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剪刀上的蘑菇 > 第41章

第41章

书籍名:《剪刀上的蘑菇》    作者:素熙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他拍了一下腿,背影因笑声而晃动: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相信了我、接受了我。毫不犹豫地拥抱我这种大混帐,跟我说他爱我……虞老师,你知道吗?Knob等於是自杀的。」
女王的反应不如罐子预期的惊讶:
「啊,我大概明白。」眉间刹时弥漫著落寞。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女王伸手好像想摸菸,但却发现菸不在身上,只好不耐烦地作罢。他看著静坐在地上的罐子,像个长辈似地开口了:「总之辛维,不要再继续接近了,你是个头脑清楚的人,也够冷静,那个缰绳得由你来拉。继续陷下去的话,不管是对你还是对那个孩子而言,都不是好事。」
女王严肃地说。罐子没有答他的话,半晌忽然笑了一下,「老师,你知道吗?他的生日,和Knob的忌日是同一天呢。」
女王愣了愣,「那又怎样?他们终究是不同人。」
「Knob曾经跟我说,他真的曾经说过这种蠢话……他说,如果有一天,他佼幸比我先走一步的话,他一定会忍不住偷跑回来看我,」
罐子扬起唇角。习齐觉得那瞬间的罐子,看起来竟有种幸福的错觉:「他还说,如果他回来却被我发现的话,我一定会嘲笑他不乾不脆。所以他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跑回来,而且一定要是在舞台上,因为他最喜欢我在舞台上的样子。他还白痴到说什麽,用鬼魂的样子出现在舞台上太吓人了,对观众不礼貌,既然这样,就附在他死去那天出生的美少年身上吧!」
习齐彷佛又看见了罐子的记忆。他看见罐子一脸不屑地说:『你以为这麽刚好就有那种美少年?』而他怀里的少年笑著抬起了头:『就是会有嘛!我说会有就是会有。』罐子拧了一下他的鼻子:『你这笨蛋,到底哪来的信心啊?』少年便暖暖地窝进他怀里:『哼哼,等你很想我很想我,想到和我一样想你的时候,他就自然会出现了。』
後来女王一直没再和他说话,两人像一组立体雕塑般,在後台静置了很久。
直到休息时间过了,罐子才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臀部的尘灰转过了身,作势要回到前台,女王这时忽然抬起头来:「辛维,」他叫住他,罐子停下脚步。女王迟疑了一下,看著他的背影说:「要好好活下去,你有才华,要珍惜自己的生命。我想小越也是这麽希望。」女王五官的线条,忽然缓和了下来:「你虽然是个人渣,但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演员。」
罐子没有回头,习齐看见他的肩膀似乎颤了颤。半晌举起了手:「再说吧!」他说著,便沉默地回舞台上去了。
***
习齐始终没有回医院,也没有回家。
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变得那样有胆识,那麽有反抗心。或许也不是刻意要反抗些什麽,习齐甚至没有意识到他正在逃家,他只是强烈地、近乎执著地,不想再看见他曾一度背对的那一切。坐轮椅的肖瑜也好、用心酸的眼神看著他的肖桓也好、那个家也好。
习齐甚而一度连习斋的面也不想见。就这样放逐、就这样抛弃自己,假装自己不曾在世界上存在过,这样多好。
然而每天晚上醒来时,他还是会梦见,梦见习斋断著腿、断著手,哭著朝他爬过来,叫著齐哥、齐哥。有时是肖瑜,有时两个人一起。
还有就是,不知道为什麽,习齐觉得不能放下罐子不管。
他在罐子和Knob的公寓住了下来。罐子什麽也没说,既没有答应,也没有阻止。有时两人的排练一起结束,罐子还会顺路载他回公寓。
公寓里只有一张床,罐子就把床让给习齐,自己跑去睡客厅。自从那天晚上之後,罐子再也没有碰过习齐。
习齐把手机扔进了置物柜深处,他知道肖瑜他们迟早会找上他,他本来以为很快,但或许是习斋的事太烦忙,又或许肖瑜在等,就像他以往对他承诺的一样。他会等他,等他自己曝露出本性,等他再次被人放逐,自己回到那个牢笼里。
日子就这样茫然地过著,有天习齐在机车上看见远处的烟火,回家在电视里看见新年特别节目时,才蓦然惊觉今天是除夕。
以往农历新年时,肖瑜总会亲自到菜市场去,按照每个人喜欢吃的东西,精心设计年菜的食谱。然後他和放假的习斋、没事干的肖桓会一起到厨房里,帮著肖瑜洗菜、切肉片、或者挑去虾子的肠泥。有时肖桓动作太慢,还会被肖瑜笑说明眼人都不如习斋。
回忆这种东西,为什麽总是看起来这麽美好?
要是所有的人生都能成为回忆,那该有多好?
剧组的排练在除夕和新年期间暂停两天,但新年一早,他们却接到惊人的消息:林杏住院了。
女王一接到消息後就赶了过去,习齐接到纪宜通知的电话後,也和罐子一起赶到医院。据堇的说法,年夜饭的时候,杏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没有出来,等到家人觉得不对,去敲门的时候,才发觉她脸色惨白地昏倒在里面,手上还捏著作用不明的药。
杏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习齐赶到时,女王正在和医生谈话,堇就沉默地站在一旁,看见他们来了,就点了一下头,把目光定在罐子身上,「怎麽回事?她还能上舞台吗?」
罐子问了他关心的事情,堇看了妹妹一眼,
「医生说是不当节食造成的胃溃疡,已经很严重了,但是杏都没让人知道。再加上她本来也有菸瘾,新年期间酒一喝多,终於发作到她自己也忍受不了。医生说还好发现的早,再晚一步会变成肠穿孔,到时候就麻烦了。」
习齐没有说话,他看著脸色惨白、宛如死去的睡美人一般仰卧在床上的杏,什麽时候开始,杏学姊变得那麽瘦了?近乎透明的肌肤贴著骨骼,全身找不到一点多馀的肉,除了脸上有妆掩饰外,睡衣下的手腕细的像是一握即断,连肋骨都数得出来有几根。
那模样,倒有几分像Knob死在公寓时的样子。像燃尽了所有的一切,最後终於走到尽头的那种绝望。
「而且……医生说她好像有服用不明药物。那种药吃多了会影响神经中枢,再吃下去很有可能伤到脑子,甚至影响到呼吸系统,杏哪一天忽然停止呼吸都不稀奇。」
难怪,杏总是一副喘不过气的样子。
喘不过气、吸不到空气,不论望著哪里都找不到出口,只能窒息在深海底。
「总之,不会影响到演出,是吗?」
罐子固执地问著,习齐有些意外地望著他。他知道罐子对这出戏的重视,但罐子的眼神就像是堇一否定,他就要强行把杏拖走那样。
堇耸了耸肩,淡淡说:「看她吧,医生是说最好多休息,少给自己压力。但我想杏自己是不会放弃这个演出机会的。」
习齐看著病床上的杏,她并没有昏过去的样子,只是失神地睁著双眼,看著没有焦距的远方。习齐知道那种感觉:觉得自己好愚蠢、好可笑、又好无力,但却又什麽也改变不了、什麽也不想改变,只能茫然地躺在那里,等待自己的形骸逐渐消失。
女王和医生说完了话,习齐注意到他来不及化妆,身上也没穿紧身衣,而是家居的休閒裤,看起来更苍老、更疲倦了一些。他站起来就冲向了杏:「你这个笨丫头!」
他毫不留情地破口大骂,整个急诊室的人都看向了这里:「为什麽给我去用那种药?我警告过多少次,那类药的危险性,你为什麽就是不听?而且还在公演前用,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样,你到底还想不想当演员?啊,林杏?」
罐子和习齐都没说话,堇好像想插什麽话,但想了想又作罢。杏仍旧睁著一双呆滞的眼,女王的骂声唤醒她些许神志,她把视线慢慢移到女王身上,「……我有什麽办法?」
她含糊地说了一句,女王和堇都愣了一下。她的表情忽然激动起来,惨白如纸的脸染上一抹微红,「我有什麽办法?除了吃药、绝食,你们说,我还有什麽办法?你们根本不懂!我吃什麽都会胖!连喝水都会!像颗愚蠢的气球一样,光吸空气进去就会澎涨!明明演的是猫,却看著自己一天一天变猪,你们懂那种感觉吗?那种感觉你们一辈子也不会懂!」
「你……」
堇试图说些什麽,但杏的样子让人无法插口。她越说越激动,从病床上跳了起来,习齐看到女王也愣住了。杏有些歇斯底里,手上的点滴被她粗暴地拔掉,她肆无忌惮地大吼起来,「每次、每次都这样!明明是双胞胎,体质却不一样,姊姊却不用做什麽就能保持身材,我却得死命地死命地抑制自己、强迫自己运动,偏偏他们老是叫我们演双胞胎!然後又对著我说什麽:林杏,你要注意一点,否则就不像……你们根本就不知道!」
泪水涌出杏的颊,她似乎站不稳了,用手扶住了床边的支架:「我有多想拿把剪刀,啊啊就是戏里的那把!把我的肉剪掉、剪碎,把它们通通扔得远远的。血淋淋地爬上舞台也行,至少我会是只轻盈的猫,至少……」
她没再说下去,习齐看到她手里还紧握著那天在後台看见的药,捏得紧紧的,好像那是他仅存的救赎。
堇和女王都默然地看著他,罐子也是。
「我有什麽办法?我有什麽办法?……」她又呜咽地重覆著。
习齐站在一旁,脸色也略有些苍白,但不知道为什麽,他的心里却是有些感动的。他看著跪倒在地上,由堇半扶著的杏,忽然有种感觉,那就是她们都是火炬。杏也好、堇也好,罐子和阿耀,还有包括他在内所有的演员,都是燃烧中的火炬。
他们从进入这场戏开始,就不断地燃烧自己、燃烧一切、从体内到体外,把自己能捐献的事物全数丢进去。然後有一天,当他们站上舞台的那一刻,火炬们会轰地一声,燃到最高点,一起散发出最潋滟的火光。
就是因为如此,就是因为每个演员,都像这样用尽力气地燃烧著,在舞台上绽放的那一瞬之光,才会如斯动人吧。
当戏终结的一刻,角色也就跟著死亡了。那麽演员呢?
罐子载著他回公寓的时候,已经是近傍晚时分了,大年初一也过了一半。
他们一起回到公寓里,罐子却忽然说他要出去一下,回来时带著两大袋便利商店买来的啤酒,他把他放在怔愣的习齐面前,「抱歉,现在没什麽钱,只能喝这种东西。」
罐子把袋子放在地上,从里面拿了一罐出来。啤酒壁还是冰凉的,罐子豪迈地开了一罐,就直接往嘴里灌,习齐仍旧没有动作,只是痴痴地望著他,「新年没办法好好过,至少可以让自己开心点。怎麽了,不喜欢啤酒?」
罐子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习齐看著他,然後摇了摇头,也从袋子里拿了一罐啤酒,学著罐子的样子灌了一大口:「好冰……!」他呛了一下,连忙抹去流下唇边的酒液,罐子看著他狼狈的模样,忍不住低沉地笑了起来,「爽吗?」他扬起唇角问。
习齐抓著冷飕飕的啤酒罐,呆呆地望著罐子的笑容,
「嗯,很棒。」他低下头说。
电视转开全是无聊的新年特别节目,有线电视据说被房东剪掉了,习齐有次回来,还看到罐子在门口和房东吵架,房东是个五六十岁的妇人,罐子再嚣张也不太敢对她怎样,只是看得出来他很不耐烦,拳头放在旁边一伸一缩的。
「她知道我和Knob嗑药的事情,说不要把房子租给社会败类。」
他对习齐说明的时候,眼神带著愤怒,还有一丝无奈,
「可是以前……她看到Knob时,还会摸著他的头,说他真是个好孩子,Knob也总是带著笑容回应,假日的时候,还会帮她清理大型垃圾。但只是听说他吸毒至死,就完全转变了态度,到处说他的坏话。」罐子当时,还自嘲地笑了一下:「Ivy,你说,Knob到底伤害了谁?为什麽他伤害自己,还要被说成是社会败类?」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