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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书籍名:《剪刀上的蘑菇》    作者:素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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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他是个卑鄙的四眼田鸡,不过是从欧洲来的,还是客座,就装作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和我讲话的时候老是仰著脖子,还喜欢拿食指戳我鼻子。对,就是那根食指,我恨死他的食指了,总是在那里晃来晃去,明明什麽都不懂,却对我的提的剧本罗哩叭唆、批评我的感受性,导个戏还为了和情妇见面迟到,对舞台一点也不尊重……」
看著习齐惊愕的神情,罐子扬起唇角,那瞬间竟有点像Ivy初次遇到Tim时,罐子脸上的表情:「所以我在後台强暴了他,就在公演之後。你真该看看那个懦弱的家伙哭著求饶的样子,我折断了他的食指,让他这辈子再也不能戳我鼻子,把他干到流血流了一地,还崩溃著求我再快一点、再猛一点……」罐子似乎想起那时的情景,又咯咯笑了:「那家伙懦弱到事後也不敢公开事实,只说我殴打老师,直接让我从学校退学回国了事。真是的,当初年纪太轻不懂,应该要拍下照片来留恋才对。」
罐子看著习齐一脸错颚的表情,不禁又笑了起来。他笑著放下了菸,把赤裸的上身靠在变电箱的栅栏上,一双眼凝视著习齐,「怎麽,害怕了?後悔和我同台演戏了?」
「不、没有……」习齐一时无法思考,只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罐子忽然把视线移向天空,看著灰蒙蒙的、却异常高远的冬季云层:「人总爱用太多无聊的东西束缚自己,真的很无聊,道德、法律、规则、伦理、学术理论、人际关系、父母亲情、爱情和友情……哈,还有我们最最伟大的良心!结果把自己困死,走到哪里都觉得窒息,觉得无法呼吸,反而要靠菸、靠酒、靠毒品、靠做爱,得靠这些迷人的小东西才活得下去,」
罐子的眼神有些空洞,他就这样空空洞洞地望著天空:
「搞到最後,人只有在舞台上才是自由的,只有演戏的时候才是自由的。若说舞台上有什麽限制的话,那就是人的生命吧,只能演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要是鬼魂也能演戏的话,我和他一定还能永永远远地演下去……」
罐子忽然翻身坐起来,看著目光徬徨的习齐:
「你一定也是吧?你也是想脱离什麽、想变成另外一个什麽,才到这舞台上来的吧?不是吗?」他问他。
习齐的手有些颤抖,他没有说话,只是觉得眼前的罐子,忽然变得一点也不令人恐惧了。相反的,想要亲近他、和他多说些话的念头却更强了一些。习齐小心地放下水瓶,在水泥墩的另一端坐了下来。
「你让我想起了Knob,你的演法。」
过了一会儿,罐子又主动开了口。他把菸放到唇边,悠悠地说著,习齐全身颤了一下,虽然他有预感迟早会从罐子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没想到他这样毫不避讳:「不,那不像是在演戏……只是自然地去感受舞台,然後在舞台上把自己摊开来,赤裸裸地摊开来,让所有人把你脱光、剖开、一层层地检视……最後把你啃食得一点渣都不剩。在遇见Knob之前,我还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这样演戏。」
罐子抽著菸,习齐沉默地盯著他吐出来的烟雾。好半晌,罐子才笑了一下,好像只要搀入笑声,说出的话就可以变成笑话,「结果那家伙最後果然撑不下去了,死在人生最後一场戏里,还把这种烂摊子丢给我。」他看著习齐,彷佛要说服什麽人般地重覆著:「他死了,Knob死了。」
「……嗯,我知道。」习齐顿了一下,才开口。
「啊,那天你也在场嘛?你在场吗?对不起,我对剧本以外的东西记忆力很差。」
见习齐默默点头,罐子又笑了笑,像要趋散什麽似地挥著手里的菸:「你也看到了对吧?多棒的死法,要是我也能像他那样死去多好。」他咯咯笑著。
「嗯,我印象很深刻。而且那天还是我生日。」习齐无精打采地应和。
没想到罐子听了他的话,忽然睁大了眼睛,转过了头抓住他的肩膀:「你生日?你说那天是你生日?」习齐吓了一跳,肩膀被罐子抓得微疼,好半晌才挤出回话:「呃,是没错……」
罐子愣愣地放下他肩膀,看著他的脸半晌,忽然一拍大腿,仰天大笑起来:「生日!竟然是你的生日!Knob的忌日,竟然是你的生日吗?」
不明白罐子笑的原因,习齐只能傻傻地望著他。罐子叫完,又自顾自地笑了一阵子,才转回头来望著习齐,他忽然把手上的菸,递到习齐的眼前。
「来一口吧?」他说。
「咦?不……我不会抽菸……」
习齐吓了一跳,本能地推拒道。肖桓他们对他的控管很严,当然也不会让他碰菸酒。但是罐子不理他,只是一贯强势地把菸推到他眼前:「试试看,Boss Blue的,虽然不像虞老师的牌子那麽典雅,抽惯了你会爱上的。」
习齐看著横在眼前、吸了一半的香菸,又看一眼罐子鼓励的眼神,微微缩了一下,终究是慢慢把唇凑上去,就著滤嘴大力吸了一口:「咳……咳!」烟雾从唇边窜上鼻腔,立刻呛得习齐呼吸困难,连眼泪都冒上来了。他连忙躲开香菸,趴到一旁咳起嗽来,「傻瓜,谁叫你第一次就吸这麽大口啊?」罐子没同情他,倒是大笑了起来。半晌从水泥墩上扶起他的肩,又把那支恐怖的菸凑了过去,「来,再一次。」习齐还在咳嗽:「不,不行,我不习惯那种……」罐子唇角漾著笑容,夹著越烧越短的菸说:「不要紧,我教你,想像一下,把你全身的不爽快都聚集到胸口,脑子的、身体的,四肢百骸的……全都顺著血液流进这里,然後呼地一声,把它们全还给那口气,让他钻进你的心里、灵魂里,把那些呕心的东西全都驱走……」
他托著习齐的腰,一边说,一边再次把滤嘴凑进习齐的唇。习齐微微闭上眼睛,迟疑地照著罐子的想像,股起勇气又轻轻吸了一口,这次还是很呛,呛得习齐又忍不住咳了两声。他忙大口地吐出苍白的烟雾。
但很不可思议地,就像罐子说的,好像有什麽东西,随著呼气的瞬间,慢慢地、轻柔地从身体的深处,释放到寒冷的空气里,然後散逸无踪。
「不赖吧?」罐子看著仍旧闭著眼睛的习齐,用带著笑意的声音问。
「……嗯。」
「就像做爱一样。」罐子又补充。他把那根菸又挪回自己唇边,习齐这才想起来,那是罐子抽过的菸,不禁感到有些异样。罐子又说:「以前Knob第一次抽菸的时候,也是抽我给他的Boss Blue,不过那小子後来竟然背叛我,跑去抽Dunhill那种娘娘腔的香菸,真是的。」他怀念似地说,又勾起唇角笑起来。习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感受著肺腔里残馀的温度。
变电箱另一头传来脚步声,罐子和习齐都抬起头来。却是纪宜。
纪宜看见罐子和习齐坐在一起,似乎有点意外的样子。他又看了一眼罐子手上的菸,还有脸色呛得微红的习齐,好半晌才开口:「虞老师集合大家,要交待一下寒假後排练的事,没事的话就快过来吧!」
***
学生引颈期盼的寒假终於降临艺大,气候也正式转入寒冬。街上到处都是年关将至的气息,公司行号也开始放假了。
习齐因为之前请了假,所以还必须留下来补考。纪宜还很好心地把以前自己准备笔试科目的笔记借给他,习齐看了以後大感佩服,他终於可以体会为什麽阿耀学长总是一脸酸酸地叫纪宜「模范生」。能够把戏剧史和概论的资料整理得如此一丝不苟的学生,习齐觉得纪宜来念戏剧系实在是太埋没了。
不过拜此之赐,习齐顺利走出最後一堂笔试教室。因为寒假将至,许多宿舍也跟著关闭了,习齐本来想去介希那里,看看有没有什麽可以帮忙的,顺便道别。
想到接下来有这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习齐多少觉得寂寞起来,而且介希算是他高中以来,第一个算得上好朋友的人。
没想到还没到介希住的宿舍,远远就看到他靠在门口的花圃上,背上还背著一台Keyboard一类的东西。他身边还跟了一个打扮火辣的女孩子,很亲密地靠在他背上。
「阿希!」习齐一叫他名字,介希就立刻回过了头。看见是他,马上满面红光地迎了过来,一看就知道很高兴,「那是谁……」习齐还来不及问完,就被介希一把勒住了脖子,拉到一边去,他用大姆指朝花圃旁的女孩子一比,「我马子。」他小声说,却掩不住语气里的得意。
「真的假的?什麽时候?!」习齐大感讶异。介希嘿嘿笑了两声,说:「现在还不是正式的,不过很快就会到手了啦!我有预感。」他看著习齐一脸不信的样子,又说:「她是乐团的Keyboard手,舞蹈科的,跟我们一样是一年级。怎麽样,正吧?」他压低声音,又补充:「身体超柔软的喔,可以把大腿打开贴到两边耳朵旁。」
习齐看了那个笑得开怀的女孩一眼,又看了看满面傻笑的介希,心情不禁有些复杂。他又想起习斋给他看那个盲眼女子的照片时,脸上洋溢的笑容。
像这个年纪,他也应该像介希、像习斋一样,尽情地在大学校园里享受青春才对。参加社团,偶尔打打工,在朋友家通宵开烘趴,参加联谊交个漂亮的女朋友。如果不是那个家,如果不是肖桓和肖瑜,如果他不是他的的话……
习齐不自觉地咬了咬牙,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地痛恨起来。痛恨自己身处的一切,甚至恨起眼前笑得灿烂的介希来。
当然不知道习齐心里的五味杂陈,介希扭过头去和女孩子不知道喊了什麽话,又转过头来面对他:「对了,你来干嘛?你是来找我的吧?」
「喔,想说你要搬回去不是吗?所以来找你说个掰掰。」习齐神色如常地说。没想到介希「咦」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呃,其实我没有要回家耶,因为寒假完乐团在StoneHouse有场公演,还是处女秀喔,所以我和小咩都会留下来,方便练习。」
他比了一下那个女孩子,习齐有些意外,又问:「可是一年级宿舍不是会关吗?那你住哪?」介希马上说:「我住我老姊那边啦!她住在学生会馆,她们音院的会馆好像寒暑都不会关的样子,音院就是有钱。因为冬季她的团也有公演,所以会留在学校带团。」
「兰姊也很辛苦啊。」习齐感慨地说。难怪总是听学长姊说,艺大即使到了寒暑假,里面还是塞得满满的都是学生。
「对啊,然後一忙就拿我出气,我其实超不想跟我姊住的,她团练一不顺就会跑去喝酒,上次还脱光衣服在房间发酒疯,也不想想我是她弟耶!」介希气愤地说著:「我本来是要住小鱼那里的,可是小鱼那个室友学长死都不让我搬进去住,有够小气的!又不是吃他的用他的。」
习齐知道其中原委,不禁有些窘迫,他到现在还不太确定纪学长和介鱼之间的关系。他又问:「你二哥也不回家吗?他有宿舍住?」
「他住的那个是研究生宿舍,就是托小蟹学长的福啦!小鱼从升大三以後就没回过家了,老实说他就算在学校也很少出门,除了上课以外都窝在宿舍里面做作品。我妈都说这所艺大会吃人,孩子去了没一个记得回家的。」说著笑了起来。
听了介希的话,习齐不禁有些安心下来,原来大家都不会走,不会离开他。否则一想到寒假,就等於要和那个家朝夕相处,习齐就觉得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中。
以往高中一放寒暑假,就是习齐恶梦的开始,肖瑜知道他不用去学校,就会变些花样来折磨他,他曾经活活被肖瑜锁在家里浴室一整天,而且一丝不挂,下体放著肖桓买来的玩具。肖瑜还说那是给他的暑假作业。
而且这次女王还为寒假准备丰硕的练习进度,几乎是每天都得到排练室报到。习齐这时不禁庆幸起有加入这个剧组。至少不只他一个人,被留在城市边缘的垃圾堆。
唯一令他担心的只有习斋。高中的寒假还没到,他已偷偷期盼著和弟弟见面的日子。
那个乐团的女生似乎开口叫介希,介希答应了一声,转身背著Keyboard就跑了回去,还回头向习齐比了个手势。习齐忽然想到一件事,「喂!阿希,你们Band叫啥名字?」他在背後大喊著。
「『Sing to Death!』,唱到死!」
介希充满元气地回答,习齐大声地笑了,远远给了好友一个大姆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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