝醉的罐子却很安静,像睡著的狮子一样温驯。习齐去搀扶他时,还会听见他用比平常温和的嗓音呓语:Knob,对不起……
有次习齐鼓起勇气问他到底打什麽工、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换得的却是罐子冷得像冰一样的回应:「这不关你的事。」
在公寓里时,罐子要不便专心地阅读剧本,复习当天的进度,就是沉默地在阳台抽菸想事情。习齐只要一开口,罐子就说自己累了,洗完澡便倒卧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周以来,不要说吻了,习齐连碰到罐子的机会都微乎其微。
习齐清楚地知道自己该走了,罐子虽然没有很明确地下逐客令,但是他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只会让罐子看清自己的无耻而已。
但是彷佛自虐似的,罐子越是对他冷淡,习齐不想离开的执念就越强烈。
他抽尽了罐子留在公寓里的菸,现在他不禁有点庆幸,他和罐子抽的是同一个品牌的香菸。Boss Blue的菸现在对他而言已经一点也不呛了,甚至还有点太淡,他渴求著更强烈、更彻底的感官刺激,那种足以把感官以外的感觉全部淹没掉的刺激。
有一次他在罐子的床下找到了像是安眠药的东西,就吞了两颗,结果整整睡了快一天才醒过来,那种恍惚感让他神经质地在罐子面前傻笑起来。罐子发现之後,就把床底下的药全部搜出来,泡在水盆里面一口气毁了。
「现在的你,不适合这种东西,」
罐子几乎要恢复最开始相遇时,对他的那种冷淡:「你还要站上舞台,演完这出戏,你要嗑多少药、怎麽搞坏身体随便你。现在你还是演员,就要有演员的样子。」
习齐记得那时候,自己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他投身到罐子怀里,用力地捶打他,半晌又闯进浴室,攻击浴室里的镜子,直到镜子碎出裂痕,血淌下习齐孱弱的拳头。
但是罐子不像肖桓,会马上著急地制止他的自残,他只是在後面看著,近乎残酷地等著。等到习齐自己闹够了、筋疲力尽了,在映照著自己扭曲容颜的镜前跪倒,罐子才用平静到几乎听不出怜悯的声音开口:「你差不多,也该回家去了吧,」
习齐从碎掉的镜子里,看见他一贯理性的眼神,
「要逃来这里我随时欢迎。但把这里当作终点,并不适合你,Iv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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