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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页

书籍名:《丁香鱼和橄榄树》    作者: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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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去到那儿的时候,邓伟心情还是十分愉悦的,因为看样子他先前担心的那两位自我中心的家伙还是挺合得来的,不过去到那儿,发现鼓手并没有出现,才发现原来需要担心的事情不止一件。
  邓伟问商周:“陈倩呢?来不?”
  商周拿出手机拨电话。
  在他打电话的时候,宋元坐在唯一的那张椅子上看吉他谱,邓伟很想问他你怎么看得懂谱?因为觉得痞子肯定不会睬他,于是换了个问题:“你跟商少什么时候感情突飞猛进了?还一块儿吃饭?”
  “他仰慕我很久了。”
  “?????一直以来就想对你说仨字,老子憋得实在辛苦。”
  “说吧。”宋元施恩似的说。
  “不要脸。”
  商周没有打通陈倩的电话,于是排练在没有鼓点的吉他声中开始了。商周今天拿来用的吉他就是那把白色的Gibson Les Paul,他平常十分爱惜,只有在比较重要的演出时才会使用。
  即便是震耳的伴奏当中,宋元的声音完全没有被淹没,反而是以拔出一筹的姿态凌驾在所有的伴奏之上。再一次心惊于他嘹亮而悠长嗓音的邓伟终于确认了,那个一向对什么事都不那么执着的商少执着于痞子的原因了。
  但是在一遍又一遍的排练之后,尽管邓伟只是感觉到宋元状态似乎不太好,但却体会到了商少的不满随着时间的延长而加重了。这种情况在以往任何的排练中都没有出现,就算是历代最不济的上任主唱,商周一般也不苛责。
  到第四遍的时候,商周忽然停下了吉他的演奏,就那么看着宋元。宋元没有理会他,依然往下唱。邓伟和贝司手乐煦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也都停下了弹奏。
  邓伟安慰自己:下午这俩人还好着,没理由到这儿就僵了。
  商周问宋元:“你找茬儿?”
  宋痞子去摸香烟,商周说:“录音棚里不准抽。”
  宋痞子摔了烟,商周没说话。
  邓伟感叹着高 潮终于来了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
  至今为止,邓伟从来没见过宋元被真正惹毛的样子,虽然他在屋里练拳的时候十分疯狂,但那种严格地说算是自虐。宋元的不满累积到一定程度,是会以逃难的形式发泄出来的,而不是针锋相对。
  至今为止,邓伟也从没见过商周被真正惹毛的样子,尽管他时常对人出言不逊,但严格地说他并没有在挑衅。商周的不满累积到一定程度,是以疯狂地写歌和练吉他的形式发泄出来的。他甚至连酒都不太爱喝。
  “你做 爱的时候逆向射 精吗?”商周吐露了邓伟认识他以来最挑衅的一句话。
  “你要不要试试?”宋元冷笑。
  商周把吉他从身上摘下来的时候,邓伟冲到两人中间,阻止了他们的身体接触。大喝道:“你们干嘛呢?”
  商周面无表情地盯着宋元,宋元几乎是焦躁地扯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你答应我了。认真点儿不行吗?”在对峙的最后,商周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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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之后的几遍练习,争吵没有再发生,但交谈也没有发生。离开录音棚时,邓伟勾着宋元的肩,说:“走,喝酒去。”回头对身后的乐煦和商周说:“乐煦,商周,一块儿喝酒去。”
  宋元在心底说了声这个老好人。
  乐煦说还有点事儿想先走,邓伟觉得商周肯定说不去了,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这么说,只是跟在二人身后,一起往校门外走。
  在开始飘雪的静默校道上,他们踩在终于积起来的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宋元把手插(一一)进裤兜里,冷风从脖子外头钻进来,他轻微地打了个哆嗦。邓伟个儿不高,要和宋元勾肩搭背还有点儿困难,宋元笑说:“你猴子上树啊?”
  在他们俩吵架之后,宋元就没再说话。邓伟安下心来,又牙痒痒,放下宋元肩上的手,说:“狗嘴吐不出象牙,迟早有人收拾你。”
  十点半的下自习人潮已经过了,雪夜中的学校十分安静,他们踩在积雪上的声音也就格外地响,宋元觉得那个声音听久了,有些滑稽。
  他又习惯性地去摸烟,摸不到的时候才记起刚才已经丢了。
  宋元得到了那支白色Les Paul时,正是他们上高一时。商周和他一起组了乐团后终于开始抽烟了。他只抽骆驼,因为那时宋元也只抽那款烟。其实主要是因为当时他们视为神的科特抽那款烟。
  那是很普通的一个过程,他们最开头时听的是英式摇滚,追求吉他演奏的时候狂热地迷过Jimmy Hendrix以及Jimmy Page,真正组乐团时,模仿着他们师父的乐团已经在走的Grunge的道路,于是他们也就顺理成章地膜拜着Kurt Cobain。
  在当时他们的心目中,死亡与英雄是对等的,所以吉米永远是被视为难以超越的吉他手,所以科特也是他们的神。有一段时间,他不知念了多少遍“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从容燃烧”,留着长发,叛逆不羁,随意地不去上学,随意地愤怒,弹奏着他能想到的最愤怒的曲子,唱着他能想到的最愤怒的句子,发誓要用音乐改变让人愤怒的世界。
  但是,在师父们的疯狂的吸毒派对上,他却逃离了。
  就算每天摇头晃脑歇斯底里地嘶吼着“rape me”,在看见他们拿着针管嬉笑着将白粉溶解在肮脏的雪水中,再注射入自己身体,不分性别地滥交时,宋元还是觉察到了一种恐惧。
  他逃到了商周那里,不停地问他:“商周,摇滚到底是什么?”
  商周对他说:“是音乐的一种吧。”
  这句话让宋元奇迹般地安心了下来。哪怕在此前的几秒,他还说服不了自己,因为师父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摇滚是一种生活态度,摇滚是生命。
  商周觉察到了他的恐惧,像很多个从前的夜晚一样,对他说:“住下来吧。”
  那之后,睡在一起的他们拥抱在一起,十分温暖。宋元对商周说他不想再唱科特的歌了,商周说你喜欢唱什么就唱什么。
  那时他们的乐队名叫做“八部”,宋元是节奏吉他,又是主唱。商周是主音吉他。他们的创作基本上是宋元在做的,商周编曲。事实上,乐队里除了他们俩之外,人员来来去去,很多人并不太受得了宋元妄自尊大的行事风格。在商周的不离不弃之下,他们的乐队竟然一直存在下来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内都尽量不接触车库朋克,他们的创作也不再拘泥于某一种形式,在听了大量国内国外摇滚和非摇滚类的音乐之后,宋元开始倾心于国内的一些融合民歌的硬摇滚和一些中规中矩的蓝调摇滚,写了不少比较严肃的曲子,加上商周的吉他技巧已经在那一带十分出名了,他们的乐队在当时的地下乐团中也渐渐有了声名。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他们和师父也不过就是渐行渐远罢了。
  
  夜里果然只有强强还开着门。
  高二转学后宋元就不再和商周联系,虽然商周每年都试图找他。上了大学之后,虽是听说他和自己考了同一所学校,但起初的一年商周在主校区,宋元并没有联系,他也没来找过宋元。之后虽然惊讶于商周转系过来,但也当作从来不认识的样子,他和商周连正面的交谈都不多,更遑论出来喝酒了。
  他的记忆中,商周并不太会喝酒,喝酒后就变得和平常的样子很不像,有点儿傻气。小时候被他这么说过后,商周就不太喜欢喝过头。
  邓伟叫了几个小菜,又叫了一壶烫烧酒。宋元坐在邓伟身边,商周坐在邓伟对面。
  宋元自斟自饮,商周则是掏出烟来抽。
  宋元今天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抽骆驼了。现在他手中的烟是三五。
  邓伟提起锡壶,给一直沉默到现在的商周斟了八分杯的烧酒,问:“陈倩怎么回事?忘了吗?”
  “一会儿找她去。”商周说。
  后来邓伟一直在活跃气氛,奈何宋痞子只顾喝酒吃菜,商少爷则是抽着烟,连筷子都没怎么动。邓伟觉得回天乏力,最后只能选择付账走人。
  走到主校道分岔口,宋元说要去一趟医院,邓伟看了看表,十一点半,问他还赶得及回去吗?
  宋元说大不了和值班医生一起住。
  雪已经不下了,只有积雪罢了。宋元穿的徒步鞋有些滑,但不妨碍在积雪中踩出清晰的脚印。到了明天,恐怕雪就要化了吧。他不止一次地觉得,南国的雪那么的轻薄脆弱,然而正是由于这种轻薄脆弱,每一场雪都可以独自消亡。不像北国的雪,绵密频繁,旧的累积在新的之下,一起化成雪水,分不出彼此。
  宋元去医院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硬要说的话,他可以说是记挂某个病人。但事实上那可能只是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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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胸穿之后,记昭忽然变得离不开氧气了。只要摘下鼻导管,哪怕只是去上个厕所,就会喘气。沈姓教授在得知记昭的胸穿并没有送细胞学检查时,十分恼怒,于是劝说记昭的父亲,同意再做一次胸穿。那位父亲签了同意书,但是有些犹豫。今天下午,宋元推着推床带他去做B超时,就算带着氧气枕,他从推床上已经无法独自下到B超病床。宋元把他半扶半抱地弄到了病床上。
  记昭的身体从外表上看非常的结实,然而却是一步路也走不了的人了。
  做B超时,那位B超室的医生指点宋元看记昭胸膜上的小结节,在以往的任何一次B超,哪怕就是前天胸水定位时都不曾出现的那些结节,忽然长满在胸膜上,随着呼吸频繁地颤动着。
  那个时候宋元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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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护士站的小护士正在写护理记录,见到宋元夜里来,很是惊讶:“怎么这么晚还过来啊?”
  “来见你啊。”
  “死不正经的。”小护士脸有点红,嗔道。
  “逗你玩呢。”
  宋元去翻了翻记昭的病历,周六送检的胸水结果回了一个常规,一个涂片找抗酸杆菌,一个生化。从那些结果,他只能看出胸水是渗出液,不是漏出液。
  以他如今的水平,要看出这些结果能说明什么问题几乎是不可能的。哪怕他比对着检验单一页一页地去翻实验诊断学的书。
  病人是如何看待医生,宋元并不清楚。如果像记昭这样的病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必定是把医生当作性命相托的对象吧。有多少病人可以想象自己性命相托的人学艺不精呢?在只是为了堵口的一次又一次检查中,学艺不精的医生对那些结果也无从下手,不,应该说,谁愿意把下班的时间也交给病人?哪怕翻翻书这么简单的事,做起来都觉得是在亏待自己。
  在多如瀚海的医学当中,学了些基础的东西就花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三年半时间,还让不少人学到变成了尸体。至少对宋元来说,那些厚重的书籍,一看见就令他想吐。
  他想象中那些明哲保身的教授们应当也是如此。
  在同情感变成了无力感之后,几个人会苛责自己,因为只是拿一份工资的职业而毁坏自己的幸福感?
  至少宋元不想。就算他很少有所谓的幸福感。
  哪怕他会装模作样地半夜来看病历。
  每一个人,终究只是他人生命的旁观者。
  宋元把记昭的病历夹子放回架子,那时小护士已经去病房换药了。宋元走到电梯间,所有的电梯都在往下走,而且都只在十几楼。他于是决定沿着楼梯下去。
  一层又一层,不知绕了多少圈楼梯,头都有些发晕的时候,听到下面一层的楼梯间有人轻声说话,宋元放轻脚步。距离他们只有半层的时候,他停住了,因为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残忍,商周,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女人的声音是哽咽的,男人没有说话。
  “你明知道,你明知道?????你要装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女人说着说着,开始哭了,泣不成声。
  宋元悄悄叹了口气。
  “对不起。”
  “谁都可以和你一起,多烂的人都可以,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正眼看我?”
  看上去越是冷淡的人,一旦动了情,会比谁都激烈。
  “因为你是我重要的队友。”
  “我不再做你队友了,你会不会把我当女人看?”
  男人很久都没有说话,那之后只有女人哽咽的声音。
  “陈倩,现在我正需要你,你这样我很为难。”
  在女人拼命压抑的哽咽当中,一种略微窒息的感觉压到了宋元的身上,冷风自他站立的窗缝里钻进来,他忽然指尖发冷。
  几乎是发抖地摸着香烟,一直摸不到的时候,他再一次想起了那包被自己丢弃的烟。
  后来拼命寻找的东西,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负气丢弃的东西。
  他已经记不得商周对他说了多少次我需要你,我的乐队需要你。他理所当然地听着,理所当然地拒绝着。理所当然地以为他需要的只是他一个人罢了。
  因为他答应的时候他是那么欣喜。
  五年前师父死后不久,琴真被送到了精神病院,宋元和在北京工作的父母说他要转学去北京,那样上大学容易些。
  早就替儿子办妥一切的父母为儿子终于想脱离令人不愉快的摇滚以及那帮狐朋狗友而欢欣,宋元就那么地去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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